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见龙凤呈祥,择良辰日月同辉。宁家有女贤良貌,求来佳郎成双归。新娘官起驾迎亲咯!”
一大早,村口敲敲打打,一行迎亲队伍喜气洋洋,扎着红绸腰带上了路。
宁晏蹲在门口打磨砭石,都不用看,听动静就知道又有人家办喜事了。
今年四处遭了水淹,收成减量。五倍人丁税,足够让很多家庭一夜赤贫。如今已是盛夏,赶在秋税之前,女十七男十五,村里到了年纪的半大孩子们扎堆成婚。
宁晏耳朵好,听得贺词说“宁家女”,想来还是本家。他好奇往路上望了一眼,竟是宁三娘家的二女成亲,怪不得阵仗这么大,宁家同族去了不少。
原主对这位叫宁银谷的表妹印象极其糟糕。明明比原主小一岁,仗着女子长得五大三粗,没少领着其她孩子一起欺负原主。
原主还被她用石头砸破过脑袋,血流了一地。宁三娘见了也不管教,只骂二女干什么招惹丧门星,还不滚回家扯草喂猪。
翻看原主的记忆,他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村民的婚礼,作为丧门星,自然是不配在大喜日子里出现的。
宁晏恍然,怪不得最近几天宁三和她的好大女们,没一个出现指着他骂——骂他寻媒自嫁,与不知根底的女人私相野合,丢尽祖宗的脸。原来是好事将近,怕沾了晦气。
“哼,什么晦气,小爷我也才结婚,全是喜气呢!”
宁晏磨好砭石回屋,给他的新娘王姐刮痧。
近来雨水多,空气潮得门板长蘑菇,一出太阳上下两头蒸。
宁晏早就观察出王姐原本就娇养,此时外伤和肺疾严重,闷在屋里躺着都能中暑。他得好好给她刮刮,喉咙、腋下,肘内,都得刮。
易檀是直接被刮得痛醒的。
大脑本身就发胀发晕,一睁眼又双叒看到那粗野村夫揩她油!
龙困浅滩,就算被男人每天上下其手,一会儿按这里一会儿揉那里,易檀也不曾反抗。
色相乃身外之物,女子又不似男子视贞洁为命,他既然好色,便能利用差遣。
可今天这男人竟然用石头狠着劲磋她。易檀吃痛,嫌恶地将被他握住的手肘抽回,发现左右肘间,都有一条长长的乌青淤痕。
他竟然如此折磨自己的身子!竟敢如此冒犯龙体!
她日回宫,定将这村夫凌迟处死!
“咳咳咳……”
易檀动气,又咳得止不住。
“王姐,你还是躺着吧。我给你刮痧呢,把暑气都刮出来,你身子就轻松了。抬手,我再给你刮刮腋下。”
……
易檀两腋夹紧被子,怕自己的眼神暴露杀心,干脆别过头闭眼:“不必了,我已大好。”
宁晏看她把自己蒙严实又躲着他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懂的——害羞了。
也是,虽然此处是女尊世界,但女人嘛,总是有些贞洁包袱。即便两人已成婚,但实际是假扮妻夫,王姐在意女男大防也是人之常情。
“那好,你若不舒服了,自己也可以脱了衣服刮,我不看你的。”宁晏把砭石塞到王姐手里,善解人意地退下。
易檀把手中的石头握得嘎嘎响。此地无银,欲窥故纵,那村夫一定等着自己脱衣服,他好在某处偷看。
刮痧?闻所未闻。以往她受了暑气,都是太医院熬制专门的祛暑汤剂。吃药才能好的病,怎会用石头刮出血痕来就能好?
荒谬!山野草方,不足道尔!
不一会儿,易檀倒觉得烧心的闷热感确实下去了许多,许是外头天气转凉了,总之不可能是那不学无术的药公法子有效。
顶着头顶大太阳,药公宁晏正在山脚下采藿香。
王姐中暑提醒了他,得备些祛暑的藿香薄荷水,熬好后用竹筒装好,一筒两个铜板,能补贴家用。
只是大雨后山土浸水,容易滑坡,低处的蛇虫鼠蚁被淹了巢都往山上窜,他不能上山,只能在山脚边缘处摸寻。
正午还在外面晒的,只有田里排水救稻的女人们。见宁厌一路扯草过来,有人取笑他:“丧门星,你家三姨今天娶女婿,你怎么还在这里呀,一家人不过去帮忙吃席吗?”
宁晏知道这里的女人们干起活来都坦身露膀的,头也不抬,只道:“我家妻主还等着我照顾呢,别家的杂事哪里轮得到我关心。”
都说宁厌跳过河之后就比以前能说会道了,到底是被逼出来了。以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还学会拐弯骂人了。
就是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总穿女人衣服出门。
“可不是嘛,宁厌可有出息了。听李家夫郎说,是他自己给的媒钱把自个儿嫁了出去。哪个良家男子有脸皮敢做出这种事情?”
“还是趁着那女人昏迷不醒拜了天地,不知是不是也趁人昏迷入了洞房呀。”
“哎哟哟,可真是有大出息啰!”
