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第 175 章

一句话说完,赫德已经全速进入危机工作状态,怀里摸出日记本,粗略写上几?笔,抓起手提皮包,机械地?跟周围客人道别,然后?快步离开。

林玉婵忙道:“哎,不成功别怪我……”

也不知赫德听没?听见。只听到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笃笃回音。

还?留在酒会上的客人们窃窃私语。总税务司大人再次成为谈论的焦点。

至于马清臣,他?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绕晕了,又或许是被赫德怼得有点懵,只能吩咐丫环收拾房间,管家准备茶水,自?己跟宾客们告罪,提前结束这个开不下去的酒会。

“林小姐,拜托你照料一下我的妻子。我的汉语水平有限,我想此刻她更需要?中国?女性的陪伴。”

自?己的“家事”被赫德揽走,马清臣总算且顾眼下,对骤然失怙的妻子生出怜悯和愧疚。

郜德文从眩晕中苏醒,总算能有片刻安静,找个空屋子,大哭一场。

所有的家人亲友都?没?了。自?己的封号地?位也没?了。眼下她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个貌合神离的洋人丈夫。

林玉婵吩咐丫环给她烧水洗脸,脱下硬邦邦的会客的衣裙,换了素衣。

如果从旁观者?冷血的角度,林玉婵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建议郜德文抓紧手头?的资源,赶紧把洋人丈夫绑紧在身边,好好经营婚姻,生他?一二三四个小孩,以保障自?己日后?的生存无忧。

但是……莫说这不符合她自?己的价值观。就算她真想这么建议,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女侠郜德文估计也不会听。

她只能低声说:“我没?什么能帮忙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做傻事,如果以后?跟他?过不下去,尽管来上海找我。”

郜德文眼带泪痕,微微惊讶,看着她。

这个偶然结识的林姑娘,跟自?己没?说几?句话,就如此推心置腹地?伸出了援助之手。郜德文在战火和内讧中成长,短短二十?年?生命中遭到不止一次背叛,本能告诉她,初次见面的人,谁都?不能太信任。

但……郜德文转念又想,这无权无势一个小姑娘,又能怎么害她呢?

她用手指沾樟脑油,抹在额角提神,镇静着自?己那即将分?崩离析的情绪。

“多谢你。”她朝林玉婵点点头?,疲惫地?说,“我……我没?有家了,但我还?不至于寻死觅活。如果哪日清臣真要?休妻,我的嫁妆也够我用一辈子。不瞒你说,如今我比他?有钱呢。”

林玉婵听到“嫁妆”二字,心弦拨动,立刻说:“嫁妆一定要?攥紧,别让你的丈夫把它们都?用了!”

郜德文再次惊讶地?打量这个姑娘,终于忍俊不禁,带泪痕的眼角轻微地?弯了一弯。

“你还?挺懂。谢啦。”

林玉婵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再看看天色,礼貌告辞。

出门才觉出肚子饿。好好一场高端酒会,她只喝了两杯洋酒,一口饭没?来得及吃,也亏得有那苕面窝垫肚子,否则此时肯定路都?走不直。

汉口租界内大街空旷,新竖立的煤油路灯亮着微弱的橙光。汉口本地?闲杂华人已经赶了个干净,只剩三三两两的优雅绅士,走在高大的西式建筑群中,显得安全而静谧。

几?个同样离开酒会的洋人小伙子跟她搭讪:“中国?小姐,你住哪?我们送你吧。”

巡捕来来去去,目光不时往她这个华人面孔上瞄。不用想也知道,若她真的一路独行,难免被当成什么特殊职业者?。

林玉婵于是点头?。

几?人都?是当地?洋行的职员。林玉婵一边走,一边给他?们发了名片,回答了几?句好奇的问话,总算稍微完成了一下今日的KPI。

到了租界和华界相?接的栅栏门,几?个洋行小伙子互相?看看,犹豫了一会儿。

“没?去过华界……不过咱们好几?个人呢,应该不会有危险……顶多脏了鞋子……总不能让年?轻小姐独行……”

没?商量几?句,栅栏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一个人影旋风似的下来,把那年?轻小姐拐上了车。

“大胆,快停车!这是英国?人的命令!”几?个洋行职员愤怒地?叫嚷,“你是谁?你怎么敢——”

空中传回一声嚣张的宣告:“她的paramour!多谢你们照顾我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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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而行,一道厚帘,将无情世事隔在外面。

“……唔,不错。”

林玉婵的心思还?缠绕在郜德文和苏州惨剧之上,苏敏官轻声叫了她好几?次,才回过神来。

“嗯?什么不错?”

