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温含卉要带他去城里买鞋,陆安高兴到一夜未眠,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终于不用打赤脚走路了,另一方面是温含卉好久没有和他呆在一起了,他格外珍惜能够和她相处的时间。
天还没亮,陆安就已经盯着黑眼圈爬起来沿着胡家村跑了一圈回来了。
陆安在后院劈柴生火,给温含卉熬好了一锅菠菜粥后,村里的公鸡也开始打鸣了。
谁知陆安去喊温含卉起床时,她却赖在床上不肯起,陆安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先用了早膳。
时值五月初夏,太阳升起时,天气就已经燥热起来。陆安劳作了一个早晨,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是一个体面的人,兼之温含卉这回是怀揣工钱和他一起进城,陆安猜她肯定要进一些女人家的铺子里买东西,毕竟据他观察,她是一个爱打扮的女人,因此陆安也不想丢了她的脸面,自己烧了一桶热水搬到西边寝间里净身。
当温含卉伸着懒腰从东边寝间走出来时,陆安已经搬了把木凳子端坐在饭桌旁等了她一阵了。
温含卉看着特意把梳了束发的陆安,他背脊挺直,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一副规矩守礼的模样,活脱脱像个学堂里的呆板书生。
温含卉接过他盛好的粥,忽然问陆安道,“崽崽,你以前在泰州,是不是上过学堂啊?”
陆安诚实的回答道,“我小时候家里请了先生来教书,没有专门去学堂。后来我被寄养在我大伯家里,我就跟着他儿子读了一年学堂。”
怪不得他行事中总有一股端正温良的作派。温含卉没做多想,喝碗粥后回寝间收拾了一番,编了一个两把头,撩开门帘,探出个脑袋问陆安,“我好看吗?”
陆安当然是说好看。
温含卉不满意,回到寝间,把头发梳下来,又编了一个堕马髻,重新撩开门帘陆安,“这个呢?”
这回陆安学会了,他拿出了自己学过所有夸赞的词汇来赞美温含卉的发型,才换得温含卉喜笑颜开的提着木篮子和他一起出门。
进城后,温含卉的眼睛就黏在沿街摊贩售卖的那些个发簪珠钗,脂粉香膏上挪不开眼了。
温含卉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一番询价过后到底是觉得手头里紧,不舍得买,她低声嘟囔道,“算了,我不买,我自己做也是一样的。”
摊贩原本就嫌温含卉试来试去不买,这回倒好,一听温含卉的话就要发作。
陆安忽然就抬眼,安静的看向那个摊贩。
那摊贩不知怎么,竟是被一个半大少年怔住,说不出话来。
陆安俯身,在珠钗里挑了一根木雕莲花的簪子,他不太会看女人的簪子,但是她的眼睛在这根簪子上面停留的时间是最长的,于是他说,“温含卉,你买这根簪子吧,你刚刚戴着真的很好看。”
既然陆安都这么说了,温含卉咬咬牙,和摊贩讨价还价,用八十文的价格把这跟木雕莲花的簪子买走了。
路上,温含卉手里握着新买的簪子,问陆安,“我戴这根簪子真的很好看吗?可是要八十文钱,现在想想好像还是不太值得,刚刚还是冲动了。”
陆安不这么认为,“你不要委屈自己,你辛劳一个月,赚了五串铜串,拿出八十文钱来买根簪子犒劳自己有何不可?何况我现在包了家里的伙食,其实家里面也没有那么拮据,你要吃肉我可以去池塘钓鱼,要吃菜我可以上山采摘,我昨日问和我一起钓鱼的老头,这个季节山里竹笋都长好了,过几天我就给你煲竹笋汤,那味道可鲜美了。”
温含卉一听,觉得陆安这话在理,立马就心安理得的把新买的簪子别在了堕马髻间,脚步轻松的带他去鞋铺买鞋。
温含卉带他去的是胡玲开的手作坊,她以前在那里买过好几双布鞋,鞋底厚实,纳线规整,价格实惠,四季都能穿,是买鞋的不二之选。
胡玲原本坐在柜台后面,远远的瞧见温含回来了,热络的起身把她迎进店铺里,“昨天发了工钱,今天就带儿子出来逛街啦?”
温含卉笑了一下,把陆安扯到身边,阐明来意,“他一天到外在外面跑,光着脚就老是受伤,我带他过来买鞋。”
胡玲给温含卉介绍了三个档位的布鞋,分别是九十文的细布鞋,一铜串的市布鞋,一两银子的蚕丝鞋。
蚕丝鞋自然是不考虑了,温含卉手里统共都没有一两银子,她摸了摸在细布鞋和市布鞋,两者手感只有细微差异,便打算让陆安亲自试一试,看看他觉得哪个舒适。
到了试鞋的时候,胡玲露出为难的神色,她把温含卉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我这里当然是可以试鞋的,可是你儿子光脚踩了一路,这会儿脚板心都是泥巴,他试完这鞋,我都卖不出去了。”
温含卉一愣,顺着胡玲的视线看了眼陆安的脚,她赶忙对胡玲道歉,说自己会把陆安的脚擦干净后再来试鞋。
陆安听温含卉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懂,他原本在出门前特意净了身,就是害怕丢了温含卉的面子,可是他还是让她丢人了,他很不好意思,耳后根都烧红了,蹲下身来用手丈量了一下自己的脚,比划了一个长度,“温含卉,我不用试鞋了。我之后还会长个子,就照着我现在的脚长,再长一个指节给我买一双鞋吧。”
温含卉默默陆安脑袋,低声问他,“崽崽,你真的不上脚试一下吗?”
陆安坚决拒绝。
温含卉照着陆安给的尺寸分别拿了一双细布鞋和市布鞋放在手里观摩了一会儿,余光里,她瞧见店铺一隅堆满了新做的市布鞋,便扭头问胡玲,“这双市布鞋怎么有这么多存货?”
胡玲答道,“这些市布鞋不是存货,是煦阳院的院长在我这里统一定制的,他们上学堂要求着装统一,一会儿放课后那些学子就会过来拿鞋。”
煦阳院是京城的一间小书院,因为收费便宜,而且书院院长在学堂里设了书室供学子们借阅四书五经,吸引了很多家境并不那么富裕却有志向将孩子送往科举功名路的家长把孩子送到煦阳院学习,温含卉的弟弟也在里面上学。
温含卉想了想,觉得书院选市布鞋有它的道理,而陆安又不愿意试鞋,她便做主替他要了一双市布鞋。
回去路上,温含卉问陆安要不要穿鞋走回家。
陆安捧着那双市布鞋,摇了摇头,说自己脚脏,要回去把脚丫子洗干净了再穿。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一阵熙攘声,一个个身形挺拔的白衣书生出现在温含卉的视线里,是煦阳院放课后过来取鞋的书生。
温含卉自觉走到了巷边,侧身让路。
陆安却是伫在原地,怔怔看着这些书生从他身旁穿行而过,眼里难掩羡慕之意。
温含卉喊了他两遍,他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的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