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坑底的人9

韶音打开门。

就见?到吴灵惜一脸讨好地站在门外。

她面?无表情,接过碗,绕过吴灵惜往客厅里走去。客厅已经被打扫过,打扫的动静不小,韶音在卧室里就听到了,就算听不到,灰灰也会?告诉她。

此?刻,满地狼藉都被收拾过,整个?客厅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地板上纤尘不染。

吴灵惜做家务是一把好手。

韶音在餐桌边上坐了,将碗搁到桌面?上,动起筷子?吃起来。吴灵惜做的葱油面?,鲜香美味,好吃得舌头都能吞下去。

她做饭也是一把好手。

“萱萱啊,好吃吗?”吴灵惜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讨好地问。

韶音头也不抬。

低头吃面?。

“萱萱啊,妈给你把家里都收拾了,你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妈再给你收拾。”吴灵惜见?女?不说话,讨好的意味又添了几分。

韶音还是不说话。

但是一股火气开始从心底窜起来。

因为她的能干。

这是个?非常能干的女人。做饭,做家务,精打细算,照顾孩子?,都是一把好手。

如果她去做家政阿姨,一定能做得不错。如果她去做帮厨,也可以做得很好。如果她自?己?摆小摊,在集市上或学校附近做点?小吃,一样?能够赚不少钱。

但是她没有?。在丈夫出车祸死后,她拿着存款和赔偿金抚养两个?女?,开始了吃老本的日子?。

因为吃老本,她心里非常没有?安全感,于是精打细算。为了几毛钱,在集市上跟卖菜的争执半天。为了省一块钱的公交费,她可以两手提着沉甸甸的菜,走上几站路。

她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妈为你们操碎了心”,不是卖惨博可怜,而是她真的很苦。

但是她对?自?己?苦,对?两个?孩子?却几乎没怎么?苛待过。就像她说的,在别?人家孩子?吃五分钱冰棍的时候,她给女?买五毛钱的雪糕。在别?人家孩子?还在穿自?家缝的衣服时,她已经学会?在商店里给女?买漂亮的商品衣服了。

韶音恨的是,她这么?能干,却辜负了这份能干。

再看眼前亮堂堂的客厅,更是心里有?火,连面?都吃不下去了,“啪”的搁下筷子?,沉着一张脸。

吴灵惜五十多岁了,不年轻了,而且还摔了两回,她不疲惫吗?

她肯定是又累又疲惫的。但她仍能够坚持着打扫客厅,收拾得整洁干净。

她是为了方茂年吗?不是。她担心家里乱糟糟的,女?不打扫,等女婿回来了会?不高兴,跟女?生气。她的出发点?是为了女?好。

能说她不爱孩子?吗?可是方茂年那么?打沈萱,鼻青脸肿,一身是伤,她就是能看得下去!

吴灵惜看着女?阴沉的脸,又看了看剩下的面?条,心里有?点?慌:“萱萱……”

“萱萱,妈知道你心里恨妈,可是,可是,”她说着,声音不禁哽咽了,眼泪也掉了下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可是妈也没办法!有?些事,你不懂……”

她想说,她都是为了她好。从拦着她离婚,到别?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着想。

然而韶音冷笑一声,打断了她:“我不懂的太多了!”

吴灵惜顿时一噎,嘴巴张了张,却难以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无异于火上浇油,说不定女?又起身走了,听都不听她说话。

想到之?前女?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看着她,她要走也不挽留,后来方茂年打她,女?也不为她出头。再到她在客厅里忙了大半天,女?都没出来帮衬一下,吴灵惜陡然间慌乱起来。

她看着女?阴沉的脸,忽然恐慌得不得了,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离她远去!这种握不住的恐慌,让她一下子?站起身,走到女?身边,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萱萱,妈错了,妈知道错了,你别?恨妈!”

韶音没有?丝毫反应。

“妈都是为了你好啊!”看着女?这样?,吴灵惜不禁恐惧又委屈地大哭起来。

为她好!韶音紧紧抿着唇,克制着情绪。半晌,她用平静而冰冷的声音说道:“我曾经问过你,爱不爱我。”

“爱你!妈怎么?会?不爱你?”吴灵惜委屈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辛辛苦苦养大她?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给她找个?有?钱的丈夫?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忍着心疼,一次次将她推进方茂年手里,让方茂年带走她?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忍着疲惫疼痛,辛辛苦苦打扫客厅?

她难道不累吗?她难道不痛吗?当时方茂年打她,她心里比谁都疼,她恨不得挨打的是自?己?!

