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苍白瘦弱的手紧紧抓着床单,薄唇抿成直线,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裴苏苏。
裴苏苏本想开口解释,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祁乌睫颤动,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姐姐,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问完,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等着她回答,生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答案。
一定是他听错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姐姐说要废了他的修为,还要亲手拿他的元婴给阳俟入药呢。
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的元婴是在姐姐的指导下一点点温养而成,明明姐姐也很喜欢小阿祁的,甚至前日还亲了他。
她不会这么做的。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挣扎之色,叹息一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如遭当头一棒,仅存的希冀被彻底打碎。
容祁瞳孔骤然收缩,身子晃了晃,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脆弱和痛苦,眼睛立刻红了一圈。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压下涌上来的湿意,无意识地轻轻摇头,沙哑嗓音颤得厉害:“不、不可能的。”
不可能。
姐姐不可能这么做。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裴苏苏看到他备受打击的模样,疼惜万分,心里又何尝好受。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从魔域回来,为妖族办完事情,她再告知容祁一切,然后将他失去元婴的痛苦全部弥补上。
可容祁忽然醒来,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猝不及防之下,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而且,就算解释再多,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最终,她还是不得不亲手取他的元婴,来给阳俟入药。
告知容祁真相,让他知道自己因他而陷入两难境地,反倒会让他心里更加自责难受,徒增他的痛苦。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先恨着她吧。
裴苏苏心绪翻滚,不知该如何面对容祁,头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避的想法。
她胸前沉沉起伏两下,转身离开内室。
弓玉本想跟出去,回头看了眼容祁,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不要怪王上,要怪就怪你自己昨夜被魔气影响心神,重伤了阳俟大尊。若不是王上护着,你现在早就没命了。”
听到这个消息,容祁微微怔了一瞬。
什么魔气影响心神?
他何时伤了阳俟?而且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能打伤阳俟?
不对,他不是在跟妖族其他人一起,准备送裴苏苏他们去魔域吗?怎么会突然昏过去,身上还多出了许多伤口?
在他失去意识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容祁眉心拧紧,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来越重。
这时,裴苏苏已经带着步仇等人进来了。
看到容祁,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敌意,项安冷哼一声,死死地瞪着容祁。
见众妖是这个反应,容祁便知道,弓玉刚才说的话恐怕都是真的。
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想到此,容祁手心攥紧,抬眸看向裴苏苏,有些急切地说道:“姐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并无伤人之意。”
即便步仇等人故意排挤他,有时还会阴阳怪气说他两句,他都全部忍下,从未想过在妖族伤人。
姐姐是妖族之王,他若是出手伤了人,定会让她难做,他当然不会犯傻。
“哼,你重伤阳俟大尊,乃是我们所有人亲眼所见,能有什么误会?”
“我看你根本就是魔域派来的奸细。”
“现在阳俟大尊生死未卜,没要你的命,只是挖了你的元婴给他疗伤,真是便宜你了。”
项安等人对容祁一向没什么好感,出口的话自然不客气。
裴苏苏看不下去,正欲出言阻止,步仇在此时劝道:“王上,邪魔珠的魔气散得越来越快,您还是赶快动手吧。”
裴苏苏同样察觉出,邪魔珠的魔气逸散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
若是不赶紧进行完这边的事情,他们很可能会错过渡过死梦河的机会。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多说无益,裴苏苏便不再多言,将心头翻滚的思绪全部压下,沉默地走到床前,对容祁道:“让你的元婴出来。”
容祁坐在床上,仰起下颌,以仰视的姿态望着她。
对上她冷漠决绝的视线,容祁乌睫颤动,莫名有些不安。
但出于对裴苏苏的信任,他最后还是选择用她教给自己的办法,让元婴外化。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坚信,她不会像刚才说的那些话那样做的。
