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海今年四十八岁。
大半辈子也就嫁人前吃过苦,等嫁给熊富,有他护着,除了生孩子时腾个半死,其他时间再没受过罪。
顺遂几十年,如今又有了新忧愁。
“老秦,这么冷的天出门,是给建国约了人相看?这个别又被建国吓到。”是个不对付的老太婆。
秦燕海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也相不上你家外甥女。”
说完昂着下巴撞开对方,气势汹汹地走出家属院,一想到大儿子翻过年虚岁二十八,还没能找到对象,心里就有把火一直在烧,索性去找大儿子,再想想办法。
她人到时,肉铺已经挂上售罄的牌子,嘴里叨咕一句人呢?
转头的功夫,瞧见斜对面菜站走出来的两个人。
一米九多,虎背熊腰满脸杀气的那个是她儿子,旁边被衬得跟小鸡仔似的闺女是谁!
秦燕海一下停了脚步,努力把自己往电线杆子后面塞,眯着眼睛打量。
难不成儿子自己个找了个对象?
瞧瞧这殷勤的,是买了菜要给送回去吧。
应该的应该的,力气活就该男人干,她儿子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秦燕海嘴角无意识的越扬越高,看着儿子拉着东西离开,视线里自动忽略了一起跟着回去的梅嫂子。
人一走,秦燕海就奔进菜站。
“素素!”
熊素素听到声音后,就瞧见一个庞然大物朝她冲来。
“娘,外头有狗追你吗?”
“别管狗,你跟娘说说,前头出去那闺女是谁家的?跟你哥怎么认识的知道不?俩人现在谈到哪一步了?你哥说没说什么时候带人上门?咱们是不是要提前回家准备?”
熊素素听她娘越说越离谱,赶忙制止,“娘娘娘,你想歪了,人家……”
“二姐,你可让我一顿好找。”
尖锐的声音突然出现,秦海燕被打断十分不爽,拧着眉头怒嚎,“没看见这说话呢。”
一转头,对上朱小珍那双精明的眼睛。
秦燕海火气烧得更旺,“你要买菜,菜卖完了。”
“你要是找我,自己滚出去,别让我抄扫把撵人。”
朱婆子脸上笑容一僵,心里害怕加快了说话速度,“先别动手,我今天来是有正经事,我听我们那片媒婆说,建国到现在还没有对象……哎呦!你等我说完呀,别打别打。”
“你张嘴前不想想会不会挨打,赶紧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秦燕海又拿菜篮子砸一下。
“是好事!我是给建国说媳妇的。”朱婆子高声大喊。
“我不稀罕你介绍,我家建国有对象。”秦燕海第一次痛痛快快地说出这句话。
熊素素站旁边,伸手扯了扯她娘小声说:“娘,人家不是。”
秦燕海高兴上头,扒拉开闺女,继续冲着朱婆子骂,“你心窟窿多的跟莲藕一样,自己儿媳妇找那鬼样子,还想来祸害我家,有时间多操心操心自己家里,我儿子有我,用不着你狗拿耗子,真是闲得蛋疼。”
她拎着朱婆子后衣领,一使劲提溜着走出菜站,扔墙根雪窝里。
“滚,我儿子结婚你也别来,不差你那俩礼钱。”
有雪从朱婆子衣领掉进去,整个人打着摆子,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
秦燕海赶走朱婆子,浑身舒畅。
熊素素耷拉着眉眼,“娘,你是不是看见大哥给人送菜了。”
秦燕海双目炯炯有神,“就是她!”
熊素素戳破她娘的希望,“那是给大哥找对象的中间人,人家结婚了,肚里娃都快三个月了。”
秦燕海:“?”
熊素素:“照小妗子的脾气,今天一晚上就能给宣传的全钢铁厂都知道大哥有对象,要是不成……”
秦燕海脸色瞬间灰败,“那我现在给人拽回来,还有机会吗?”