可是,女人没有?男人就是不行啊!她又笨,又没本事,年纪大了,还不能生,她离了婚要怎么?活啊?!

“萱萱,你是在剜妈的心啊!”看着女?不理解的眼神,吴灵惜哭得特别?伤心。

韶音丝毫没有?被这股伤心所感染,相反她却笑了:“妈,你的心真大,从小到大,我剜了那么?多次,你居然还有?心给我剜。”

吴灵惜的哭声顿住,一下子?哭不出来了。

喉咙仿佛被人掐住,又好像堵了一团棉花,她张着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看着女?明明笑着,但却透着冰冷无情的美丽脸庞,忽然感觉冷,浑身发冷。

韶音脸上的笑意慢慢敛起,看着她又道:“当时我还问你,能不能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你拒绝了。”

“萱萱……”

“妈,你拒绝了。”韶音看着她说,神情认真,眼神冷静得让人恐慌,吴灵惜直觉接下来的话不是她想听了,无意识地摇头,松开了她的胳膊,脚步后退,想要离开这里。

但是她的话已经说出来:“你拒绝了我,这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已经不奢望你能帮我,你只要不拖我后腿,不帮方茂年对?付我,不害我,我就知足了。”

“妈怎么?会?害你!!”吴灵惜心里大喊,但是嘴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心跳得厉害,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不禁扶住了桌角。

她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一丝声音,眼里满是恳求。

“你走吧。”韶音站起身,冷静地说道,丝毫没有?被她的恳求打动,“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不用管我的事,就当没我这个?女?。”

“不,不……”吴灵惜拼命摇头。

“以后每个?月我会?给沈琼打钱,让她照顾你,也算是还你生我养我的恩情。”韶音继续说道。

“不,不!!”吴灵惜大哭出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站立,浑身颤栗着,整个?人往后倒去,她拼命伸直了双手,去抓女?,“萱萱!萱萱!”

韶音扶住了她。

但是表情很是冷漠。

她不会?让她摔倒,但是她也不会?心疼她。

吴灵惜此?刻真正尝到了剜心的滋味?。她喊了那么?多年“你在剜妈的心”,到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剜心之?痛。

女?不要她了,抛弃她了,不会?再喊她妈,以后也不会?再见?她。

一颗心仿佛被硬生生撕扯成?两瓣,血淋淋的,那么?疼,疼得吴灵惜浑身发抖,哭得撕心裂肺:“不,萱萱,不!”

她拼命摇着头,想说很多很多话,想对?女?道歉,想表达对?她的爱,想求她别?这样?冷漠,但是心痛到极致,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恨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半晌发出一声:“啊——”

她彻底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韶音扶着她到沙发上坐。她这会??哭得没力气,韶音轻轻松松扯开了她的手。端起冷掉的半碗面?,三口两口吃完,拿到厨房去刷。

吴灵惜瘫软在沙发上,哭得不能自?已,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坚持往厨房里看去,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

“妈错了!妈真的知道错了!”在韶音走出来时,吴灵惜终于找回了声音,“萱萱,妈知道错了,你原谅妈吧!”

她哭得非常狼狈,眼睛肿了,头发乱了,涕泪横流,惨得不成?样?子?。

韶音心里有?着微微的波动,但那波动很快就平息了。她扯了张纸巾擦手,淡淡地说:“我最多做到不恨你。让我原谅你,我做不到。”

吴灵惜听了这话,只觉迎面?就是一刀,狠狠捅进心口,一瞬间更难过了!

“呜呜呜……”她哭倒在沙发上,捶着沙发垫子?,哭得不成?声。

“你爱我,爱到一次次把我推给方茂年,让他打我,打得我没法过了,也不愿意把我接回去,保护我。”

“把我接回去,就那么?难吗?你担心我被人说闲话,但我可以不出门。我就在家待着,我可以一天三顿只吃面?条咸菜,花不了你几个?钱。”

“但凡……你打过他一耳光,往他脸上唾一口,骂他一句畜生。”她轻声道。

吴灵惜愈发痛哭不止,悔恨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在里面?,她哭得不知道怎么?是好:“妈错了!妈错了!你现在就跟那个?畜生离婚,妈养你!妈养你啊!”

韶音轻笑一声:“这不是晚了吗?”

