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嫡姐6

秦锦夜脚步一顿。

脑中本能地冒出拒绝的念头。

不是因为她病重,不宜颠簸。而是他身上很?疼,且筋疲力尽,哪里也?不想去。

之前大夫为他剔除伤口的腐肉,因为来不及用麻药,他是硬生生忍过去的。事后,他浑身汗湿,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体力和精力都消耗殆尽。

而刚刚为了查出下毒之人,几经搜查与审问,又耗费许多精力。他现在整个人都处在透支的状态,就连搜查齐王余党都有心无力,打算推到明天。

她想要去看桃花?

她为何如?此执着于此事?

不对!秦锦夜忽然想到,她此次清醒的时间似乎格外的长,莫非她……回光返照?!

这个猜测,让秦锦夜本想拒绝的话,被压在了嗓子处,没有说出口。

“父亲,便答应母亲吧!”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说道。

涵儿跪坐在韶音身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着秦锦夜的背影,目光满是坚定与执着。

本以为父亲和母亲吵架,是因为父亲中毒。当年他还小,完全不知道有这一遭,此时看在眼里,只觉惊心动魄。

好在父亲还算睿智,没有糊涂到怀疑母亲。他正不解,父亲到底因为什么与母亲吵架,就听到了看桃花的请求。

他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父亲不可能同意的。依着他的脾气,绝不可能同意母亲如此颠簸。当年两人吵架,一定是因为此事了!

在剧本上,徐聆音对女主下药一事,瞒得?十分严实。不为别的,这实在是一件丑闻,不仅仅是徐聆音的名声坏了,对秦、徐两家都是一件丑闻。日后徐瑶月要嫁进?来,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一旦她无法立即生出孩子,定会被怀疑当年喝了那碗药,才生不出来。

碍于这种种的原因,秦锦夜将这件事一力压下,不仅涵儿不知道,徐家也没有人知道,只有徐瑶月自己清楚。

在涵儿的心里,当年母亲是抱憾离去的。她不仅没有看了桃花,还被父亲斥责,因此伤心去世。他心里酸楚不已,又有些愤怒,这可能是母亲最后的心愿,为何不能满足她?

“父亲!”他冲着秦锦夜的背影又喊了一声。

也?许,就算不吵架,母亲也撑不过今晚。可是,最坏的情形也不过如?此了,还有什么比她失望中去世更糟糕呢?

如?果她注定今晚去世,为什么不能让她怀着高?兴离去呢?

“求求父亲了!”他哀求地说道。

秦锦夜本来就动摇了,毕竟夫妻一场,他的心还没有那么硬。

“好。”他微微点头,而后提步离去。

跟来怡心苑的下人们也?都离去了。

一转眼,怡心苑安静下来,只剩下韶音、涵儿、徐瑶月及伺候的下人们。

“姐姐,你的身体……”徐瑶月刚刚一直没说话,此时才面带担忧地说道。

涵儿立刻说道:“母亲没事!母亲不会有事的!”

徐瑶月听到小外甥稚气?的话,心里浮现怜悯。只有小孩子才如?此天真,总觉得?什么都会好起来。

“是,姐姐不会有事的。”她对着小外甥展开一个笑容,“涵儿这么乖,姐姐一定舍不得?你。”

涵儿却不想对她笑。

虽然五姨母对他不错,在嫁给他父亲之前一直待他温柔可亲,在嫁给他父亲之后也没有苛待他,但他一想到她、父亲、弟弟妹妹们围成一团,欢笑声不停,像是一家人,单单把他摒除在外的情景,就难以对她生出亲近。

他不喜欢她。

他只喜欢母亲。

仗着自己现在是小孩子,他低下头,并不跟徐瑶月言语。

倒是韶音觉着好笑,摸了摸他的头,看向?徐瑶月道:“这孩子午后做了噩梦,已是哭了一场,情绪不大活泼。”

“做什么噩梦啦?”徐瑶月低头看着涵儿,柔声问道。

韶音便道:“梦到有鬼追他,我已是同他说了,鬼没什么好怕的。”

“是了,鬼可不吓人,涵儿莫怕。”徐瑶月也?伸出手,摸摸小外甥的脑袋。

涵儿低着头,没有躲避她的手,但仍是任性的不出声。

韶音便不谈涵儿,对徐瑶月说道:“送药的事,是我连累你了,实在对不住。”

“姐姐说的什么话?”徐瑶月摇头道,“明明是奸人暗中作祟,与姐姐有什么干系?姐姐切莫如此自责了。”

灰灰幸灾乐祸地道:“哦哦哦!她骂你是奸人!”