她不会毁他的元婴,一定是有其他打算。
小元婴一出来,就像往常一般,亲昵地飘到裴苏苏手上,抱着她的手指蹭了蹭。
之后,他还悄悄亲了一下她的手指,脸颊微微泛红,眼眸不由自主亮起,对她的亲近显而易见。
想到裴苏苏之前对小元婴的喜爱,容祁面色稍缓。
裴苏苏看着与容祁本人一模一样的元婴,喉间发涩,眸中浮现出痛苦挣扎。
让她亲手杀了元婴,等同于让她亲手要容祁的命。
她……如何下得去手。
可若是换了旁人,毁了容祁的元婴,很可能会彻底伤到他的根基。
只有她修为最高,能在毁元婴时,尽量护住容祁的丹田和识海。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她亲手完成。
铺天盖地的酸涩和不忍缠绕成细密的茧,将裴苏苏整个人紧紧包裹在内,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见裴苏苏不忍心,步仇眸光微动,说道:“王上,时间不多了。”
裴苏苏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狠下心,忘记这段时日跟小元婴的相处,用法力轻轻握住他的脖子。
元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还以为她在跟自己玩游戏,淡紫色的薄唇微微弯起,脸上依然带着乖巧的笑容。
他看上去很放松,一点都不紧张。
裴苏苏指甲掐进手心,控制法力逐步收紧。
渐渐地,元婴开始觉得痛苦,笑意淡去,脸色变得很差。
如玉般的小人难受地摇着头,求饶的目光看向裴苏苏,又看向容祁。
随着裴苏苏的动作,容祁体内的力量也在快速流失,仿佛有人拿刀一下下割开他的丹田,无情地将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全部力量都夺走。
容祁疼得额头冷汗遍布,忍不住弓起腰,死死地捂住腹部位置。
他仰起头看向裴苏苏,眉头紧锁,苍白着脸虚弱开口:“姐姐,我不是魔域奸细……”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有将自己的元婴召回去。
他还是不信,裴苏苏会亲手毁了他的元婴,去给另一个人做药。
她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可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裴苏苏仍在加大对元婴的束缚,指尖泛起白,整只手都在颤抖。
元婴满脸痛苦,脸色被憋得青紫,眉间一点朱砂都变得黯淡。
他的小手抚上自己的脖子,本能地想要挣脱身上无形的束缚。
元婴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可怜兮兮地看向裴苏苏。
漆黑干净的眼里没有恨,没有怪罪,只有不解。
仿佛在问她,为什么要玩这个他不喜欢的游戏。
看着元婴与容祁如出一辙的容貌,裴苏苏闭上眼,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心中痛如刀绞,嘴唇被咬得发白。
对不起……
今日对你造成的伤害,他日定会百倍偿还弥补。
毁了你的魔气元婴,以后定会还你一个更好的灵力元婴。
撕心裂肺的剧痛传遍全身,如同有人拿锤子在一寸寸凿碎他的经脉血肉,丹田处也疼得几乎痉挛。
容祁浑身冷汗,好似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墨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连呼吸都带起一阵难忍的抽痛。
他抬起头,眼角有泪水划过,泛红眸子痛苦地望着裴苏苏,哑声祈求:“姐姐,不要……”
不要拿他的元婴给别人入药。
姐姐之前明明很喜欢他的元婴,甚至还亲过他,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容祁宁愿自己的元婴毁在别人手里,也绝对不愿毁在裴苏苏手中,那比废了他,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可最终,元婴在裴苏苏的攻击下,彻底闭上眼睛,周身莹润的光芒也渐渐散去。
他从缩小版的容祁模样,渐渐被炼化得看不出五官身形,最后,成为一团纯粹的魔气,飘在裴苏苏掌中。
元婴被毁的一瞬间,难以忍受的剧痛传遍全身,容祁修为顿失,脸色苍白如鬼,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裴苏苏赶紧护住他的识海和丹田,免得他重伤之下,彻底断了以后重新修炼的可能。
容祁眼睛通红,悲伤无助地望着裴苏苏,冰凉的泪水不停往外流,气息因为剧痛而变得抽搐。
动了动嘴唇,却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只勉强有微弱的气声:“为什么?”
为什么不相信他?
他真的不是魔域奸细,真的不是。
修为没了他可以重新修炼,元婴没了他可以重新凝聚。
可她不相信他,还对他如此狠心,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远远比失去力量,更让容祁感到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前夜月下,她主动亲上来,他心中滚烫战栗,当时感受到的所有悸动和惊喜,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此时回想起,带给他的却只有冰冷,还让他身上遭受的痛苦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说过要带他回妖族的,还主动亲了他,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冷漠?
前些日子,她日日都让他召出元婴,伴她左右,她分明很喜爱他的元婴,面对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元婴,她又怎么下得去手。
她对他,就没有半分不忍心吗?
难道之前所有的好,都是虚假的吗?