她已经能够打得方茂年抱头鼠窜,不敢回家,动不了她一根手指头,还给她买车,给她打五万块,只是不支持她开服装厂而已。

而如果没有?吴灵惜的掺和,估计方茂年已经松口给她开服装厂了。

“呜呜呜……”吴灵惜哭得直抽。

韶音担心她哭坏,皱了皱眉,拧了条毛巾,给她擦脸。

“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碗面?,吃了你就走吧。”她道。

吴灵惜连连摇头。

韶音推开她的手,进了厨房。

煮了一碗清汤面?,也打了两个?荷包蛋,放到餐桌上。没再跟吴灵惜说一句话,转身进了卧室,“砰”的关上了门。

吴灵惜又哭了。

心疼得几乎麻木了,她觉得天昏地暗,几乎绝望了。大女?对?她死了心,不想认她了。

她明明是爱着孩子?的,她以为自?己?对?孩子?很好,但是孩子?恨她。

夜里十一点?,方茂年回来。

如果他清醒着,他一定不会?回这里。但他喝醉了,被他的朋友送了回来。

“我是他岳母。”是吴灵惜开的门。她吃过饭,并没有?走,而是坐在沙发上,想着如何跟女?和好。这会??见?到喝得醉醺醺的方茂年,眼里闪过恨意,“谢谢你送他回来啊。”

“不客气,阿姨,那我走了。”对?方道。

“慢点?啊。”吴灵惜说道。

送走对?方,关了门。

喝得醉醺醺的方茂年站都站不稳,也没认出这是丈母娘,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吃力地辨认着她是谁。

吴灵惜一把推开他的胳膊,狠狠将他推到地上,窜进厨房里,拿出擀面?杖,举起来就朝着方茂年打下:“我让你打我女?!让你打我女?!”

方茂年被打得“嗷”了一声,王八似的在地上舞动着手脚,结果胳膊抬起来,胳膊挨打,腿脚抬起来,腿脚挨打。

吴灵惜头一回打人,打得还是女婿,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根本没有?章法,忽然一擀面?杖打在方茂年的额头上,“咚”的一声,方茂年晕了。

吴灵惜也吓了一跳,手一松,擀面?杖掉了在地上。她怕把人打死了,但是又觉得不至于这么?容易死,她都没打出血呢!

蹲下去,颤着手摸了摸方茂年的鼻息,发现他果然还活着,“呸”了一声,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打着打着,又哭了。

“畜生!畜生!”

如果不是他,女?怎么?会?不认她?

过了不知多久,她打得累了,双手扶着膝盖,喘着气。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抬头一瞧,女?不知何时走出来了,抱臂倚着墙。

“萱萱!”她忙站好了,脸上堆出讨好地笑,“妈打他了!你看,妈打他了!”想到什么?,她低头,吐了一口唾沫在方茂年的脸上,满是泪痕的脸上挤出讨好的笑,“萱萱!妈吐他了!”

她想让女?别?恨她,可是又想到,女?明说过不恨她,只是不能原谅她。

她想让女?原谅她,但她说不出口。

满眼哀求地看着女?,脸上写满了祈求。

韶音低垂下眼眸。

沈萱会?原谅她吗?她遭受到两年的家暴,日子?过得昏天暗地,每天都想要一个?解脱、一个?出路,难道因为吴灵惜的知错、道歉,这些就能一笔勾销吗?

“我送你回去。”她放下手臂,扯过吴灵惜就往外走。

接下来,她跟方茂年有?一场仗要打,不适合吴灵惜卷进来。

“妈不走!”吴灵惜挣扎。

韶音硬拽着她,将她拽出了家门,又强行塞进车里,锁了车门,开着车回吴灵惜的住处。

吴灵惜一路哭,韶音毫不动摇,一路拽着她回了家。

被塞进家里,吴灵惜还不肯,摇着头,抓女?的胳膊:“妈跟你走!妈不回来!萱萱!”

韶音抿了抿唇,说道:“你让我想想。”

吴灵惜听到这话,抓着她的力道渐松,站在门口,扶着门框:“那你路上小心啊。”

韶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了楼,拿出手机给沈琼打电话:“妈受了点?伤,你打电话给她,让她记得擦药。”

沈琼接到电话,立刻质问起来:“妈怎么?会?受伤?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不陪在妈身边,反而给我打电话?”

韶音直接挂了电话。

但沈琼又打过来。

韶音接起来,不等对?面?开口就道:“你也是妈的女?,为什么?你不给妈上药?”

“那是因为我离得远!”沈琼愤怒地说。

韶音冷笑:“你也知道你离得远?你知道你在外面?读大学的几年,我跟妈一个?城市,我是怎么?照顾妈的?你对?妈做的,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到,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沈琼气得,立刻挂了电话。

韶音将手机塞回兜里,开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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