韶音不理它,只道:“明日侯爷带我出府去看桃花,听说那片桃园足有十里,桃花盛放时,漫山遍野都是花,美丽极了,你与我们同去吧。”

徐瑶月还不及说什么,涵儿猛地抬起头:“不要!”

对上徐瑶月惊讶的眼神,他坚持说道:“不要!只父亲、母亲和我去!”

也?许,母亲仍旧避不过去世的命运,他也?逃不过叫五姨母为母亲的命运,但在那之前,他不要五姨母和父亲接触。

他只想要自己的亲生母亲,倘若母亲能够好起来,五姨母永远是他的姨母,而不是继母。

外祖家安排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足足有十里桃花呢,涵儿知道十里是多远吗?”韶音好笑地点点他的鼻尖,“只咱们三个,哪里看得?完?怎么还不许别人一起看了?”

“就不要。”涵儿低头,倔强地说。

韶音这次没依他,仰起头,看着徐瑶月,带了点伤怀地说:“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明日若涵儿顽皮,还要月儿代我照看他。”

徐瑶月在侯府照顾姐姐一个月,几次听到大夫的诊断,都是说活不过两个月。她心里难过,半点也不计较涵儿的无礼,点点头道:“是,我会的。”

“我才不顽皮!”涵儿却怒了,“我会守着母亲,寸步不离,不要别人照顾我!”

韶音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谁准你大呼小叫?”

涵儿又气又委屈,孩子的身体很?难控制住情绪,眼泪迅速涌上来,滴答滴答往下掉。

但他哭也没用。

韶音决定的事,就连秦锦夜也?改变不了。

况且秦锦夜也?没打算改变。

次日,一辆铺得极厚实,备了药物,准备充分的马车驶出侯府。

秦锦夜骑马,韶音、徐瑶月和涵儿坐马车。

一路上,涵儿都很高?兴。

虽然五姨母的跟随让人不快,但母亲撑过了昨晚!她没有离世!她挺过来了!

那么,命运是不是会改变?!

母亲会不会好起来,不会病逝,而是能够看着他长大,一直做他的母亲,他没有继母?

他激动得不得?了,简直坐不住,一会儿看韶音一眼,一会儿又看韶音一眼。

徐瑶月见了,便问道:“怎么?涵儿是喝水喝多了吗?”

言外之意,是想小解吗?

“不是!”涵儿立刻坐好,再也?不乱动了。

韶音忍不住笑出声。

她知道涵儿在看什么。他既是重生的,那么心里存着的最大的事,便是母亲的性命了。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跑到怡心苑来了,看到她好好的才安心。

马车走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抵达桃林。

此处是一户商贾的产业,每年春天都会开放桃园,以便文人雅士在此吟诗作画,饮酒作对,也?方便年轻的小姑娘们来此相聚,举办各种诗会,又或者妇人们开办茶会,暗中相看人家等等。

秦锦夜虽然贵为王侯,却不够格让桃园清场,只对他一人开放。于是,马车停下时,桃园里已经有了不少游客。

而马车帘子掀开,韶音弱柳扶风地走下来,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精致如画、苍白病弱、泪光涟涟的容颜,桃园中有一瞬间陷入真空般的寂静。

没有人敢大声说话,仿佛呼吸重一些,就会惊扰到那位柔弱得风一吹就碎的美人。

秦锦夜无疑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眉头微微拧起。

目光不由得从周围收回,落在妻子的脸上。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觉得?妻子很?美丽。或者说,曾经也?是有的,在他们刚刚成亲的时候。但后来,她身子不好,他们夫妻很少同房,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病得?下不来床,说不上几句话便疲累不堪,夫妻之间的交流更少了。

他印象中的她总是憔悴的,病重的,不久于人世的,与“美”之一字,毫无关联。

但是此刻,周围人的目光,令他察觉到了什么。定睛一瞧,只见妻子不知何时褪去了憔悴孱弱的模样,头发乌黑光泽,肌肤细致如玉,柳眉弯弯,眼波盈盈,好不美丽!

