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忙把足尖往裙里缩了缩,掩饰道:“走得急,不小心摔了。”
岑雪衣似是可怜她,扶她起身。
岑雪衣的掌心有微茧,指节纤长,稍用力拽,明姝软白的臂弯就蹭红了一片。饶是看外表,便知明姝袅娜风流,怯弱不胜,但真碰到那凝脂般的肌肤,岑雪衣还是惊讶了下。
难怪最近营中都议论,从王都来的明姝公主如何云鬓花颜,勾魂夺魄。岑雪衣本不屑于附和那些见女人便馋的大老粗,但和明姝近了比较,又觉得自己处处不如。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知道崔承嗣不喜欢柔弱的女人。
她窥伺崔承嗣多年,从没见过他对柔弱的女人有过好脸色,反倒是自己,常常能借骑射、狩猎之类的理由,和他搭上两句话。
岑雪衣一时得意:“嗣哥哥也真是,怎么问都不问就走了,殿下这般可人儿,就他不疼着怜着,才成亲半日,就埋头扎进男人堆里。”
明姝揉了揉被掐得发红的手臂,心底和岑雪衣一样骂崔承嗣,见了面也不知道给故奶奶你提鞋,面上却善解人意道:“西戎异动,夫君军务繁忙,我这都是小事,不打紧。”
岑雪衣笑得灿烂:“殿下当真人美心善,回头我替你说说他。尺素,把那胡帽拿过来。”
岑雪衣此次来都护府小住,少则几月多则半载,自是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见面礼。既在厢房前遇到了,干脆直接送给明姝。
明姝绾高髻,头面繁复,这明黄色的棉质胡帽也极高极大,用金银线绣满了艳丽的狼毒和山丹,恰好能遮住明姝的发髻,透出她白皙无暇的脸儿。
岑雪衣介绍道:“化艳色的妆容时,我们廷州的女孩都时兴戴胡帽,帽子和妆容呼应,又不会喧宾夺主。”
“是吗?”明姝把帽子罩上,抬眸向上瞧了瞧,嫣红的唇一弯,“确实是很漂亮的帽子,我现在就戴着吗?”
她纤浓的长睫在抬眸时也翘了上去,媚眼秋波,笑容蛊惑。岑雪衣努力不去看她:“就戴着吧,这颜色喜庆,外祖母瞧着也会高兴的。”
她口中的外祖母,便是崔老太太了。但她撒了谎,崔老太太最厌胡人的东西。
明姝仿佛不疑有他,吩咐追出来的采苓给岑雪衣送上之前随便买的胭脂,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在回廊前聊了会,便一同去找崔老太太。
明姝脚踝绳子勒肉,走得慢吞吞的,岑雪衣好奇问:“殿下,是不是腿伤还没好?”
明姝睫羽扑簌几欲落泪,脚下绑绳子当然疼了!身后绿衣突然咳嗽两声,她忙改口:“好多了,只是宫里规矩,行不露足踱不过寸……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岑雪衣试着小步走,最后无奈放弃。她果然和明姝完全不同。
好容易来到老太太所住的轩和居,回廊处守着两个小丫鬟,明姝正想问崔承嗣在不在里边,窗棂内却透出老太太苍老而含怨的声音:“……公主又怎么样,嫁到崔府就得守崔府的规矩,天天起迟,以为是谁在守西边的门,是我们崔家!小嗣,你别整天待在军营里,多留心管管你这不成器的媳妇。”
崔承嗣不语。似乎不习惯汉人的礼节,在老太太面前,也大马金刀坐在挂画下的檀木圈椅上,神色沉郁,透着些许不耐烦。
老太太不管他回不回答,仍在那絮叨。
明姝的周到细致,阖府上下都看在眼里。但再周到细致的人,也架不住鸡蛋里挑骨头。老太太的日常便是念经似的嫌弃她,明姝谅她是个长辈,左耳进右耳出。
岑雪衣却戏谑地瞥了她一眼,笑吟吟地走进屋里:“外祖母,好端端的,怎么发脾气了?”
她娴熟地接过女婢手里的牛角梳,替老太太梳头。
老太太见着她,立刻喜笑颜开:“好孙女,我这几日就盼着你,盼来盼去,总算把你盼来了,让我好好瞧瞧,路上有没有累着?我本想让那不成器的孙媳妇儿去接你,谁承想她这会还在睡大觉……”
“殿下在外面呢。我来时就见到了。”岑雪衣替她选了支来凤金簪,哄道,“嗣哥哥这几天在营里很照顾我,一点儿也不累。只是心里惦记外祖母,想着早点来见您。外祖母,你身体可好些了?”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握着她的手道,“你来了便全好了。罢了罢了,还是你知冷知热,我没那福分让她伺候。雪衣啊,给外祖母选件衣裳吧。”
岑雪衣给明姝眨眼,示意她快进来讨好老太太。明姝稍稍调整心绪,方袅娜进屋,和老太太问安。
老太太见到她头上的胡帽,脸色顿臭:“没诚心的东西!还不到小厨房准备早膳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明姝乐得如此,但狐眸转了圈,瞥见旁边许久未见的崔承嗣,狠狠咬了下舌尖,勉强挤出两滴悲情泪:“老祖宗,我不过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身子不爽利,才起迟了,绝不是诚心讨您不快。”
她身段婀娜,纤弱伶仃,泫然欲泣却未泣之时,最惹人怜爱。崔承嗣坐在那儿,一时听不清崔老太太的斥责了,视线停在她身上。
这几日睡不好吗?
