楚云若觉得自己最近流年不利,或许需要去拜拜转个运。
在那个沈家女冒出来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虽然拿了一手烂牌,却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扭转乾坤,不仅在家中赢得了话语权,还在燕王身边成了最得他信赖的伴读,在御书房几个皇子的伴读之中,没有人比她更出色。
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之中,楚云澜的名号,虽说不是一呼百应吧,也是响当当的仗义疏财,足智多谋。
尤其是这半年,眼见着燕王即将满十六岁,而她也快及笄,正谋划着如何给他介绍自己的“姐姐”,来将他对“楚云澜”的注意力和依赖转到真正自己身上。
可没想到,沈万年竟然仗着捐资筑城之功,向皇上求赐婚。
皇上竟然答应了不说,还打算封沈家女一个王妃之位。而如今,正值婚嫁之年的,就只有燕王慕容荻一人。
楚云若一下子就急了,一时没忍住,在燕王面前说了几句酸话。
可从骨子里,她也一样是瞧不起沈家这样锱铢必较的商户人家,尤其是当初她为了重振家门,接手长兴伯的奇珍阁后,跟不少商队都签了寄卖协议,那些商户无不是感激涕零,能走长兴伯的路子,让他们的货物进入京城豪门勋贵的眼中,才能有机会卖上价,赚取更多的利益。
在她看来,原本是双赢的买卖,却被沈万年一口拒绝不说,还嘲讽她想得美。
她本想借着燕王和其他勋贵子弟之力,给沈氏商行一个教训。
可沈万年却借着皇帝之力,不光是给了她一个软钉子,反将一军,让奇珍阁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说,还想让他的女儿做燕王妃。
这让她如何能忍。
燕王本就在纠结自己稀里糊涂的情感,这边还没搞清楚,就突然听说父皇要给他指婚一个比他还大三岁的商户女,顿时就恼了。
再加上听“楚云澜”有意无意间提起过沈万年自吹自擂,借着捐钱修筑京城之事,居然起了个诨号叫“沈半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沈万年也不过是靠着低买高卖,对百姓敲骨吸髓赚来的银钱,就敢在皇城之中,号称半城。听说那些穷苦百姓,见他施舍几个银钱就感激不尽,还叫他沈大善人,却不知若非这些奸商,又岂会有那么多衣食无着的穷人?”
“皇上被他蒙蔽,竟然还想让一个商户女来做皇子妃,真不知会许给哪位王爷……”
燕王再也听不下去,直接去跑去沈家,后来……
谁能想到,沈青叶当面打脸,非但没看上他,还直言自己对太子一见倾心,害上了相思病……
楚云若都没想到,这个沈家女,怎么就能那么厚脸皮,大言不惭地将情情爱爱相思病这种话挂在嘴上,还被太子听了个正着。
若是换了其他女子,羞都要羞死了。
可她竟然还真的就得了皇上的指婚,成为太子殿下的未婚妻。
燕王一时冲动跑去向皇上告状,结果不但没能告成,反倒让皇上给沈家女的聘礼多加了一倍。
别人都以为那是皇帝看重太子,也爱屋及乌地看重这个准太子妃。
可楚云若很清楚,皇帝更看重的,是沈家带来的利益。
太子只在沈青叶面前露了个脸,沈万年就送出了十万石军粮。
皇上现在送出去的聘礼越多,将来沈青叶带过来的嫁妆就更多,甚至是整个沈家,都会成为太子的小金库。
谁都知道,太子活不过而立之年,若是太子没了,又留不下后人,那这些钱,就等于是皇家的。
千算万算,谁也算不过皇帝。
沈万年身为江南首富,家财何止百万贯,随手就送出十万石粮食,而她还在为奇珍阁的事焦头烂额。
原本她接手之时,也是因为替那些国子监和御书房中同为伴读的纨绔同学出手了几次。
这些勋贵子弟花钱如流水,家族中给的那点月钱根本不够他们的开销,就少不了从家中扒拉点东西偷着出来卖。
起初不过是倒卖些被他们“打碎”的花瓶,“撕破”的古籍善本,“摔坏”的古玩等等,后来,他们发现楚云澜这里还能制造出以假乱真的赝品,就忍不住拿家中老祖宗压箱底几年都不见得翻出来看一眼的镇宅宝物出来换钱。
这可比他们平日里用着的东西值钱的多,只要能“以旧换新”出来一件,就够他们花用一阵子的。
