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禛并没有调动兵马,只让本来走官道的那队人马回转,与自己合作一路,都扮做客商,临时去现找了一支船队,新买了一艘商船。
王御医苦着脸站在码头:“本是因为我晕船,爷才调了几个人陪我走官道,不想让爷糟了这样的险境,小老儿也不敢再矫情,说不得舍了这老命罢!”
薛虹安慰他几句,扶上船去,亲自为他整理了船舱,嘱咐道:“若是实在晕的厉害,就喝一些助眠的药物,睡几天也就到了。”
王御医躺在船上,还未开口,已反身坐起,抱着痰盂就吐。
薛虹见还没开船,他就有了症候,也是无奈,摇头出来,找到伺候的人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回首,见水禛似笑非笑靠栏杆站着,便走过去问他的身体。
水禛道:“已经不碍事了,那王贤不过从四品官职,也值得你如此劳心?还是你对谁都如此关心体贴?”
薛虹正色道:“我与王御医是师徒情谊,与官职大小无关。”
“那我呢?”水禛难得地露出笑意,“也与官职大小无关?”
薛虹拱手道:“您是皇子,是咱们这一行的主心骨,是主子!下官尽心,便是尽忠!”
水禛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在水下时,你如何这么快就料中我的位置?”
薛虹心道:再胆大妄为的刺客,也不敢让皇子尸体浮上码头水面,挂在船底,船开航一段,泡得面目全非,再找个隐蔽之处抛尸,就此生死不明,岂不干净?这么简单的推理,倒要来问,却让我如何回答?
他心底腹诽,口中却是毕恭毕敬:“想是四爷洪福齐天,冥冥之中指引了下臣。”
“说这话骗鬼呢!”水禛指着他笑了,见薛虹只是笑,自己便收敛了笑意道:“你很好,胆大心细,手稳心狠,不显山不露水,是个能臣!在苏州多干些事实,我自然会记挂着你。”
不心狠你早凉了!
对“心狠”这个评价,薛虹心底颇有不安,面上愈发诚惶诚恐。
因都扮做行商,他不便行大礼,便拱手作出感激涕零的模样道:“臣在苏州,等着四爷!”
一阵风吹来,眼前人衣袂翻飞,身姿秀逸恍若谪仙临世,如画眉眼间却惟有恭顺温柔,饶是不喜男色的水禛,也一时有些心痒,不过雍郡王是个做大事的人,立时压抑了心底波动,郑重地点了头。
薛虹一大早出门,折腾到午后才送走水禛等人。
他回到林府,汲取前人教训经验,也与贾琏扮做行商,带着清砚提前租定了一艘商船,直到晚饭后,才有空赶去探视黛玉。
上午,薛虹刚出门,贾琏就来找黛玉,说是昨个夜里收到凤姐家信,宝玉和理国公柳彪的孙女定亲了,时间竟在他们出京城当天。
黛玉闻听此言,伤心之余,又觉得松了口气,待回头细想,又对自己的反应烦恼不已。
中午,洗墨先一步回来,把薛虹遇险一事儿说给了小丫头们。
林府人少,消息传得快,待传到雪雁耳中,已由七八分玄幻。雪雁说给黛玉时,为了虹二爷的英姿,又是一番想象力加持,只唬得黛玉险些厥过去,什么宝玉定亲之事竟一时全忘了。
薛虹走到门外,就听到黛玉咳声不止,夹杂着紫鹃的声音:“二爷晚饭前还赶着去租船呢,哪里就伤了腰腹,不能动了?都是雪雁听小子们胡说,姑娘且不可相信!”
黛玉只是低泣,又听紫鹃轻笑一声,低声道:“姑娘如今,可是明白过来了?为虹二爷也流了这么一缸子的眼泪。”
薛虹听得这话,便不急着进去,站在廊下,假装逗笼里那只红嘴绿鹦哥。
好一会儿,才听到黛玉叹道:“事已至此,我还能再为别人流泪吗?再说,虹二哥是个好人,于我便是亲兄长一般,他的安危,我自然要记挂……”
薛虹的手僵在空中,偏在这时,那鹦哥叫起来:“姑娘来了!”
屋内立刻没了声音。
雪雁从外面端了药过来,见薛虹呆立廊下,笑道:“二爷来了,怎么不进去?姑娘刚吃了饭呢。”
薛虹回身帮她掀起帘子,跟在后面进去。
黛玉红着脸坐在塌上,垂头只作没见薛虹进来。
薛虹只觉的自己两只手闲得过分,便接过雪雁端的药,找话道:“药还烫得很,妹妹晚一会儿子再吃吧,也好先消消食。”
紫鹃站起身把药放一边小几上,让薛虹坐,又倒了茶来道:“姑娘今日听了雪雁的话,担心得晚饭也吃不下,还是我们劝着才喝了两口粥,究竟今日是个什么缘故?二爷可有受伤?”
