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 you\'re no gentleman.(先生,你可真不是个君子。)”
“And you miss are no lady.(小姐,你也不是什么淑女。)”
电影放了不一会儿,林春水扫了身侧的沈时和一眼,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完全不像半小时前他自己说的“不是很忙,也不太累”的样子。
林春水完全侧过身来,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
不笑的沈时和看起来很陌生。
来自上世纪的带着颗粒感的光线投射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比少年时期更为凌厉的轮廓,曾经会大笑也会生气的少年几乎已经消失,回到林春水身边的,是一个克制得近乎教条的男人。
沈时和说他很久没看《乱世佳人》,但林春水的想法却很自私,其实很久没看的不是老电影,而是这个角度,这个距离的沈时和。
沈时和的西装在进门的时候就脱下,随意地扔在沙发上,里面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处的扣子松散地解开了两颗,露出凸起的喉结。
林春水很想碰碰他,她想念他握住她的力度,想念他靠近时的气味,以及他留存在记忆里的温热。
但她在沈时和回来那天就决定,不要做一个小人,不要再趁着他毫无防备就为所欲为。
于是她用目光代替自己的手,很细地看他,一寸寸地掠过沈时和紧绷的小臂,藏在衬衫下藏蓄力量的肌肉,领口上凸起的喉结,和不笑的时候便显得冷淡的唇。
忽然她有了一个发现。
他的衬衫袖口翻折到肘部,紧绷的小臂线条旁边,有一道不熟悉的阴影。凑近了看,才发现是一小截细长的伤疤。
沈时和身上原本没有什么伤痕,起码在林春水的印象里没有。这是这几年添的新伤,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由她不知道的人。
如果把袖子再往上挽一些,就会看到这道伤疤的全貌,但林春水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伸手拿过一条毛毯,想给沈时和盖上。
沈时和突然动了一下。
林春水以为他要醒了,不大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给他盖毛毯,就很尴尬地抓着毛毯停在那里。但等了好一会儿,沈时和没有醒,只是眉头皱了一下,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林春水的视线下移,发现沈时和的背枕在自己的西装外套上,内侧口袋那里略微拱起来一点,有什么东西硌着他。
林春水小心地伸手进口袋,尽量不惊动沈时和,把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钱包。
林春水发誓自己没有想要打开钱包偷看的意思。但她没有拿稳,钱包倒扣着落在地毯上,再拿起来时,掉出半张照片。
林春水没有把照片拿出来,只就着照片半露在外的样子把钱包捡起。刚拿起来就看得很清楚了,那是沈时和与舒泠的合照。
照片上的两人都还很青涩,穿着校服,应该还是高中时期拍的。
沈时和站在外侧,舒泠站在他的旁边 ,靠近照片的正中。两人前后都还有别人的身影,但是不完整,像是从一张大照片上裁下来的。两人都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林春水对照片中的场景并无印象,但着并不妨碍她看懂沈时和将照片珍藏在钱包里的意思。
他确实一直记着年少爱慕过的人,尽管不曾言说,但心里从未割舍。
13英寸的屏幕上,老电影还在继续播。
白瑞德对郝思嘉说:“我从来没有耐心把破碎的东西补好,我宁愿记得它好的时候,而不是看着那伤疤过一辈子。”
自沈时和回来起,林春水就一直避免听到舒泠这个名字,她躲避朋友圈,躲避同学会,就算是何团团多说了两句她也会忍不住要打断。
但偏偏越是想躲,越是躲不开。根本的原因,在于林春水没有远离沈时和,而有沈时和的地方,总有一天就会出现舒泠。
也许舒泠对于沈时和来说,就是一道疤。美好过,也破碎过。
但沈时和不同于白瑞德,他宁愿看着那伤疤一辈子,也不肯放下。所以他追随着舒泠的脚步,重回故土,旧梦重游。
电影终于放映到了尾声。在一片灰蒙蒙的迷雾里,美丽的郝思嘉仓皇地徘徊着,如堕梦中。忽然,她看见了微亮的灯,正是这灯提醒了她应去的方向——
“回家!回到瑞德身边去!”
林春水按下了暂停。
真是奇怪,明明结尾就在眼前,但她就是不想再继续看下去。
在经历了三段婚姻之后,郝思嘉终于从对艾希礼的痴迷中醒悟过来,发觉了自己心之所向,于是穿过迷雾,奔向自己所爱之人,应许之地。
其实林春水早就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郝思嘉奔向的是一场分离的开始,她爱的人,已经不肯再爱她了。
很难说是否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故事里的主人公与林春水是那样不同。她没有郝思嘉那么勇敢,也不如白瑞德杀伐果断。
她怯懦却又贪婪,不敢明目张胆地索要沈时和的喜欢,却像一只面目可憎的鬣狗,因为贪图沈时和靠近的气温和温度,而始终徘徊在他的左近。
是的,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淑女。
但钱包里的照片提醒了林春水,沈时和不是为她回来的。在她的病完全好起来之前,她与沈时和共处的时间如此有限,而她根本就不能承受沈时和的再次离开。
对沈时和的渴求一直像药瘾一般折磨着林春水,如果想要与沈时和保持健康的、正常的交际,原则只有一条,就是不要靠近。
一个成瘾的人如果想要戒断,就应该远离有上瘾品的环境,如果处于时刻收到引诱的环境中,很容易就故态复萌。而在经历过一个戒断期后的复发,再戒的难度会成倍增加。
重逢不到一个月,沈时和对林春水的吸引力已经悄无声息地疯狂膨胀。
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这五年来,为了忘记沈时和,林春水什么办法都试过。
但她就是做不到。
“林春水喜欢沈时和”是一种有待观测的客观规律,沈时和不在时可以视作不存在,但只要沈时和出现,一切就必将发生,并且不以林春水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除非,沈时和主动离开。
就像五年前那样。
影片早就停了,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林春水像是下定了决心,坐直了一点。
在距离沈时和不太远也不太近的地方,她低声下气地对睡着的沈时和说:“不要再对我好了。”
这会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一个错误,让我以为你也许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的声音已只剩全然的恐惧:“我怕这回再也戒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