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薛母也十分开心,连摆三天宴席,请贾母、邢王二夫人、王子腾夫人、梅夫人并宁荣二府诸位奶奶、姑娘看戏庆祝。
薛虹作为主角,少不得到场谢礼。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梨香院内梨花、桃花、海棠正开得热闹,薛母便让人在花园内搭设了戏台、看台,掩映在花团锦簇之中,雅趣十足。
薛虹先去给贾母并诸位夫人行礼,又在席桌前给诸李纨、凤姐、宝玉、诸姊妹敬酒,正要离去,已被凤姐一把拉住,笑着打趣:“状元公,如此喜事,怎么不得连饮三杯?”
薛虹还未开口,宝玉已在一边替他分辨:“虹二哥中的是会元,姐姐口滑了吧?”
凤姐挑眉笑道:“现下是会元,一个月后不就是状元了嘛!先讨个口彩,也无不可!”
薛虹举杯笑道:“谢姐姐金口,谢宝玉矫枉,谢诸位嫂嫂、姐姐、妹妹捧场,薛某再饮两杯,诸位随意。”
说罢连饮两杯,他酒量本就不甚好,又没吃什么东西,三杯酒下肚,只觉得脚步都虚浮起来,耳中嗡嗡作响,陪坐吃了酒宴,听了一出戏,便起身找僻静处散酒。
花园西南角有一处莲池,因地处偏僻,平日少有人去,薛母管家厚道,负责打理园子的婆子们便散漫起来,周边树木杂生,碧绿的荷叶下隐着枯枝。
一人站在池边,身影袅娜,微风吹拂之下,飘然若仙。
若是平日,薛虹自会秉持男女有别,静静离开,此时许是喝了酒,竟迎着那身影走去。
走近了些,薛虹才看清黛玉不是一个人,紫鹃蹲在池边,正用一竿细长的竹枝费力地拨动池水,黛玉紧张地在后拉着紫鹃衣襟。
“呀,勾住了!”紫鹃一声轻呼,随之就要站起身来,许是蹲得太久,身影一晃,带动得背后的黛玉向池中栽去。
薛虹忙三两步冲上去,一手揽住黛玉,一手抓住紫鹃后脖颈衣领,将二人推回岸边。
回身看去,只见池中掉落的竹枝上,挑着一方丝帕,薛虹便俯身去拉竹枝,那丝帕另一端却勾着池中荷茎,拉之不动。
黛玉早羞红了脸,看薛虹有下水打捞之意,忙忍羞道:“虹二哥,不要那帕子了,切莫冒险。”
紫鹃扶着黛玉,低声道:“那是宝玉送……”
黛玉轻拉她衣袖,紫鹃会意,止住话头。
若是平日,一块丝帕自然不值得薛虹陷自身于险境,偏他这会儿酒意上涌,起了逞强的心思,游目四顾,找了两截断木,以巧力掷入水中,插进淤泥之中,随后提起衣摆,掖进腰带,轻喝一声,纵身跃起,竟稳稳地站立在池水之上。
黛玉、紫鹃都忍不住低呼一声,黛玉更是上前一步,作势要拉薛虹,又惊醒二人体力差距,便回头示意紫鹃:“快去叫人呐!虹二哥想是醉了。”
紫鹃瞪着双眼,只是指着莲池,黛玉回头看时,薛虹已经跳到第二根断木上,俯身捡起了丝帕,蜂腰轻扭,猿背微舒,扭转身形,踏着断木跳了回来。
见他平稳落地,黛玉一颗芳心才落回肚里,意欲说薛虹莽撞,又自觉没有立场,一时怔住。
林妹妹罥烟眉似蹙非蹙,含露目似泣非泣,盈盈看过来,只教薛虹柔肠百结,心底软作一团,伸手要把丝帕还回,又见上面污泥缠染,便撩起自己衣袖,用内里中衣把丝帕揩拭干净,这才双手递还给紫鹃。
黛玉回过神来,盈盈下拜,道了谢,又道:“还未恭贺二哥高中之喜,今日梨园香入梦,明日状元批花红,以二哥之才,三元之喜,应是不远。”
薛虹拱手回礼,叹道:“若非困于危若累卵之势,谁愿营营于诡谲仕途之中!”
黛玉奇道:“二哥家资豪富,母慈子孝,如何做此千岁之忧呢?”
薛虹苦笑道:“林妹妹是聪明人,怎会不知鲜花着锦底部空,烈火烹油锅下薄?无人居安思危,便只能合族陷入危困之中。愚兄不才,只能拼尽全力,效仿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以求亲人生路。”
黛玉闻言,默默低思不语。
紫鹃见二人说得投契,心下七上八下,一者心恐有人路过,传出闲话;二者心忧姑娘心重,回去多想;三者心喜薛虹人才俱佳,未尝不胜过宝玉。
此时又见二人相对沉默,紫鹃忧惧占了上风,便拉黛玉道:“姑娘出来这一会儿子了,怕是老太太会找,不若回去吧?”
