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砌的土砖墙小院内,高大的男人拿着竹丝大扫帚,借着月光清扫门前红纸鞭炮等零碎杂物。
夜风吹过,扬起的灰尘,惊得几只灰喜鹊从低矮的枝丫间倏然飞起。
路边看家巡护的大黄狗闻听到动静,警惕的朝半空吠叫,叫声引得村里四面八方的狗都跟着叫起来,瞬间打破夜晚的静谧。
小院里,窗户上贴着大红囍字的东屋,躺在床上的杨静姝眼皮一颤,还没彻底清醒,就下意识的摸向脖颈。
踢开凳子下坠的刹那,白绫压迫舌根,一下子封闭了咽喉和整个气道,在无力的窒息和极度的痛苦中,一阵踩空感袭来,她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手拖着脖子大口喘气。
后反应发现自己竟没死,她瞪大眼睛,转头迅速查看四周。
是一个陌生且逼仄的空间,光秃秃的墙面,墙上没有一点装饰物,房内摆着满屋东西。对于住惯了宽敞华丽寝殿的杨静姝来说,这里实在简陋,但即使一室昏暗,此处也绝不是书里描述的轮回幽冥路。
可如果不是地府,这又是哪里?
带着疑惑,她撑着手肘,小心翼翼的半坐起身,借着床头旁的罩灯,细细打量起来。
房间不大,但东西很多,杂乱却有序的摆放着,床头紧挨着的是两个红木高低柜;床脚旁靠墙的位置接连摆着大衣柜,梳妆台,壁橱;左手边一丈多距离是窗户,上面隐约贴着大红囍字;窗边地上放着两个方凳,上面高高垒着几床蓬松的棉花被褥;前面是两个箩筐,筐口糊着大红纸,所以看不到里面装着什么;另外还有几个搭着红绸的大箱子,上面错乱的摆放着脸盆,茶壶,杯子之类的用品,而这些东西无一不都是大红色。
带着某种猜测,她从床上下来,双脚伸进棉布拖鞋里,凑近细看。
果然这些以红色为主调的物十上都刻有囍字,底色都是双喜鸳鸯,龙凤呈祥,喜鹊登枝,花好月圆之类喜庆寓意的图案。
还有她刚刚躺着的床上,大红绣花戴双囍的床单,被罩、枕巾,亮眼而喜庆。
一切都昭示着,这是一间婚房。
而她刚刚从喜床上下来。
脑子忽然有点晕乎乎的,她忙伸手撑住梳妆台站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刻她惊惧绝望到自缢于自己的寝室,可下一刻就出现在这里。
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民间话本,她忽然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她死了却又借尸还魂?
饶是杨静姝性子再稳,此时也不由惊讶的捂住嘴巴。
眼尖的看到梳妆台上那个红色圆形花朵样的镜子,她忙伸手拿起。
镜面十分平滑,清晰的映出女孩的样貌,柳叶眉,杏仁眼,眼皮红肿,眼下青黑,鹅蛋脸上涂着白-粉红腮,似有泪痕,肉嘟嘟的红唇干巴巴还有些起皮,脑后黑亮的头发编成一束麻花辫斜垂在胸前,系的是一根红色蝴蝶结发绳。
这张喜庆却又憔悴的脸,是她却又好像不是,更稚嫩些,皮肤略微暗沉,脸颊还带着些婴儿肥,跟原先的她至少有八分相像。
所以,她不仅借尸还魂,还成亲了......
杨静姝本是官宦贵女,父亲官拜御史中丞,因刚正不阿被陷害抄家,男丁发配女眷没官,没多久就死的死,残的残,她也从官家小姐一下子沦为宫中最低等使役。
两年浆洗房,三年御膳房,饥饱劳役,她咬着牙一步步坚持下来。后因识字会算,开始接触采办登记事宜,并慢慢结识御药房采办处的官吏,被调到御药房,负责药品的出入账登记。
她为人伶俐,肯学肯做,又一步步从御药房升到太医院,后机缘巧合下跟着素有‘回肤圣手’之称的张院判学习美白方。张院判八十高龄,性情古怪,少有人缘,杨静姝做事细致又不多言,花了三年多才得到老人家认可,被允许跟在身边学习。
十数年后,张院判老去,她变成‘回肤圣手’唯一传人。她又喜欢专研,制香调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破格从一个罪臣之女升到宁寿宫正四品凤仪官,深受太后及后宫妃嫔青睐,除了没有自由,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可惜不久,叛军围城,宫门被封,他们砍了皇帝的头颅在宫里烧杀劫掠。看着前庭宫女被那些丑陋粗暴的蛮子压在石阶上侵犯,杨静姝慌不择路的只想逃走。可是根本逃不出去,宫人死了一大片,满目火光和血污,为了不在死前受辱,她躲回寝室,跟太后一样选择悬梁自尽。
吱呀——
就在她的思绪陷在回忆当中时,外面有人开门,随即出现一道有力的脚步声。
杨静姝吓得回神,不由屏住呼吸。
曹政东收拾完小院,就着井水简单洗漱后,推开堂屋的门走进来,回身把门关上,插上门栓,停顿片刻,朝东屋走来。
但临到门口又停了会,才轻轻打开房门。
此时的杨静姝早就钻回被窝,整个人平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她偷偷打量这个可能是她新婚夫婿的男人。
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壮,头发极短,毛茬一般贴着头皮,裹着棕色袄子,黑色裤子,步伐十分沉稳。