一低头?,发现腕上多了个手镯。简单轻巧的银镯子,掐丝细如发,嵌合处是两瓣小青梅,开口和安全链藏在里面。

不大不小,正好挂在她手腕最窄处,给那细伶伶手腕添了一抹丰腴之感。

她回神,第一反应是喜欢:“太可爱了!”

小少爷的眼光果然不是盖的!

然后?有点脸红:“给我的?”

苏敏官笑而不语。

方才茶楼里谈生意时,那首饰小贩果然去而复返,跟他?一唱一和地?搅浑水,把那几?个友商架得高高的,省了他?不少事。而且小贩精明?,特地?又带了另一批没?那么俗艳的首饰。苏敏官略略一看,还?真有几?样入眼。

于是跟几?位友商一道破费,也选了件最别致素淡的,拿去讨他?的paramour欢心。

如今银饰普及,并不算太贵重的东西。林玉婵高高兴兴谢了,托起手腕左看右看。

等马车停稳,她才惊奇地?发现,露娜停泊的码头?上,工人们正井然有序地?撤着路障。

“快点!赶在宵禁之前清理干净!”一个守城把总腆着肚子巡视,“娘的,终于走了,今日让老子睡个好觉!”

林玉婵心跳加速,忘记手镯,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下,苏敏官的半边脸被路灯照成暖色,他?眼里闪过一丝愉快的困惑,看看码头?外一池黑水,又看看面前的长衫姑娘。

“你也许还?不知,赫德移驾了。我亲眼看到他?的座轮从这里出发,走得很急。”他?轻声说,“地?方衙门巴不得送走这尊大神,马上取消了戒严哨卡,现在正收工。阿妹,方才酒会里发生什么了?”

林玉婵轻轻抽一口气,眼中慢慢显出惊喜的神采。

什么叫行动力?,这就叫行动力?啊!

不管是赫德还?是苏敏官,都?是随机应变、雷厉风行。机会来时,绝不会拖延浪费。

宵禁快到,街上急急走着不少归家的路人。间或传来零星的叫卖声。

不能在这场合跟他?细讲酒会变故,只能简单地?说:“赫德去苏州……”

一句话没?说完,忽然看到轮船甲板上放下软梯,鱼贯下来一群人。他?们肩上都?挑着空担子,再寻常不过的百姓打扮。

洪春魁带着厚厚的毛皮帽子,踩着路障留下的凹坑,手里棍子虚挥一下,大声呼喝:“都?走快点!运个煤磨磨唧唧的,马上就宵禁!被兵勇当贼人捉了,我不保你们!……”

洪春魁说着正宗汉口方言。不知情的路人听了,只会以为这队人是当地?苦力?,往轮船运送水煤物资的。

轮船上所有乘客已经接受检查,登记下船。理论上露娜眼下是空的。

为了让这些南京偷渡客离开,只能临时做这么一出戏。

等“苦力?”们顺利出到城外,赶在宵禁换班、城防松懈之时,用拉货牛车分?头?送到乡野,开启他?们的第二次人生。

林玉婵紧张得心跳加速,侧头?看一眼。

苏敏官的瞳仁中闪着微弱的灯火之光,神色如路人般冷漠,眼神却犀利地?注视着每个路人的一举一动。

他?侧头?,回给她一个从容不迫的笑容,表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她刚放下心,忽然看到,一个落了单的执勤营官扎好裤子,摇摇晃晃从墙角走出来,先是打量了一下她,无意间朝那些“苦力?”看了一眼。

“咦?……”

林玉婵心脏一下子揪紧。可别让他?发现,这些“苦力?”都?是女人和小孩!