他迈动脚步,走到她身前,将来自四周的目光挡去一些:“这边风小,我们去这边。”

揽着她的肩,往人少的地方行去。

涵儿紧紧跟在一侧。

徐瑶月抿着唇,与下人们走在后面,并不上前打扰。

看着秦锦夜高?大挺拔的背影,又看看姐姐柔弱纤细的身形,只觉得?他们好般配。

可惜,姐姐时日无多了,令她心中伤感不已。

桃园之中设有观赏凉亭。

韶音身体不好,走不得?太多的路,在桃花飞舞的桃园中走了一段,便虚弱得直喘,指了指最近的一处凉亭。

秦锦夜看着妻子累得鬓侧冒出晶莹细汗,面颊浮上薄薄的红晕,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的样子,微微拧眉,随即打横将她抱起,大步往凉亭而去。

“哇,她羡慕了!”灰灰的声音响起。

韶音没回头看。

“哦。”她淡淡地回应。

秦锦夜和徐瑶月,谁都没有表露心意,她尊重他们,完全当做不知情,绝对不去猜忌,也?万万不会做蠢事。

灰灰:“……行吧。”

秦锦夜身高腿长,抱着轻盈似羽毛的妻子,走得飞快。

下人们连忙拔脚跟上。

徐瑶月也?匆匆跟随。

她眼底的羡慕已经被压下去,但是目光不由得追逐着两人。

姐夫待姐姐这样好。以后她……他也?会这样待她吗?

然而想这些还早,她还是闺阁少女,想这些就太不知羞了,她连忙将这个念头压下去。

“多谢侯爷。”被抱坐到凉亭了,韶音感激地看向?秦锦夜说道。

秦锦夜抿唇,点点头:“嗯。”

余光四下一扫,并没有多少游客了,他心下稍稍满意。

但他没满意太久。

变故陡生!

“秦锦夜!想要你妻子活命,就放我们出京!”七八名颇为狼狈的锦衣人忽然窜出,挟持了韶音。

他们肌肤细嫩,身上锦衣的料子不俗,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是头发散乱,衣着破损,面颊上有伤,显示出他们丧家之犬的处境。

韶音猜测,这就是传说中的齐王余党。

她被一名外表稍微不那么狼狈的男人劫持着,脸上露出几分慌张来:“侯爷!”

“贺知砚!立刻束手就擒,我留你们一具全尸!”秦锦夜拔剑,冷冷地说。

劫持韶音的那名男子讥笑道:“武安侯,不仅仅你妻子的命在我手上,你儿子也?是!”

涵儿一直守在母亲身边,并不贪玩。韶音被捉,他当然也没逃过。

此时,很?愤怒地踢着腿,咬着劫持他那人的手:“放开我!放开我!”

他恨死这群人了!好不容易,母亲出来了,看了桃花,满足了心愿,说不定能活得?久一点!

被他们这么一吓,还能好吗?!

“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本侯定将你们碎尸万段!”秦锦夜浑身散发着冷气。

叫贺知砚的那人仰头大笑一声,继而又讥讽起来:“我等受齐王大恩,这条命早已不是自己的,既然总要死,全尸与碎尸万段又有何区别?!”

“能够让武安侯夫人和小公子陪葬,值了!”

“倒是武安侯,不妨考虑一下,究竟是尊夫人和令郎的性命要紧,还是我等亡命之徒的性命值钱?”

秦锦夜浑身冷气更足,目光如?刀,冰冷怒视几人。

“姐夫!救姐姐!”这时,身后的徐瑶月扯了扯秦锦夜的袖子,满眼恳求地道。

秦锦夜回头,垂眸看向?她。本来冰冷得犹若实质的怒气?,此刻微微融化少许。

“这些人乃齐王余党,是皇上下令缉拿之辈。”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齐王虽然早已归西,但他还留有一点血脉,此次贺知砚等人便是回京带走那点血脉。万一放他们走了,后患无穷!

“可是,姐姐和涵儿——”徐瑶月的眼底满是哀求。

面对少女纯真的眼眸,秦锦夜心底涌起了挣扎。他何尝不想救妻儿?虽然妻子命不久矣,但涵儿还小!

“喂。”韶音偎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轻轻出声,“能听到吗?”

贺知砚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劫持着的女人轻轻蹭了他一下,动作不明显,但能分辨出有意为之。

瞳仁微微扩张,男人微讶。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一不留神,二更写到了七点?摔,我真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