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三娘听闻宁厌妻主终于决定卖了他,当即大喜。
“哎!且等着呢。他叫宁厌,讨厌的厌,可别写错啦!”
易檀蹙眉,极不喜欢“宁厌”这个名字。
蘸墨提笔,易檀用一般读书人惯用的馆阁体撰写文书。写好后,推窗递给屋外踱来踱去的人。
宁三娘眉飞色舞要接过,却被易檀抬手绕开:“那一亩田的欠条呢?”
“嗐!就看一眼你写了啥,之后回家给你拿。”
易檀将文书展开,宁三娘磕磕绊绊看了一遍。是典卖文书那种弯弯绕绕不说人话的行文格式,和之前她卖宁厌的那一份差不多,未发觉有何不妥,赶紧回家拿当初和宁厌对赌一亩田的欠条。
“别忘了,还有十两银子。”易檀提醒。
“没忘,有你的好处呢!”宁三娘急忙回家。
待两人交换文书,易檀道:“他是你们宁家人,他的卖身契还需族长亲印方能生效。我作为他妻主,落款在这。”
宁三娘顺着往下看,确实有“王姐”二字,便将十两银子给她,急着去找族长要印。
哪怕是再折三只母鸡,也定要将宁厌卖出去,卖得远远的。
没了煞星压制,水猴子就会把那白皮女人抓走,再不会祸害她家了。
宁三娘才转身,易檀用袖扫了扫窗边的空气便迅速关窗。将银子和欠条随意扔在桌上,事情就此与她无关。
什么卖身契,她脑子伤了,转头便不记得,她只是帮人撰写了一份文书而已。
她落的“王姐”款,也在“撰辞者”一处,以笔杆的身份出现。而且是一支伪饰笔迹的笔,亦能适机推脱不认。
那叫宁厌的人,是被宁家人卖掉的,纵然生事,也同她无任何牵扯。
身份撇清,就要看宁晏到底有几分本事,去解决赵家女了。
她直觉,宁晏不似看起来这般简单,只是不知道他能做到哪一步。是孤勇的死路,还是屠龙的妙手,她隔岸观棋。
宁三娘提着三只母鸡,一路兴步如飞到了族长家。一进门就道喜,说丧门星的妻主终于决定卖掉他,此后宁家村再也没有水猴子上身的妖人煞星了。
族长家的夫郎一听,乐得直抚掌。昨个夜里全村人心惶惶,他也求神拜仙两个时辰,生怕被水猴子附身的宁厌来沾染他的宝贝重孙女。
族长与几个老姐妹在堂上下棋。她们家一直没分家,家产拢共三百多亩田地。这些田地大都占据上方水源,命脉拿捏,全村人种地都得看族长家脸色。
族长本人握着一卷棋谱,姿态倨傲,仿佛摆的不是棋谱,而是仙谱。
几位宗族长老也高兴宁厌这祸害能发落到别处,但还要端着族长家公正严明的面子。几人拿过格式标准字迹周整的文书各看了几眼,又纷纷问宁三买主人品如何,是否宽待下人云云。
宁三娘给族长夫郎递上母鸡,脸上笑出如波的褶子:“给他相看的是赵盐官家,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吃的可是雪花细盐。啧啧!放在鸡汤里一点,那个鲜啊!”
族长夫郎提着母鸡,似乎已经闻到鸡汤香味了,忙不迭拿了族长印递给妻主。
族长正要盖印,却被一只苍老如鹰爪的手挡住了。
宁三娘紧张:“怎的,二姨婆?”
被唤作二姨婆的老人揉了揉浑浊的眼:“买金一栏暂且空缺,你预计多少钱,卖与那富贵的赵盐官家?”
她这一戳,族长和其她姐妹便回过神。
这次的回扣,区区三只母鸡可填不平。
宁三娘笑容凝固,就差给自己一巴掌,叫自己乐得口无遮拦!这不被狼群给盯上自家肥肉了吗?