薛虹起身转了个圈:“毫发无损!妹妹只管放心,寻常刺客遇到我这样的高手,绝对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黛玉嗔道:“李后主的词,也是这样混用的?好好的怎么遇到刺客?洗墨离得远,也没看清,只说你跳进水里,好一会儿不出来,把河都染红了一大片……”
说着又滚下泪来。
薛虹不好细说,只是道:“左右不过是朝中势力的争斗罢了,说出来没得污妹妹的清净。我水性好得很,在金陵老家时,跳进秦淮河里能闭气一炷香不出来呢!”
紫鹃奇道:“二爷怎么什么都会?身上功夫倒还罢了,水性也这么出众?”
薛虹嘿嘿笑道:“旁学杂收,以备不时之需!”
雪雁拍手道:“同是二爷,行为爱好竟然这般天差地别!一个什么有用学什么,一个什么没用学什么……”
紫鹃使了几次眼色没用,见她仍只顾胡说,便过去推了她一把:“去厨房里拿些甜的东西来,预备姑娘喝药口苦!”
雪雁被紫鹃一推,又见薛虹与黛玉都低了头,互相不看对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趁势走了出去。
薛虹先打破沉默:“我晌午回来路上,见一家中药铺门口排了长队,一问才知那家腌的好梅子,药后吃最是爽口的,便称了两斤。偏吃了饭与琏二哥赶着出去,竟忘了叫人送来,这会儿妹妹吃药,我正好去取了来。”
说着便退出门去,不敢多看黛玉一眼。
薛虹回到房里,拿了东西给小丫头送去,不一会儿,他又赶上追了回来。
他知道林妹妹最是个容易多心的人,自己就那样走了,她免不了要多思虑,何不再回去说几句闲话,让她安心。
黛玉见薛虹离去,知道必是因为雪雁提及宝玉的话,觉得好没意思,便厌厌地上床躺着。
紫鹃端了药来,她闻到药味只是心烦发苦,挥手让紫鹃端出去,自己转身向内躺着,一时想到宝玉,一时想到薛虹,恨不得就此灰飞烟灭才好。
正心灰意冷间,忽听紫鹃叫了声“二爷”,知道是薛虹来了,便强撑着坐起身来。
紫鹃打起帘子,薛虹捧着一包糖渍梅子进来,笑道:“妹妹吃了药没?不若拈一颗尝尝,也不枉我顶着日头在街上站了那许久。”
紫鹃从柜子里拿了玛瑙碗出来,笑道:“二爷使个下人去买就是了,如何自己大暑天挤在人堆里遭罪?”
薛虹打开两层纸包,将梅子倒五六颗在碗里:“谁知道洗墨那般不中用,从码头回来路上,吓得软脚蟹一般,倒让我牵马托着他,如何还能派去买梅子?只能放了他先回来,早知他这样胡言乱语蛊惑人心,便该让他在那儿晒着。”
一席话说完,见黛玉神色轻松了些,便把碗捧于黛玉:“妹妹尝一颗?”
黛玉接过玛瑙碗,放在床边,勉强露出一点儿笑意道:“这世间,经历过生死搏杀,还有闲情逛街买梅子的,原也没几个。这梅子颜色甚好,倒不像旁处乌漆麻黑的,我刚漱了口,晚一些再吃罢。”
薛虹又说几句闲话,见黛玉始终淡淡的,知她心结一时难解,便告辞出来,紫鹃追着来送。
薛虹在院子里停住脚问她:“姑娘当真喝了药?”
紫鹃掩饰道:“想是暑热,没有食欲,让我在厨房火炉上暂且温着呢。”
薛虹知道黛玉有心事,也不拆穿,只点头道:“天热,药也不耐久放,一个时辰内不喝,就倒了罢,再熬新的,也不值什么。”
紫鹃欲言又止,终是道:“二爷,姑娘现在病着,心里就难免多想。说话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您切莫放在心上。”
薛虹叹道:“傻丫头,说得什么外气话,我还不知道她的性格为人?心里有苦,说得出倒好了,我自然设法替她排解,只怕她一味自苦,唉!”
说完,摇头去了。
紫鹃怔在原地,怎么虹二爷说得好像与姑娘很熟的样子?
晚上服侍黛玉睡下,自然把薛虹的这席话说给黛玉听,劝道:“姑娘,若论模样、性格、人品,虹二爷绝对算得是上上之选,对你又是这般体贴温柔。姨太太也再和善不过,素来便待姑娘亲厚。只有个大伯子不争气,听说去年挨了打,出远门做生意去了,平日里也碍不着咱们什么。”
黛玉向内躺着,想起薛姨妈三两日便要去看自己一趟,燕窝、人参不要钱般地往潇湘馆送,薛虹又是这般包容大度,若是他们是自己的血缘至亲,哪里会有这般的痛楚煎熬?
紫鹃听她又哭了,回身劝道:“姑娘,何苦来哉?又不让你现在就过门去,左右还有三年的孝呢。你且想开些,只当亲哥哥、亲娘处着,三年后谁知会是什么光景呢?别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