“还会自己动呢!倒是比镇上怡翠院的小倌们还有手段哇!”
女人们一边抠脚,一边开着黄腔,焦灼的水田里,难得充满了愉快的气息。
宁晏不说话,趁人之危成亲这件事,算是他的痛脚,谁踩他都认栽。
此时一只长蛇从脚下滑过,正准备咬他,他一脚踩住七寸,顺手一捞捏住了蛇头。
蛇肉能止咳行气,手里这只是乌梢蛇,更能补气血、通经络、除肿痛。
不错,给王姐加餐。
宁晏用镰刀将蛇敲晕,手提蛇头脚踩蛇尾,朝中间稳准划开,脏腑尽数滑出。再在尾部脊椎两边各割开一条口子,两手利落一抻,自下往上撕开去掉脊椎与肋骨。
不过几个动作,一条纯肉无骨的蛇肉就剥出来了。
在山洞闭关的时候,宁晏没少受蛇兄蛇弟们的养育之恩。如今他乡遇故知,无痛拆骨解肉,信手拈来。
宁晏将蛇头斩下埋了,感谢蛇神赠予食物与药。
怕王姐虚不受补,蛇肉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身下的放在罐子里腌成坛子肉,骨头和胆用来泡酒。
闭关三年,宁晏的生存能力和厨艺足以笑傲江湖。肉炖了小半时辰,已是满屋飘香,易檀被从未闻过的鲜香馋得下了床。
这是王姐受伤后第一次下床,恢复得不错,不枉自己一身真气都灌到她体内。宁晏自是十分高兴,赶紧先盛了一碗肉端给她。
不出意料,王姐浅喝了一口汤,眸光一亮。再吃一块肉,本就好看的眉眼敷上了一层惊艳的诧色。
“这是何肉?怎如此鲜嫩?”
宁晏警觉,这是一道送命题。
他小时候炖蛇肉,让师妹尝了一点。师妹开始也觉得好吃,后来得知吃的是蛇肉,愣是拿着剑追了他十里地。
娃娃亲当场黄了。
女人都怕蛇,不能告诉王姐真相,不然这场假婚也得黄。
“乌龙肉,又叫黄鳝肉。比较补你的身子。”
易檀听到了“龙肉”和“皇上肉”,不觉一笑。
自己真龙天女,贵为皇上,可不是就该吃这种名字霸气的肉吗?凭这碗汤,他的凌迟可改判腰斩。
“这肉不错,下次可以再做。”
易檀一副“朕很喜欢,你三生有幸”的姿态,把一碗蛇肉吃得干净。
两人正吃着午饭,那边迎亲的也把新郎接回来了。炮竹噼里啪啦,唢呐咿咿呀呀,在空阔的山野回响良久。
宁晏放下碗,叹了一口气。他为新郎未来的命运感到遗憾,无福之男进了缺德之门。
他方才采药的时候听了些田里女人们的闲话。
说宁银谷原本看上的是男方家的大哥才求她娘去说亲,结果嫁过来的是男方家的小儿子。
本来之前两家都相看好了,谁料最近男方家遭了灾,宁三想着他家肯定没钱缴人丁税,必是急着嫁男子,姿态一下就傲了起来。说好的二两彩礼,就变成了一两。
男方觉得女方这边好算计,气得将大儿子许给了同村另一位女子,人家还是读书人,处处把宁银谷比了下去。而与宁家这边说好的亲事,就只能让十四岁的小儿子嫁过来,还不贴嫁妆。要就要,不要就拿着一两银子到别家找去。
宁三之前就在村里嚷嚷开了,说她家和谁家定了亲。让她再找别家,她丢不起这脸,只得花了一两银子娶回来。
宁晏听那群女人们看笑话的口气说,男方大儿子是个漂亮能干的男子,娶回来是能料理家事的;小儿子却是个和原主一样的窝囊废,又内向又不能处事,娶回来定是亏了。
宁晏想到宁三的手段,新郎没有嫁妆傍身,以后定然被她处处挑剔拿捏。人家才十四岁啊,想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哦,已经站在同辈最高的武学顶点了。
那场雨,不知下得人间遭了多少罪。宁少侠一颗侠义心肠又开始忧国忧民。
“男儿当自强。我这一生都不会像他那样,嫁给女人,为女人生孩子。”宁晏看着花轿抬远,内心坚定。
“只要我将王姐养好,等过了秋税,我就自由了。”
易檀看宁晏久久望着迎亲的队伍,心想他没坐过花轿,该是眼馋得紧。哪个男人能拒绝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嫁给女人生女育儿呢?
可这个男人宁愿不要凤冠霞帔也要抢着嫁给自己,足见在滔天美色面前,一切梦想和原则都是浮云。
“只要朕将身子养好,等回到宫里,你就死定了。”
想到这里,易檀心情大好,又添了一碗“皇上汤”,原汤化原食。
作者有话要说:宁晏:感谢蛇兄蛇弟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只能无痛取命。
蛇:滚吧,逆子你可别乱认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