熊素素扶着她娘,给了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秦燕海眼前一黑,歪闺女身上。
……
菜弄回家,孟秦又去了躺供销社。
售货员依旧趾高气昂,买东西也被吆五喝六,陈旧的记忆很快就被大鼻孔给代替。
孟秦自己个把自己给逗笑了。
旧毛巾牙刷都要换,洗衣服的皂角皂。
家里还要备上针线盒,针、顶针、黑白线、衣服扣子……
没买盐疙瘩,要了一毛五一斤的细盐,酱油、醋各灌一瓶,瓶子都得现买,棉花籽油和菜籽油买了五斤喷香的菜籽油,把从梅嫂子那换来的油票用个干净。
想到家里火柴只剩半盒,让售货员给她直接拿一盒来。
售货员没动,问,“先拿票,你票要是不够,我拿出来还费劲再塞回去。”
孟秦:“……”
掏出票,售货员确定数对,弯腰抱出来一盒。打开看一眼,有十小盒。
从供销社出来,杂七杂八的去了八块七毛六。
而她惦记的热水壶刚刚也问了价,一个铁皮热水壶要六块六毛五,外加五张工业券,竹篾热水壶三块,同样要五张工业券。
孟秦不知道邻居什么时候回来,不能干等着。
拎着东西慢慢走回家,伸头看眼太阳,心里又想着家里要添个钟才行。
时间差不多,孟秦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老南瓜。
掏了肚里的南瓜子,洗干净铺笼布上,放在炕头烘干,南瓜皮切得条条棱棱,边边角角就去了丢老母鸡饭碗里让它叨着玩。
留了几块和红枣一起上炉子煨着,捅了煤炉子烧大火,把剩下的南瓜蒸熟后捣泥。
七分白面混三分玉米面,和南瓜泥揉一块,搅拌时听见老母鸡咯咯哒,片刻后摸出来个笨鸡蛋,直接瞌盆里用上,想到南瓜本身就带甜,稍稍少放点糖。
最后团成一个个圆子,拍扁,上笼蒸熟,等火的时候没事干,孟秦留了两个在煤炉子上用火烤,比蒸得先一步出香味,两面烤出鼓起的皮子,一戳嘎嘣脆。
口感比蒸得硬点,外焦里软,孟秦美滋滋地一通夸自己。
还是自己做饭好吃。
秦则方下班回来,就看做小板凳上靠墙的媳妇浑身懒洋洋的,动了动鼻子,外间满室香香甜甜的熟悉味道。
“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南瓜饼!”
“这会还有南瓜?”往年冬天没吃过。
“拿了人家的老南瓜,得办事的,你回来正好,南瓜饼已经出锅一笼,我装一盘你给正屋送过去,我去送对面。”
秦则方洗了手,看到新毛巾,擦手动作都轻几分,“我们一起?”
“你是一家之主,你做代表就好,快去快去。”
她才不要和姓仇的接触。
不给老伴拒绝的机会,一盘子塞他手里,自己端一盘子去对面。
“你慢点。”
“知道了,你快去。”
孟秦催促间,来到了梅嫂子家。
梅嫂子结婚也才一年多,还没要孩子,家里只有夫妻两人。
“嫂子,我做了点饼,送点给你尝尝。”
梅嫂子嗅着香寻过来,看着盘里黄胖胖的饼,以为孟秦没捏好窝窝头,笑着接下,“你等会我给你腾碗。”
孟秦看她再从厨房里出来,自家盘子里依旧满满当当。
“这是我自己腌的酸黄瓜。”
梅嫂子隔壁还有一户,他们这院子除了正屋两间房是全分给仇科长的,东西厢房都是分成两间单间,一共住了五队夫妻。
孟秦回屋,老伴还没回来。
她又装一盘子去给斜对门的邻居送,夫妻两个斯文客气,也同样疏离,接了东西在碗里装了些鸡蛋糕。
对方没有寒暄的意思,孟秦笑呵呵的端着东西回去,转身看到秀娟嫂子家紧闭的门,这时老伴也出来了,盘子没空着,冒尖装着卤花生。
孟秦偷瞄一眼,赶上仇科长来关门,对视上目光。
这么远距离完全听不到对方心里想什么,孟秦也没胆子想,默默缩起脑袋,扶着老伴催他回家。
秦则方问,“你为什么害怕仇科长?”
好几次了。
孟秦才不想掉马甲,让老伴知道她也是重生的。
她张口敷衍,“他长得凶。”
怕老伴继续缠着问,孟秦一边准备炒菜,一边让他明天去厂里看看能不能换到工业券。
秦则方说:“能换,要几张?”
孟秦:“热水壶要五张,小钟表三张,搪瓷盆两个要一张,还有尿壶,搪瓷的好刷。”
秦则方记住了。
晚饭是蒸南瓜饼,炒南瓜皮,炖南瓜红枣汤,唯一的例外是梅嫂子的酸黄瓜。
孟秦要动筷子时,又想起一件事,“我们搬家,你要请朋友同事认门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