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虹一家快到京城,听说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巡查边关。薛蟠少了牢篱羁绊,欢喜起来,骑马都轻快了十分。薛虹看哥哥形状,暗想日后怕是少不了祸患,不过迄今为止,多数事态还随着前世发展,近期除了会挨柳湘莲一顿打,别的倒也不必十分替薛蟠忧虑。
一家三口先到荣国府,薛母自被贾母、王夫人等贾府女眷迎进内院,薛蟠、薛虹兄弟前去拜见贾赦、贾政。
进了贾赦院子,兄弟俩等了好一会儿,方有个小丫头出来,说是老爷染了风寒,不宜见人,请两位哥儿先去见二老爷。
二人只得低头出来,薛蟠牢骚道:“哪里病得这般凑巧?不过是因为咱们是二房的亲戚,不愿意费工夫罢了。”
薛虹向薛蟠使个颜色,示意他隔墙有耳,薛蟠才悻悻地闭嘴,二人便同去拜见贾政。
前世宝钗是女儿身,直接随母亲进了内院,并未到荣禧堂拜见贾政。此时薛虹进得堂屋,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下设紫檀雕案、青绿铜鼎,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坐了七、八个人。
贾政正与清客相公们闲谈,家仆掀开门帘,薛蟠、薛虹兄弟俩进来,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但见一位年轻公子,着秋香色百蝶穿花箭袖,外罩石青妆锻沿边的排穗褂子,玉脂雪肤,明眸水唇,远观如昆山夜光,近看似白鹤卧雪。
众清客心下称叹不已,贾政也一改往日肃容,拈须微笑,待兄弟二人近前向贾政行礼,众人才将目光转在前方的薛蟠,。
贾政因着薛虹,对薛蟠也和颜悦色起来,亲切地问了旅途事宜,并嘱咐二人不必另外找房子,只在贾府梨香院住下即可。
薛蟠本以为进了京,少了本家叔伯管教,便可撒了欢地花天酒地,哪成想还要和姨爹同住,当下皱了眉,站起身来就要谢绝。
许是因为薛虹一贯靠谱,进京路上薛母并未如前世般与薛蟠商量住处。
薛虹早就暗暗防着哥哥作妖,观此时薛蟠形状,知道他有回绝之意,忙抢先一步起身,向贾政行礼道:“甥儿幼时便听家父夸赞姨爹学识渊博,此次进京参加会试,正需要一位长辈指点学问,既能住在府中,之后讨教起来便更相宜了,还望姨爹莫嫌甥儿愚笨聒噪才好!”
薛虹自小就是金陵有名的神童,如今年方十二,就已经在乡试连得三案首、拔得小三元。贾政正要借他警示贾府子侄,故而一力促成薛家住在贾府,与宝玉、贾环等多多亲近,即便不能促其进益,将来薛虹发达,也能提携照顾一二。
他见薛虹用词客气亲近,心下十分满意,拈须笑道:“我虽才德浅薄,早年对会试、殿试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虹儿但有疑惑,只管来问,不通之处还有诸位清客相公帮衬。”
在座诸人纷纷附和称赞,只薛蟠一张脸憋做猪肝色,却也不好此时站出来拒绝。
贾政见薛虹应对得体,风姿过人,越看越喜,想起自己年少时本打算走科举之道,曾拜得当朝太傅为师,后来蒙受圣恩赐官入仕,科考之路虽绝,师生之情却未断,现在老太傅赋闲在家,正合与薛虹为师,当下便说于薛虹。
薛虹大喜,拜谢不迭,二人约定先由贾政探问老太傅意向,有定见后再带薛虹上门拜访。
当下薛家母子收拾行囊,搬进梨香院。薛蟠按捺不住,只在新住处转一圈,就跑出去呼朋引伴、肆意玩乐。
薛母无法,待分配妥当,只能独带了薛虹去拜谢贾母。
薛虹前世还是宝钗时,在荣国府住了有六、七年,此时一路随母亲走去,只见府内还是前世繁华光景,思及前世抄家后的败落凄凉,不由得心下一声长叹:虽有男儿身可跻身仕途,却不知能否有幸逃脱前世厄运?
贾母正与宝、黛、三春一处说笑,闻听姨太太带了哥儿前来,黛玉先站了起来,要避让到内屋去。
贾母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不需要如此,此后姨太太在咱们府里常住,少不得要和虹哥儿撞见。”
黛玉闻说,只得立身在三春之中,尽量隐了身形。
宝玉奉贾母之命迎了出去,迎面见一位神仙公子伴着薛姨妈走进院内,衣带当风,如玉山上行;面若朝霞,似越鄂之君。
宝玉直觉得心神俱醉,一把拉住薛虹的手,喜道:“我莫不是到了月宫,见了神仙罢?虹二哥这一身气派,倒教我无地自容了!”
薛母拉住宝玉,笑道:“我的儿,可别如此自谦。依我看,你俩站在一起,就是那个什么,连在一起的玉璧!”
“姨妈是说连壁罢?若是能和虹二哥并称连壁,我也不枉此生了!”