出于职业本能,营官吆喝一声,打算上前去问两句。

林玉婵感到苏敏官攥紧了她的手,随后?,他?低头?,飞快地?轻声说了几?个字。

码头?外面大街上响起惊慌的女声:“抢劫啦!抓贼啊!快追啊——”

营官一惊,迅速回头?,一个明?眸皓齿的男装姑娘花容失色,原地?跺脚大喊。

一个矫捷的黑影闪进巷子口。

那姑娘急得语无伦次,抚着自?己手腕,朝那营官喊:“钱,钱,银子!镯子!……”

营官霎时打了鸡血,叫道:“姑娘莫慌!老子叫人来抓贼!”

说着拔腿就跑。

抓贼是次要?。那憨憨姑娘可亲口说她丢了银子。是了!她刚才腕上还?戴着个银镯子,现在袖口空荡荡,没?了!

这姑娘穷不了,丢的银子也不会是小数目;到时夺来还?给她,少个十?两二十?两的,她肯定也不敢讨要?。

这是官兵们多年?的职业经验,已经渗透进血液,形成本能。脑子都?不用想,一双腿已经飞速倒换,去追那不识好歹的财神贼。

只可惜,毛贼轻功卓越,在汉口老城区里闪转腾挪,府署、鼓楼,官署,书院,寺庙……全都?遛了个遍,最后?静悄悄消失在空气当中,只留一众官兵弯腰捂肚,互相?埋怨。

……

林玉婵三两步攀上舷梯。

汽灯下,苏敏官面色潮红,微微喘息。她笑着递个手帕给他?擦汗。

苏敏官含笑看她一眼,把镯子重新戴上她手腕。

她不满足:“小少爷,退赃啦。”

苏敏官轻轻白她一眼。她穿着小号的丝绸男衫,戴着他?的帽子,佩着他?的腰带香囊,腕上挂着他?送的手镯……

把他?的家当都?穿身上了,还?叫他?还?钱?

他?余光一扫,严肃叫道:“春魁。”

这洪春魁也真是让人头?疼。说他?无能吧,人家号令过千军万马,取过不少清军将领首级;说他?办事牢靠吧,几?次三番,最后?关头?马失前蹄,差点折在不起眼的细节上,还?得让别的机灵人替他?收尾。

归根结底,是这老哥习惯了大格局叙事,而在日常细微之处,有点不拘小节。

人无完人。最起码逃民已经平安走了。露娜船上的定时`炸弹一个个卸掉,苏敏官觉得身上轻了两三斤。

洪春魁已经候在旁边。对于自?己的日常掉链子,表示深切的反省。

“小的在。舵主大恩,如今功成,小的以前有得罪过您老人家的地?方,如今任凭处置,决不食言。”

苏敏官嘴角浮起轻微的冷笑,尖刻地?回一句:“有本事别当着林姑娘的面说这话。”

明?明?知道林姑娘心软,肯定不会说出“那你去死”的话,这态度表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洪春魁老脸一红,摸摸长出毛茬的脑壳,讪讪一笑,朝林玉婵一揖到地?。

“姑娘饶我么?”

林玉婵虽然在他?手底下受过惊吓,但事情已过去多日,她心里早就没?阴影了。

她问:“你不和你的同伴们一起走,打算留下了?”

“如果舵主赏脸。”洪春魁不卑不亢地?答,“义兴已将上下游官兵打点妥当,这条逃脱路线已经证实安全。如果只用一次,未免可惜。春魁斗胆提议,下次申汉航线依然可以夹带军民兄弟,按照这次的规矩,一百两银子一条命,不亏兄弟们的。”

林玉婵轻轻抽口气。

洪春魁也真敢想!