正是他们这种方式,给了楚云若“灵感”,借着查到的沈青叶身边陪嫁丫环的底细,找到个与玉环是同乡逃难的少年,当初逃难离散的时候都不过四五岁年纪,十多年过去,样貌早已大变,再让家中擅长易容的门客替他修饰一番,轻而易举地便哄得玉竹上套。
接下来就是再简单不过的手段,楚松只要稍稍表示心疼姐姐,不想她做太子妃的陪嫁,想要努力赚钱给两人赎身,以后一起生活之类之类的话术,玉竹就被感动得痛哭不已,让她做什么都肯。
反正只是调换几件陪嫁品而已,沈家的陪嫁装满了几十间库房,其中珍玩宝物数不胜数,而沈青叶又是出了名的心大,打碎几个琉璃盏翡翠摆件什么的,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玉竹还小心地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沈青叶就算亲眼看到布菜的丫环失手打破瓷盘,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予责罚,更是放心了不少。
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心地在琉璃盏边上抹了点西域来的花香精油,如此滑不溜丢的更难拿稳。
她原以为只要摔碎了那个假货,就不会有人知道曾经被她掉包的真货已经到了奇珍阁。
可没想到,正是她用的精油,让沈青叶起了疑心,表面上宽宏大量地放走了她,结果却顺藤摸瓜翻出了楚松和奇珍阁。
楚云若一开始想着弃车保帅,抛出楚松,只说是他们姐弟内外勾结,欺上瞒下地盗卖嫁妆,与奇珍阁和长兴伯无关。
可没想到,沈青叶压根没像她想象的那样,先来问罪或是要求赔偿,而是直接把人送去了官府,告得也是楚松和奇珍阁,连提都没提长兴伯。
这就让她准备了一肚子辩解的话语都没机会说出口。
更可怕的是,没几天皇后就发现首饰被人盗换,然后更多人家发现家中的库藏宝物被人以假换真……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奇珍阁。
长兴伯顿时慌了,乱了阵脚,将她召去,二话不说就想动手打她,夫人替她挨了巴掌不说,还应下要替她扛下所有事。
楚云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打啊!你打死我最好!到时候燕王若是上门来找你要人,我看你能不能交出人来!”
“你——”长兴伯气得差点呕血。
这对龙凤胎姐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娘胎里姐姐就夺了弟弟的营养,不光早出生了一刻,身高体重都比弟弟强,从会走路开始,姐姐就先开口说话。
在楚云若已经可以背诵三字经千字文时,楚云澜连超过五个字的完整话都说不全。
听着别人家炫耀儿子如何聪颖过人,天资出众,长兴伯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回家让女儿换上了儿子的衣着装束,带着她出去参加聚会,果然赢得了一片喝彩之声,长兴伯家嫡公子的“神童”之名,自此开始给他带来无数赞誉。
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会被人戳破真相,或是女儿不愿抛头露面,可后来他发现,不光是他喜欢秀儿子博人眼球,他这个女儿其实也很喜欢受人夸赞,甚至乐在其中,为此还不惜加倍苦读诗书,练习书法,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神童的名号。
如此一来,他就放下心来,安然享受神童之父的赞美,反正不管这个神童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一样是神童之父,一点儿也没骗人。
可女儿太过聪明的结果,不仅仅给他带来好名声,还带来了无数糟心事。
谁家女儿小小年纪就会管着亲爹去不去花楼,谁家女儿会跟亲爹抢铺子抢官家权?
