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寒假从12月24号放到翻年8号。新年第一天,明野去了神社一趟,她从大清早排队到午后,终于完成了新年初诣。
然后她带着一大袋东西赶到医院。
进入病室前,她推门的动作一僵,面红过颈。
对了,里面这个人是她男朋友来着。算算时间正好交往了一个星期,可她却越来越害怕。
就好像幸村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美丽而易碎的玻璃工艺品,她生怕抱不稳摔了,路都不敢走了。
她在门口纠结半晌,察觉到路过的病人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只得推门进去。
“打扰……了。”
没有回应。静谧的病室中,幸村端端正正躺在病床上,胸口处的棉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原来睡着了啊。
寒风凛冽的年初一,窗户仍然倔强地开着一半。冷风时不时拂动白净的窗帘,冷冽却清澈的气流不断净化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就连午后的阳光也被包裹在铅灰色的云层之后。从窗口望去,屋外的世界冷沉沉的。好在病室开着灯,一片明亮。
她轻手轻脚走近床边,小心不让手中袋子发出响动。
室内开着空调,进来没待一分钟就感觉到热。明野取下她的茶色围巾抱在怀里,在病床前蹲下。
幸村阖着双眼,气色相较昨天更好一些。原本就冷白的肤色,入院后更是苍白得令人心惊。一定是源自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消耗吧。
现在他脸颊微微泛着红润的光泽,脸上神情给她以正在微笑的感觉。明野禁不住勾起嘴角,“有没有在做梦呢……”
话音未落,她后知后觉捂嘴,还好幸村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睡得好沉呢……一个人待在病室果然太无聊了吧,晚上要是不会失眠就好了。
她向病床上的幸村探过身去,在近处打量着他。
不论走在路上还是和人交谈,她都习惯埋头垂目。就算不小心对上目光,她也总是最先移开视线的那个。
所以直到现在她还认不全同班同学,也还没有好好看过幸村。
幸村是个无可置疑的美少年,就像有一双超脱人类的巧手,一寸一寸塑造出他整个面部,让人只能用“完美”一词来形容他的外形。
说起来,为什么好看的同时又不会误认他为女孩子呢?
细看之下才发现幸村鼻梁高挺,眉骨和面庞下缘的线条都十分清晰。即便五官还残留着些许稚气,平直的额头也让这张脸显露出威严感。
“啊咧……好奇怪啊……”
明野捏着拳头揉揉眼睛,她竟然在幸村脸上看出了威严感,眼花了吧。
并没有。
原来幸村有着柔和美丽的皮相,和这之下锐气迫人的骨相。粗看只觉得好看,细看就会发现这完完全全是一张颇有男子气的面孔。
明野正盯得起劲,幸村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眼,嘟囔:“好受打击啊,在明野的眼中,我的脸就那么奇怪吗?”
“!!?”明野僵立当场,面红耳赤。“你、你不是#¥……%&*#@¥@??”
幸村清亮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刚睡醒的人该有的蒙昧。看着眼前少女连耳垂都红透了,不禁躬着背闷笑出声。
“你原来装睡!”
幸村一本正经,“不算装睡,你又没问我有没有睡着。”
“怎么可能问嘛!”
幸村坐起身来,“因为我想知道啊,如果我在你面前睡着,你都会做些什么。”
他耳语一般温声说着,眼中敛着柔和至极的光彩。被他这么看着,明野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架都变得软绵绵的,什么气都消了。
“什么都不会做的……”
“我好失望。”
“诶、为什么会失望!?”
幸村望向窗外。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市里一定很热闹吧,然而医院反而更加冷清。因为医生护士调休、一部分病人和陪护也回家过年了。
“你已经和家人一起初诣了吗?”
久久得不到回答,只见明野一副呆板的表情,好像忘了怎么说话。
“明野?”