他径直走到床脚处,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了个麻布口袋,拿出一床棉被站起来,又朝床头这边走来。
来不及对男人奇怪的头发和穿着作出点评,此时的杨静姝脑子乱成一团。
毕竟现在可是新婚之夜。
随着男人越靠越近,她两手紧张的抓住双颊两侧的被褥,被子盖住半张脸,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怯怯的瞪着他。
曹政东完全不知道他的新婚妻子已经换了个芯子,只以为她还睡着,全程轻手轻脚,拿完被子,又走到床边弯腰拿枕头。
不过刚伸手就停住了。
暗黄的煤油灯下,被褥里的妙龄女孩粉面桃腮,清纯又娇憨,细软的发丝搭在肉嘟嘟的面颊上,眼眸黑白分明,长睫毛直颤,羞臊着张脸,紧张而无措的盯着他。
两人四目而对,片刻后,曹政东先移开视线,抓起床边的枕头,转身走了出去。
见他久久没有回来,杨静姝拉开被子,好一会,终于不得不接受,她在新婚夜就被夫君独自扔下。
她靠着床柱坐起身来,手指头无措的搅着。
刚刚紧张到心脏狂跳,但其实内心是羞涩而雀跃的,因为上辈子直到死她都没成过亲,本以为这辈子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过一世平静安详的日子,可没想到夫君态度竟如此冷漠。
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面对眼前陌生而彷徨不安的状况,她重新躺回被窝里,闭上眼睛,但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本就世家出身,虽然后来沦为使役,但后期越爬越高,生活也越发精致,根本无法忍受妆容附着在脸上。而且虽然这会天气尚冷,但被窝里的身体十分燥腻,可能因为大哭了一场出了一身汗渍。
此刻她需要清洗一下,否则根本无法入睡。
从床上下来,她拿起被子上的外套披在肩上,手托着带喜字的罩灯打开门走了出去。
原来不止房间里堆满了结婚的物品,堂屋内同样堆了不少大物件,用红绸子罩着。虽然比起十里红妆实在不值一提,但这些本就与家境匹配,量力而行即可。
不过她嫁的这户人家条件应该并不好,房子狭窄简陋,除了这些婚嫁用品,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就屋中间放了个八仙桌以及几把椅子。
在屋里转了一圈,注意到北面窗户旁边挂着一个黑黝黝的东西,有箭头正一动一动的跳着。
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上前刚要细看,那东西突然发出巨大的撞钟声。
当——当——当——
一下又一下,杨静姝被吓狠了,仓惶后退,惊慌失措之下又撞倒了一个带两轱辘的东西。
砰——
又是一道巨大的声响。
她被吓的缩着脖子再也不敢乱动。
“你在干嘛?”
撞钟声终于停了,杨静姝刚要松一口气,身后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她打了个激灵,抱着灯转过身。
是刚刚那个男人,她瑟缩了下,糯糯的说:“我......想洗漱,太黑没注意撞翻东西了。”
看着她微垂着眼睑,怯生生的模样,曹政东盯了两秒,又转向她怀里紧抱着的罩灯,随后抬起手拉了下垂在墙边的绳子。
‘嗒’的一声,刚刚还昏暗的堂屋,突然亮堂起来。
杨静姝不适的眨了下眼睛,随即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房顶垂下来的那个发光的物什。
“这......”
好亮啊!
一个二十五瓦的灯泡其实不算太亮,但对于杨静姝这个古人来说,可谓是天外之物,整个堂屋被照的清清楚楚,连墙面上后刮的粗粝印子都被照了出来。
她像刚进城的乡巴佬一样,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全是惊异。
曹政东走上前弯腰把自行车扶起来。
杨静姝看向他,想问问头顶上那是什么?怎么会发光?
但她刚准备开口,男人就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一阵冷意袭来,杨静姝的理智迅速回笼。
她告诉自己不能多问,如果弄巧成拙被人怀疑就完了,借尸还魂这事太过诡异,一旦露馅,恐怕会被当做妖物烧死。
好不容易白得了一条命,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但真的好神奇啊!
怀里的罩灯立刻不香了,杨静姝把它放在八仙桌上,又盯着发光的东西看了起来。
片刻后她眼睛开始酸胀,低头发现眼前竟然出现了重影。
她吓一跳,连忙闭上眼睛,好在没一会就好了。
出于好奇,继续盯着。
曹政东站在井边打水,不时回头朝堂屋看一眼。
眼里涌现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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