黛玉这才惊觉已与薛虹默然相对良久,霎时绯红晕染耳根,慌忙别了薛虹,与紫鹃走回前方看台。
此时戏台上正上演《鸣凤记》,讲述的是清流杨继盛与严党斗争故事。
宝玉最不耐这种忠臣良将戏码,一直在东张西望寻找黛玉,远远看见主仆二人过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他见黛玉面色不愉,紫鹃拎着条湿淋淋的脏帕子,一时会错了意,抢过紫鹃手中的脏帕子,丢到一旁,对黛玉笑道:“一块帕子,脏了就扔了,也值得妹妹烦心?”
紫鹃不妨之下,被他夺走了帕子,扔在地上,气得竖了眉毛:“虹二爷不顾性命捡回来,如何这般糟蹋?”
宝玉听她说得严重,也紧张起来:“怎么好好的要牵扯性命?你们到底去哪里散闷来着?虹二哥又是怎么回事?”又去看黛玉,“林妹妹,你无事罢?”
他一连串问题,搅得黛玉愈发心烦,敷衍几句,坐下看戏。
偏又看到杨继盛含冤入狱,受尽折磨,思及薛虹小小年纪,既要撑起家业,又很快要周旋于官场,在波谲云诡中求生,更是心酸难忍,滴下泪来。
宝玉见她看戏伤心,忙开解道:“戏中都是假的,再说这些所谓的忠臣良将,只知文死谏、武死战,邀忠烈之名,有何惜哉?”
黛玉冷笑道:“你若不看戏,便到别处走走,赏花逗乐,何必陪我在这儿看这些沽名钓誉故事?”
宝玉看她真恼了,不敢多说,安静下来,找机会献些小意殷勤赔罪。
薛虹别了黛玉,自回去歇息。
次日醒来,又去拜见宴太傅,宴太傅对会试一事十分淡然,自觉自己的学生中会元理当如此,随口说了两句勉励的话,便开始出题让他提前感受殿试,触及殿试题目,薛虹才有了已过会试的真实感。
一个月后,已是暮春时节,春雨连绵,殿试临时搬到太和殿两侧偏殿进行。
一大早,薛虹着了袍服冠靴,随着众贡士进宫,按会试名次顺序分单双于殿内试桌后垂手恭立,薛虹居于东侧案首。
王公大臣陆续前来,依爵位品级站于殿中。
那位薛虹有过一面之缘的三爷赫然站于首位,身着一身紫色亲王服,只是与身后一位年轻郡王交谈,仿佛旁边的薛虹是空气一般。
倒是与他交谈着的郡王转过头来,对着薛虹笑了一笑,目似明星,面如美玉,真好秀丽人物。
三爷也转过身来,鼻孔里发出一阵冷气,薛虹对二人一般的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正在此时,一阵鸣鞭,随即鼓乐齐鸣,皇帝升座,众人附地叩拜。
大学士捧出试题,礼部官员派发完毕,薛虹等人跪着聆听圣训,之后才坐下答题。
皇帝年纪大了,坐不住,很快就离开了,留下诚亲王、北静王监试。
诚亲王就是那位三爷,他是今上第三子,名水祉,主管礼部与文学馆。
对之前招揽薛虹失败,他本是不太放在心上的,现在薛虹成了会试会元一跃成为京城里的知名人物,不知谁把之前的如意楼拒诚亲王事件流传出来,他连日来被连番探问,终于恼羞成怒,勾出睚眦必报的本性来。
薛虹答题,他便只是在那一片散步,袍服悉悉索索,朝珠滴滴答答,间或突然来两声咳嗽,一声喷嚏。
见薛虹始终不为所动,他又拿了杯茶到薛虹试桌前喝,含了一口茶水在嘴里,又借势嗽出。
打湿皇帝亲自出题的试卷,轻则引来皇帝不喜,名次靠后;重则引来龙颜大怒,直接取消殿试资格。
眼看桌上试卷就要被人工降雨,薛虹急把两只袍袖甩出,随后整个人扑在试桌上,护住了试卷,茶水大多淋在他头面之上,有喷溅的,也被袍袖吸收了去。
水祉看他有这样急智,竟然愈挫愈勇起来,又含了一口茶水,肩头却被人突然一拍。
惯性回头,茶水忘了吞咽,差点儿全喷在北静王俊俏的脸上,强咽之下,呛进肺管里,不由得狂咳不止。
北静王暗暗好笑,面上仍是一副关心的模样:“老三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是咳嗽又是喷嚏的,不是着凉了吧?”
他虽是郡王,论辈分却是水祉的叔叔,今上的堂弟,水祉不好和他计较,只是摇摇手,坐回到他的监试席上去了。
薛虹掏出帕子,擦干净头面上的茶水,平静心神,答完了剩下的试题。
参与监试的还有四位御史,除了一位走神的,剩下三位皆不露声色地围观了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