“啊、嗯,已经去过了哦!”明野连忙向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全部搬了出来。
“都是给你带的哦,这是破魔箭,这是风车……啊,福袋快拆拆看。”
转眼间,洁白单调的病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东西。
明野见幸村没有反应,抬眼发现他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她怯怯埋下眼,“那个……抱歉,我一时脑热就……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会挡事吧?我会收——”
“我好高兴!”幸村突然发出她从没听过的高昂声音,“这么多东西不会是一下子买的吧,原来你一直为我挂心啊!”
他完全看不到平时的平静和从容,眉眼间满是止都止不住的笑意。明野心中的不安登时消散无踪,转而羞怯起来,“差不多是这样啦,你不要用这种羞耻的说法啊。”
“仔细想想的话,好像还有更羞耻的说法呢。原来——”
“停停!不用说了!”
“啊,还有人形烧。”
“嗯,因为和幸村一起吃比较开心,我就带来了。”
心口被什么极其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好一阵酥酥痒痒。幸村别开微热的脸颊,小声嘀咕:“突然袭击什么的,有点狡猾哦。”
明野:??
在她身上,明显可以看出长时间与人缺乏交流造成的笨拙和孩子气。
她害羞或者不害羞的点也和常人不一样。虽然个性羞怯,时不时也会作出出人意表的大胆发言。
总觉得越来越不了解她了。
暗沉的天空让人看不出时间的流逝,等察觉到天色的确暗了下来,时针已经走向六点。
“那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那个……”
从刚才起,明野就像揣着什么难以开口的话一般,有些畏缩地偷看他。
幸村心中暗潮翻涌。
从交往那天开始,她每天都会过来。明明放着春假,却只能让她和自己一起待在这种让人开心不起来的地方……
她一定快到极限了吧。
“怎么了?”他压下愧疚,温柔地鼓励,“想说什么都可以哦。”
明野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微声开口:“明天我想早一点过来……可以吗?”
幸村愣了足足半分钟有余,怎么也没想到她是担心他不乐意她来得更早,而不是不想来却难以开口。
“当然啦,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因为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交往。他无法像个称职的男友一样陪伴她,给她带来快乐。
即便如此,还是自私地想要占有。
仿佛摆脱了满身重负,明野欢颜一笑。“嗯,明天见!对了,不可以再装睡哦。”
“那我这次就真的睡着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上当的!”明野颇有气势地强调。
转身离开前幸村叫住了她,“从现在开始,要用名字称呼对方吗?”
他含笑的眼眸温柔又明亮,他好像问了什么,明野没听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被幸村那么看着,就好像他准备带她去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她什么也不愿多想,只想跟着他走。
“太好了。那……彩,你也叫我的名字试试。”
“嗯,精市。”
她软糯糯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在一瞬间回想起所有吃过的甜食,心口发麻发痒。
“……意外的流畅啊,还以为你需要一点准备。”
“因为我一个人的时候有悄悄叫过。”
“……”×2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对方,都红了脸。
明野好半天才从呆愣的状态中清醒,“等等等等!刚才的不算,请你忘了!”
“忘不了的,我会一直记得的。”幸村压下心中的激动,追问:“对了,第一次叫是什么时候?至今为止都叫了多少次?”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明野夺路而逃。
“等等,彩!”
明野扒着门框,只探出一点头来。眼中泪花闪烁,已经处于羞哭了的边缘。
幸村脸颊的热度一直没有降下来的迹象,为了掩饰这份傻里傻气的羞涩,他笑着说:“实际上,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有悄悄叫过你。”
“——!!”明野以留下残影的速度消失了。
她一走,病室的空气就在一片沉寂中冰冷下来。
幸村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正对着住院大楼的庭院。不一会,明野便出现在他视野中。她突然放缓脚步,若有所感地向这边仰起脸。
她顿了顿,像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然后向他微微鞠了一躬。
幸村向她挥挥手,忽然感到说不出的失落——为什么明野时不时的会对他这么拘谨呢?
他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向来不错,不管在生活中还是球场上都能轻易看穿对方每句话每个行为背后的目的。
可越是靠近明野,她就越让他难以理解。
就好像构成二人人格的成分来自截然相反的两极,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精神构造上的绝对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