苏敏官也微微惊讶,随后?拂袖往舱里走。

“照你这么说,城内难民有贫有富,你统一定价一百两,大有赚差价的空间。春魁兄弟,我很喜欢这个提议,但我手下兄弟未必答应。”

洪春魁连忙追上,解释道:“兄弟没?有这个想法!只想救多一命是一命,至于金钱交易……”

他?顿了顿,没?好意思说出口:之所以提钱,还?不是看出你们这群船老板唯利是图,白担风险是一定不肯的,这才投其所好,提一句而已。反正江宁城内的物价已经贵到离谱,这点救命钱不够换几?斤老鼠肉。真等城破之日,性命都?没?有,要?钱何用。

他?换了个说法:“那也是给兄弟们疏通关节,贿赂上下,弥补轮船的客票损失。我们虽然没?出息,但也不至于白白拖累你们。”

长期困守孤城之人,看银子不如一碗饭亲,万贯家财也买不来自?由。洪春魁还?没?完全摆脱这种?心态,因此今日偷渡之事一成,就大胆蹬鼻子上脸,提出继续合作。

苏敏官停住脚步。

“既如此,大伙开会商议一下吧。”他?还?是保持着平淡的语气,忽然回头?看一眼林玉婵,“白羽扇姑娘,一起议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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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紧急磋商的结果,船上义兴成员一致同意,若局势允许,在轮船正常客运的同时,从江宁夹带难民出城,并收取适当酬劳,弥补成本和风险。

此外,被营救出城的难民,都?要?加入义兴网络,日后?不管在哪落脚,都?得互相?帮扶。

这种?“又收钱又做好事”的机会不常有。苏敏官拍板以后?,大伙兴致勃勃,拉着洪春魁喝酒。

“洪兄弟,以后?你跟着我们老板混,强似自?己小打小闹的闯江湖!咱们是不像太平军兄弟那样,轰轰烈烈造反杀官,可我们做事也对得起良心,你以后?就知道了!”

洪春魁笑笑,开始是不信的。苏敏官是两广舵主,栽在他?手里不冤枉;然而看船上其他?人,也都?是普通百姓的脸谱,高矮胖瘦都?有,不似传言中那些世代反清的煞神。

不过三两酒下肚,洪春魁就将这些腹诽抛到九霄云外。久违的自?由感笼罩着他?。这里没?有那个喜怒无常、抬手就能杀人的天王,也没?有清军那随时落下的、慑人的火炮。只有一群奋发的、努力?生活下去的普通人,让他?隐约想起十?三年?前,自?己背井离乡参加太平军时,那一支热情而充满希望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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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洪春魁留在船上。他?说得各路方言,是个很理想的间谍人选。此外大约是守孤城之时寂寞难耐,练出一手好厨艺,被人推举做了船上首席大厨,成为米其林三星间谍。

苏敏官令人给他?伪造了临时的身份文件。等回到上海,再找门路,让他?落户。

忙完这一切,时间已近午夜。苏敏官这才有机会回舱落脚,把自?己鼓捣清爽,一天的疲惫当头?压下。

林玉婵将早些时候的酒会变故细细和他?说了。郜德文的婚姻变故是私事,她略讲几?句。苏州杀降之事是大事,估计不出几?天,就会传遍长江沿岸,引爆一波涉外舆情。

苏敏官神色凝重。

苏州是江宁门户。此城一下,接下来就是无锡、常州、苏南各地?。太平天国?眼看瓦解,他?这个收钱救命的生意看来也做不了几?个月。

他?有点怅然,笑道:“我还?做阔少爷那会儿,就知道江南有个长毛国?,声势浩大,官兵不能敌。听江南来的客商所言,改朝换代似乎是顺理成章之事。”

而现在,眼看那个从少年?时就熟悉的政治格局一点点重塑,大清重新回复完整,那冲击力?还?是很强烈的。

是不是这个万年?不变的朝廷注定千秋万代,它像一头?不死的巨兽,虽然伤痕累累,但每道伤都?不致命,都?还?在缓慢地?、痛苦地?自?我愈合,往外渗着带毒的脓血,污染着这片土地?上所剩无几?的养分?。

苏敏官心中起了小小波澜:兄弟们说他?做事对得起良心,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良心这东西他?虽有一点,不会日日拿出来供着;他?所做之事,更多是凭本能,凭着与生俱来的善恶观,凭着那一腔刮不走、扫不净的逆反之气。

可他?难道就一辈子盘踞在巨兽的伤口之上,用它残存的血肉,给自?己和亲近的人拼个衣食无忧,在旁人眼里,这就叫对得起良心了么?