他又记起院子里落的月季,记起那日浴房内乳白色的脚印。指腹捻起一滴,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清雅诱人。
他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做,烦闷地擦干了手指,可那香气缭绕不散。夜里到了营地,那双水光荡漾的狐眸,仿佛仍在无辜地看着他。
“夫君。”软糯酥骨的嗓音,绕着玄甲缠进心头。崔承嗣瞥见旁边放凉了的半盏铁观音,仰头一饮而尽。
茶果然苦,他并不喜欢。
何况放凉的茶,他从来不喝。
“夫君。”崔承嗣豁然抬眸,才意识到明姝真的在唤他。眼尾微微垂下,魅惑的眸子也似落了曾蒙蒙的雾,不知是这几日被他冷落受了委屈,还是刚才被老太太呵斥受了委屈。可看到那顶刺目的胡帽,他心底的热意又冷却了。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我便叫小厨房做去了。”明姝顺从问。
“没有。”他冷淡道。
“嗣哥哥给个硬馒头都能凑合,”岑雪衣忽然插话道,“这样吧殿下,我跟你一块去,我从剑东带了新鲜的鸽子肉,给外祖母烤西瓜鸽子吃。”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就知道我惦记你的手艺,老了,牙齿咬不动,但你的鸽子肉我没了牙也得吃。”
两人其乐融融,更显明姝多余。
崔承嗣依然沉默,明姝欲言又止,被岑雪衣拽着离开。才迈出屋子,明姝却松快了些。
她哪有受气的喜好,只不过刻意扮可怜,好让崔承嗣知道她的处境,替她撑个腰。但他隔岸观火的态度,却叫她意外。
她亦好奇,一直以为老太太会痛恨崔承嗣,但祖孙二人同坐一处,相处似乎也很平静。
盏茶的功夫后,崔承嗣才辞别老太太,去往书房。
这几日扬沙,遮天蔽日的黄色,扑得院内的花草都蒙了层灰翳。
书房的门扉紧闭,崔承嗣手撑着红木桌面,执一根狼毫笔,湛蓝的眸幽幽盯着宣纸。
吡罗内乱,中原安定,正是最好的平灭时机。他应该抓住机会给主君上书,请求联合曷萨那出征平叛吡罗,但铜壶滴漏滴滴答答,半个时辰又过去了,他还没有落笔。
他近来一直没有写这封信,夜里也总梦魇。
分神之际,白皙纤柔的五指忽如藤蔓延伸而来,粉腻的指尖缠住了他的手背。
浓浓的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崔承嗣赫然抽笔,明姝的身形不稳,差点扑跌在地,不得不抱住他。
“哎呀……”那懒猫儿似的婀娜玲珑身段近乎卧倒在他身上,明姝仓皇抬眸,貌似无辜,“夫君,你怎么了?”
她缠他缠得紧,似炎炎夏日的火焰山,滚烫灼热。
崔承嗣未着玄甲,一身贴着筋肉的棉质交领中衣,已经和明姝烟粉色罗裙交缠在一块,那薄如蝉翼的外裙不知用什么做的,碰到绵料子便勾连绞紧,动弹间还会发出滋滋的声响,似有无数小蚁啃噬皮肤,酥酥麻麻,隔靴搔痒。
崔承嗣心头发紧,攥住她背后的腰带,用力拽开她:“你来做什么?”
她的腰很细,稍稍一勒,便似要折断般。
明姝站立不稳,堪堪扶着他身后的书架。
“我,我方才隔着空窗唤你用早饭,你不理我,我只好进来了。”
她被他弄疼,吊梢眼尾水雾弥漫,鼻尖也红红的,纯中带着魅人的欲,仿佛稍稍用力,便会化作镜中的花,水中的月,碰一下梦便碎了。
崔承嗣攥过她腰带的手拳头紧了又松。
在空窗外唤过他?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行军打仗,风吹草动便会惊醒,但她进来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觉察。是她的脚步太轻,还是他太专注了……
她不过来叫他用饭,他又苛责什么。
崔承嗣心口焦躁,取了椸上的外袍。
“知道了,出去吧。”他冷冷道了句,披上外袍向外走。越过明姝时,偶然看到地上滚落的胡帽,眉头紧皱,一脚碾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