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沈时和率先冷静下来。
他把冰袋放在她烫伤的地方,轻轻地按住,握着脚踝的手没有移动,但比刚才松了很多。
林春水被他捏在手里,小腿露出白生生一截,冰袋遮盖不住的地方,被热水烫出来的红痕格外明显,像一种无声的控诉。
过了好一会儿,林春水轻声说:“好了。”
沈时和把林春水的裤腿放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擦了手,语气平平地说:“我总是照顾不好你。”
沈时和拿着筷子,却只是拿着,没有要夹起什么吃的样子。“连个餐厅都选不对。”
林春水觉得沈时和这个逻辑接近于无理取闹,刚才的事明明跟他没半点关系,撞到人的不是他,泼了热水的也不是他,不知道他怎么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印象中沈时和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有点沮丧,好像还有点不知所措。
沈时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意气风发,应该谈笑自若,唯独不应该为了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坐在这里自怨自艾。
但林春水是很不会安慰人的人。她想了半天也只想出来一句:“没有的事,和你在一起时我很开心。”
林春水把刚才拆出来的一小碟蟹肉递给沈时和。沈时和看了一眼码得齐齐整整的蟹肉,好像并没有被食物取悦到。
林春水便又看着他,强调说:“真的。”
是真的开心。她每次做梦梦到和沈时和,醒来时都会开心得落下泪来。
沈时和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判断她刚才说的话的真假。然后忽然转了话头,说:“拆螃蟹容易扎到手,以后我帮你拆,你就别动手了。”
说完大口把林春水拆出来的蟹肉吃掉,然后自己拿起一只螃蟹拆起来。
林春水记得他原来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吃个麻辣烫,都是她把串取下来再递给他。
但今天沈时和拆起螃蟹来姿势十分熟练,也不知道这几年是在哪里练的,或者跟谁练的。他用比林春水快很多的速度拆完,递给她。林春水都乖乖吃了。
直到吃完饭,两人都没有再出去。放了筷子,还继续聊了聊。大多数时候是沈时和说,林春水听,像从前一样。
除去因为撞见了舒泠和沈时和说话,这顿饭吃得还算高兴。临走前,林春水犹豫了又再犹豫,还是试探地问沈时和:“需要打个招呼再走吗?”
沈时和反应了一下,这才说:“不用了,老板今天不在,我回头打电话和他反映那个服务员的事。”
林春水怔了一下。她跟沈时和说的完全两码事,但她也不想再提起舒泠了,就只是劝沈时和:“都说了不是他的错,你不要管了。”
沈时和不答话,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说:“咱们下次换个地方吃饭。”
其实沈时和也变了,林春水想。他以前是个很大度的人,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尤其不会做迁怒别人这种事。但他这样给人的感觉居然也不坏。
林春水觉得可能自己喜欢沈时和的心态有些过于阴暗了,觉得沈时和有缺点,有点脾气,更像个普通人,像她的同类。
走出餐厅时雨又大了一点,雨点落在屋檐上,敲出断断续续的声响,像一张被时间磨损得厉害的老唱片,放出了不够连贯的旧日歌曲。
下了台阶,沈时和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把林春水拢在身前。
林春水突然停步,从伞下向外看。
和秋高气爽的北方不一样,云城的秋天水汽重,抬眼望去,到处都雾蒙蒙的,脚下故意做旧的石板路很像当年沈时和送她回家时走过的路,被雨水浸得发亮,走在上面的人需要彼此搀扶,即便不是相爱的关系,拥抱和牵手都可以算作名正言顺。
“怎么了?”
沈时和停下来,低头看着林春水,声音因为放得很轻而显得温柔。
林春水想说,在想你。
因为云城,因为这场雨,让她时隔多年,又一次短暂地获得站在沈时和身边的权力。但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这样的话已经不能再宣之于口,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沈时和也没有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无视而不高兴。他好像默认自己被林春水拉进了一幕默片里,和她一起安静地站在伞下。
和多年前秋雨初落时一样,沈时和就在她身边。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看向的自始至终是那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