自从被女儿带着几个勋贵世家中的纨绔子在花楼撞破好事后,长兴伯原本打算将她关回后宅,借口说要让她开始准备参加科举,闭门苦读的机会,让她断绝和那些纨绔的交往,以后再寻个科举不中继承爵位的由头,将她和儿子的身份换回来。
可还没等他出手,楚云若自己就搞定了燕王,让宫中下旨召她进宫做了燕王的伴读。
长兴伯当时吓了个半死。自己为了吹牛出风头让女儿女扮男装冒名顶替弟弟的身份当神童是一回事,可真要让她女扮男装进宫给皇子当伴读,不光是有悖男女大防,更是欺君之罪,搞不好一家老少都要跟着赔进去。
楚云若信誓旦旦,绝不会露出破绽,甚至略施小计,便借着燕王和皇后之势,逼着长兴伯上书请立世子,将她和弟弟的世子身份先定了下来,还将用夫人嫁妆铺子改建的奇珍阁归到了她的名下。
长兴伯是赔了世子之位又折了铺子,当真是后悔不迭。
他有二十几个儿子和十几个女儿,除了这位夫人之外,原本还有他当渔民时娶的媳妇留下的儿女,虽说糟糠之妻早逝,可无论嫡长,原本都轮不到排行十几的龙凤胎。
原本看楚云若在燕王身边得意,又时常得到宫中赏赐,还将奇珍阁经营得有声有色,经常搞些扑买和拍卖活动,赢得京城勋贵名门子弟一片赞誉之声,长兴伯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只要她能振兴家业,哪怕压了自己这个亲爹一头,长兴伯也就认了。
反正她还差不到一年就满十六岁,总要嫁人,总要将世子之位还给弟弟……
谁能想到还没等到她嫁人就先翻车,还直接连累到整个长兴伯府。
长兴伯握着拳头,狠狠地瞪着楚云若,一双眼已变得血红。
“好——好你个楚云若,竟然敢拿燕王来吓唬老子吗?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他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开,连看都不看自己的夫人一眼。
楚夫人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已是泪流满面。“阿若,现在该怎么办?皇上降罪下来,就是你爹,也保不住啊!”
楚云若扶着她,信心十足地说道:“阿娘不必担心。当初我替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和宁国公府的九公子换货时,燕王都知道。只是皇后那边……我从未插手,也不知是谁那么大的胆子……”
“糟了!”她说了一半,心里忽地咯噔一下,赶紧扶着楚夫人回房,“阿娘你先休息一下,我想办法联系燕王,请他帮忙求情。”
楚夫人点点头,“皇后和皇上素来都宠信燕王,如今虽然要查封伯府,却也没说怎么处置,若能有燕王出面求情,那是最好不过。”
楚云若一边点头哄着楚夫人安心,一边却低头苦笑。
只怕是燕王越替她求情,她家就死的越快。
她虽然接手了奇珍阁,但用的都是跟随楚夫人和长兴伯多年的老人,熟知京城人脉关系,知道哪些货可收哪些货不可收,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惹不起。
城中既有跟随当今皇帝发家的新贵,也有前朝留下的世家和降臣降将,很多看着表面风光的高门大第,其实已经内里空虚入不敷出,真有子孙偷着拿家里宝贝出来换钱的,也有自己派人冒名出来换钱,就是为了保住面子。
故而老掌柜的眼光和人脉十分重要,轻易不会收那些陌生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尤其是宫中皇后专用的饰物,那都是带有特殊标记的。
就算收了,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在奇珍阁中,还正好装在要发往西域的货车中,让官府中人抓个正着,人赃并获。
这是个局,就不知是针对她,还是针对她身后的燕王。
出手的人,是沈家的那个准太子妃,还是……东宫的那位?
楚云若越想越是心寒,越想越是害怕,赶紧换了衣衫想要出门,却在自家的大门口被陌生的羽林卫拦住。
“陛下有令,长兴伯府涉嫌盗卖御用之物,府中之人一律不得外出。”
“我是燕王的伴读,每天要进宫去陪燕王殿下读书……”楚云若小心解释,却从羽林卫眼中看到了不屑的眼神。
“楚世子的大名,我等早有耳闻。只是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大门重重地关闭,楚云若无力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只能在内心祈祷,希望燕王千万千万不要替她求情。
长乐宫中,燕王正跪在皇后的面前,低头说道:“是儿臣拿了母后的饰物,让楚十九带回去做个参考,替母后画一幅观音图……”
这是“楚云澜”得知皇后饰物丢失后,与他对好的口供,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就被关在了伯府之中,与他断绝了消息。
他本想闯进长兴伯府,可看到负责看守长兴伯府的羽林卫是由父皇身边的侍卫副统领封朝景带领,就知道不可轻举妄动,只能回来先找母后求情,看能不能让母后劝父皇收回成命,救楚云澜一命。
皇后看着这个平日里意气风发,最是骄傲自信的儿子,此刻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竟然能如此忍气吞声地编瞎话来骗她,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失望。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