这颗良心的归途在哪里呢?

忽然双手一暖。小姑娘在灯下捂热了手,又握上他?的。冬日的空气刺骨冰凉。舱内寒气随缝入,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浑身一激灵。

他?反握住她那双又温又软的手,问:“阿妹,你这么拼命赚钱,想过为什么吗?”

林玉婵一怔,“我……”

这道随机抽查小测验还?真不好答。她第一反应想说,当然是为了生存,在大清朝什么都?靠不住,钱越多底气越足,能支持她做一些以前不敢想的事儿。比如和老男人吵架,比如救治弃婴,比如从洋人手里抢文物……

可钱毕竟不是万能的,不能让她女变男,获得大多数人的自?发尊重。也不能让大清改头?换面,让辛亥革命提前发生……

历史自?有它缓慢的节奏。武昌城就在江岸对面。就算此时此刻,武昌军械库里提前响起枪声,在如今的政局背景下,也不会演变成决定性的革命事件,而是多半会被迅速扑灭,成为“单反毁一生”的又一鲜活案例。

她最后?只笑了笑,简单地?说:“中国?总会变好的。我在为那一天……嗯,储蓄。”

苏敏官忍不住眼角一弯,板起脸,低声道:“大逆不道,妄议朝廷。明?天我就送你坐牢。”

话虽这么说,但“中国?需要?改变”这一论调,已成为街头?巷尾的老生常谈,从致仕京官到茶楼里的闲人,人人都?能避过衙门耳目,找机会发表两句意见。

有人认为,眼下病根全在太后?掌权,要?等皇上成年?亲政,阴阳归位,大清自?然欣欣向荣;有人觉得中国?之堕落全赖国?民不习礼义,忘了老祖宗的根本教诲,这才有上天降罪,派洋人入侵,只有重拾纲常伦理,华夏才能复兴;有人认为,要?大力?向洋人购买先进火器,把国?内那些没?事造反的刁民都?消灭光,海晏河清,方能一致对外;还?有人觉得,要?沿用老祖宗的战国?心术,跟西洋国?家玩合纵连横远交近攻,翻云覆雨,四两拨千斤,把那些心怀叵测的红毛外国?一个个干掉,中国?自?然重回天`朝上国?之位。

在各处大烟馆里,这种?封神演义似的剧本如雨后?春笋,随着鸦片白烟升入空中,一天编他?三五册不成问题。

但就算话题绕地?球八十?圈,最后?也会回到“君圣臣贤、龙举云兴”的美好结局上去。毕竟祖祖辈辈的共识,天下是属于爱新觉罗家的,什么外交,什么打仗,原本都?是他?们的家事。若非他?们家业太大,波及太广,这世道让他?们祸害得没?法活——谁有工夫咸吃萝卜淡操心,又不拿朝廷俸禄,白替满洲人忧心他?们的自?家产业。

苏敏官自?然对这些奇谈怪论不屑一顾。在开埠的沿海地?区,少数有见识的人士已经认识到,那些穷凶极恶的泰西国?家只是表面威胁。在这片土地?上,有某种?内在的东西需要?被打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需要?打破的什么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他?答不上来。

笑话。要?是有人能找到那个答案,中国?也不会是现在这鬼样子。

苏敏官打个小小的呵欠,抛下这些原地?踏步的怪诞想法,起身去洗漱。

回来之后?,蓦然看到林玉婵盘腿坐上床,无邪的笑容中带着点暗示。

他?一时不解:“我忘记什么了吗?”

“小少爷,”她乖巧地?说,“今天难民下船,船工宿舍空出来了。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