一番话说得薛母眉开眼笑,拉住宝玉的手不放,宝玉一手挽住薛母的胳膊,一手拉了薛虹,亲亲热热地领进门去。
前世宝钗与宝玉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现下被宝玉拉住手,薛虹心底先有了三分不自在。丫鬟打起门帘,宝玉挽着薛母进门,薛虹趁势挣脱了手,落在后面。
转过一处屏风,只见贾母端坐塌上,鸳鸯、琥珀立于身后,迎春、惜春,黛玉、探春分立两侧。
薛虹作为外男,不好对着姐妹们细看,向贾母磕了头,便垂手站立,目不斜视。宝玉向他介绍诸姐妹,他也只是垂了头,恭恭敬敬地作揖。
诸人中,只有迎春比薛虹略大,薛虹对三春皆以表姐、表妹相称。到黛玉时,他不知怎的,竟不能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黛玉也刚好抬眼,二人眼眸相接,皆忙忙地错开,一齐红了脸。
薛虹慌得退开一步,躬身唤了声:“林妹妹!”心下纳罕不已,前世与黛玉经过“纱窗也没有红娘报”、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之后,二人关系便十分亲密起来,耳鬓厮磨、同床共塌也时时有之,怎的今日见了她,如此面红心热起来。
贾母看清薛虹的样子,早有了十二分的喜欢,见虹、黛二人形状,也忍不住心中一动:这孩子如此人品,若没有宝玉,也配得我这外孙女儿……
正思量间,宝玉已攀上前来,拉住贾母的手,撒娇道:“老祖宗,这个哥哥好得很,让他明日和我一起去学堂读书吧?”
贾母拍着他的手笑道:“虹哥儿中了解元,已经被国子监录取了,哪里会和你到家塾里厮混?”
薛虹自小就是宝玉耳边被反复提及的“别人家的孩子”,今日初见,宝玉被薛虹风姿吸引,竟一时忘了薛虹早已走上科举入仕之路,听得此言,瞬间冷了火辣辣的半截心,垂头不语了。
贾母见他行状,便知他所想,暗暗叹了口气,招手让薛虹上前,坐在身侧,携了手细细问起饮食起居,又拉住宝玉的一只手,将二人手放在一处,嘱咐道:“难得身边有个学问好的哥哥,宝玉以后可要多向虹哥儿学习呐!”
宝玉闷闷地“嗯”了一声,心中却道,好好一个神仙公子,如何却去做禄蠹?
众人闲谈几句,凤姐进来,又是一番说笑,贾母让凤姐领了薛虹去拜见邢、王二夫人,两位夫人各有赏赐,不再赘述。
薛虹随母亲回到梨香院,他的丫鬟莺儿正站在廊下,与薛母的丫鬟同贵一处指挥小丫头们归置行李。
待薛母回屋,薛虹叫莺儿回自己房里,指着地上两口大箱子道:“这里面是给那边府里宝二爷及诸位姑娘的礼物,我已经加了封贴、写了名字,你等一下找几个妥帖的人,一一送了去。”
莺儿笑道:“原来是礼物,我还以为是什么压箱底的宝贝,爷出门前那样千叮咛万嘱咐的。”
薛虹让她打开点视一遍,见没有破损,又单独拿出几件,放在桌上:“这些是给林姑娘的,你亲自送去,另外再送两包咱们带来的上等燕窝,雪花洋糖也拿一些。”
莺儿一一答应了,薛虹又转身开了自己箱子,取了一张古琴出来,交给莺儿捧着:“这个也拿去吧,别的也不配给她,”略顿一下,加了一句,“姑娘们的东西,都以太太的名义送罢!”
莺儿捧着琴,只觉得十分眼熟,又一时想不出来,正要问,抬头却见薛虹已经进去换衣裳了,只得拿了东西,叫几个丫鬟、婆子们送到各人住处。
众人得了东西,皆是欢喜赞叹,独宝玉把礼物扔到一边,闷闷地去找黛玉。原来,三春、黛玉除绫罗绸缎钗环香粉外,分别得了绝品棋谱、名家书法、名家画作、稀世古琴,只宝玉得了规规矩矩的一套文房四宝。
到了黛玉房里,见她正低头调理琴弦,心下愈发郁闷起来,道:“怎么虹二哥送你们的都如此古典雅致,只我的是一套俗物?”
黛玉笑道:“想是你们相处时短,人家还不知你的脾气秉性,便依照一般礼节送了。”
她调好琴弦,素手轻拨,只觉得琴声灵动清澈、余韵悠长,欢喜起来,信手弹了一曲。
宝玉屏气听了,不由得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叹罢又笑道:“林妹妹,听了你这一曲,什么世间烦恼也没有了,哎,我刚刚进门是为什么烦闷来着?”
黛玉莞尔一笑,起身要把琴收起来,宝玉惊道:“如何才弹奏一曲?岂不辜负这好琴?”
黛玉细细地把琴收了,才转身道:“这琴非一般凡品,我与薛家并不是血缘至亲,如何受得了如此重礼?且又没有相得益彰的回礼,不若仔细收拾了,找个机会还回去。”
她又拿出剩余的赠礼给宝玉看:“这衣料首饰是大家都有的,我既寄居于此,收下也就罢了。这燕窝洋糖别人都没有,薛姨妈细心,独独给了我一份,想是怜我体弱,何况这些都不是什么稀罕物,改日上门拜谢也就是了,只是这琴却是断断不能受的!”
宝玉笑道:“一张琴而已,也不值得什么,只要你喜欢,收下就是了。你若愁回礼,我那柜子里现存着一堆古董玩物,你随意挑一件还回去就是了。”
“这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黛玉敛了笑容,手指缓缓摩挲过琴盒,正色道:“况且你那些东西都有名有姓的,我拿了去,徒惹人口舌。”
宝玉道:“那些东西,常年锁在柜子里也是吃灰,不若拿出来派些正经用场。况且送出来的礼,哪有退回去的道理?妹妹若是怕人说闲话,我正好也要给虹二哥送回礼,就让袭人一块儿收拾了,明儿个咱们搭伴过去,放一起送予姨妈就是了。”
黛玉听他如此诚心,也不再坚持,笑道:“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等来日我得了好的,再送还给你。”
两人约定了时间,又说几句闲话,宝玉才回到自己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