她缩手缩脚道:“之前王老太婆花了十两。这回三十两是有的。还得分一半给宁厌妻主呢。”
族长将事情看破,皮笑肉不笑:“既然是盐官,百两银子也是随意打发了。”
宁三娘的笑垮下去,坐立不安:“几位老寿星也是知道的,宁厌那般身形模样,卖不了这么多。”
几位长老耳语一番,有了结论。
“那便是你的买卖了,我们管不着。但你要这印,得先拿六十两。”
族长话一落,莫说宁三娘,连族长夫郎都惊讶了。
六十两,哪家的年猪这么值钱?都比得上一头牛的价格了。
宁三娘擦了擦汗,心头把这几位歹毒的宗族老人们骂了无数遍,却也无计可施。宁家村,谁能和族长家玩心眼子?
“不瞒您几位说,今年遭灾,我家那十多亩田都泡了水。而且我家大女才添丁,没这么多钱。”
另一个一脸笑褶的老太婆道:“当年你娘爹死时,所立遗嘱还是我做的保。你私吞了你二姐那一份屋产与分家家产,怎会没钱呢。若宁厌家绝了户,他家的东西全都是你的了。”
前一句翻旧账是抓软肋,后一句给颗枣是吊着胃,宁三娘只得软下来。
“不如打欠条?”
族长点头,姿态颇高,伸手做出握笔姿势,她夫郎赶紧拿笔墨。
待族长写好欠条,二姨婆又添笔:“若三日内,六十两银子未到,便以三分利算。”
宁三娘眉头皱紧,才要讲价又听她道:“不愿意给银子,那把你遭了灾的水田抵了,如何?”
“给给,银子,银子!”
宁三娘咬碎了牙,想自己可真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前后送了六只母鸡,一番鞍前马后却被这帮吃人的豺狼啃了个皮包骨。还想要田,怎么不要命呢!一群老不死!早晚让缺德鬼抓到地狱!下辈子变成男人被嫌被卖!
白纸黑字,印章盖上,宁厌再次被宁家卖掉。只差另一章买主画押盖的印,这桩买卖就成了。
宁三娘从族长家走出,风快跑向宁胜牛家。给了足足五十文钱包了她家牛车,恨不能生一双翅膀飞到郡里。
这五十文平日她绝对不给,可如今时间就是银子,耽搁一天,便会被那些老不死的活活撕下一片血肉。
此时宁晏正魂不守舍地摘艾草,想着如何能将赵绰干掉。办法有很多,但没有一个,能绝对保证王姐不受牵连。
不怕万一,就怕万一。王姐那身子弱不禁风,自己一点疏漏,于她便是灭顶之患。宁晏胡乱遐想,一点火星子迸着王姐白如雪砌的皮肉,肯定都能将火红的伤口烫化,心头也疼得更紧。
于此掣肘,如遇死穴,不得不慎之又慎,连平日无比活络的脑子都僵了。
宁晏虽煎熬,但绝不将王姐归为“累赘”,甚至以王姐为首要考虑因素。对他来说,行侠仗义是义务,保护王姐是责任。若两者冲突,必然以责为先。
宁晏忘了吃午饭,到山上为王姐寻了几位补血气的草药,顺手还捞了一条蛇无痛取命。
王姐喜欢这个味道,今天早上她吃吐了,他记得的。只是不记得早上吃的那碗粥,是什么味道,能让王姐吐。
整日浑噩,回过神已是傍晚。宁晏付了二十文工钱给辛苦工作一日的盼妹,情绪恹然地回到屋内,一眼看到写字的王姐,以及桌上的银子和文书。
他心头大震,热气淤积的黄昏泼了他一身寒凛:王姐每天门都不出,怎会有钱?
难道是!王姐家人寻来了?这些银子,是她家给自己的酬金?
大脑猛被棒喝,连今日一直萦绕在心的赵家事都轰然碎裂,只剩“王姐要走了”这一猜想在揉刮着他的脑壳,想一下都痛得发颤。
可此时让王姐离开自己,不正是最好的方案吗?为什么心中如此不快!
宁愿深呼吸,用真气强压住翻腾的心绪。
“王姐……你哪来的钱?”
易檀停笔,修眉一挑,淡然敲指:“卖你挣的钱。”
作者有话要说:少侠:吓死我了,原来是卖我的钱,还好不是她家人寻来要带她走。
王姐:???你果然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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