那日的容祁有多幸福,现在的他就有多么痛不欲生。
从高处重重跌落,摔得粉身碎骨的滋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了。
“将这个拿给阳俟。”裴苏苏把炼化好的元婴,递给身边的人。
听到这句话,容祁喉间涌上浓浓的甜腥,忍不住再次吐出一大口血。
身上疼得已经快要失去知觉,可他心里更疼,好似被人用钝刀生生剜出一个口子,冰冷的寒风呼啸着灌入,将他仅存的温暖全部夺走。
为什么要在给了他期盼和希冀之后,再亲手将这些美好的幻想全部打碎?
为什么一夜之间,她突然变得这么冷漠无情?
最后悲凉地看了裴苏苏一眼,容祁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裴苏苏将他接进怀里,赶紧用妖力护住他的心脉,又喂他吃下几颗丹药。
即使昏迷着,容祁依然眉心紧锁,神情痛苦。
想到他最后那个眼神,裴苏苏心中疼惜更重,恨不得今日受苦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
裴苏苏看得分明,她亲手毁了容祁的元婴,他对她也丝毫没有怨恨,只有浓浓的不解和悲伤。
原本她想的是,不将实情告诉容祁,不让他知道,自己因为他而陷入两难境地,挣扎万分。
就让他恨着她吧,这样他心中有仇恨支撑,说不定对他熬过此劫还有些助力。
可这一刻,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决定。
她是不是不该瞒着他?
“王上,该出发了。”
裴苏苏再怎么不忍心,也不得不离开,将照顾容祁的任务,交托给弓玉。
“好好照顾他。”
“王上放心,我不会让王夫有事的。”
临走之前,裴苏苏暗自给弓玉传音,“待容祁醒来,你替我告知他,我会想办法让他修炼正道。”
修炼正道?那不是必须有断元竹才可以吗?难道王上已经找到了断元竹?
弓玉忽然想起一件事,裴苏苏之前说,等她从魔域回来,就不再是妖王了。
王上做妖王这么多年,处处为妖族着想,当然不会因为几个大妖的态度,就使性子做下这样的决定。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王上,您说从魔域回来就不再是妖王,此事是否与容祁有关?”
莫非,为了给容祁找断元竹,王上自身会受到什么损伤?
邪魔珠的魔气濒临消失,裴苏苏来不及回答,匆匆带着步仇项安等人离开了驻地。
死梦河上空无法动用灵力,人族和妖族皆不能御空通过。而他们的经脉也与魔修不同,一沾到死梦河的河水,就会瞬间被其中蕴含的暴虐力量冲毁丹田。
当初容祁的身体里虽然毫无魔气,但他天生经脉逆行,可以游过死梦河。
拿着邪魔珠,众人轻松御空渡过了死梦河,来到笼罩在浓郁魔气中的魔域。
如一开始料想的那样,渡过死梦河之后,邪魔珠的魔气不仅不再向外逸散,甚至还在自发吸收周围的魔气。
看到这一幕,裴苏苏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担心回不去了。
“走,直接去附近最大的魔城。”
既然想速战速决,尽快逼出虬婴,自然要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
妖王带着几个大妖杀上魔域,攻破魔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虬婴这里。
“他们是怎么渡过死梦河的?”虬婴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回过神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算了,管他们怎么过来的。不过是几个小妖而已,既然他们主动送上门,随便派几个魔王收拾了去吧。”
虽然上次在神陨之地,那些魔王都不是裴苏苏的对手。
但这里可是魔域,魔气充足,灵力少得可怜,妖族主动跑到这边,不是送死是什么?
可很快,传来的消息却让虬婴大惊失色。
“报——护法大人,妖王已经带人连拔二十城,不出三日,就要攻到魔王殿了。”
“什么?!”虬婴大怒,眼睛瞪圆,激动得语调都变了,“这些魔王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猫妖都打不过?”
属下战战兢兢,“不是,是那猫妖有古怪,她似乎不是渡劫期巅峰,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你倒是说啊。”虬婴心急如焚,恨不得给他一脚。
禀报之人身子抖如筛糠,惊恐地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她的修为,似乎已经迈入了半步神阶。”
虬婴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回过神后,虬婴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前些日子她不是才刚突破到渡劫期巅峰吗?怎么会突然变成半步神阶?”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
渡劫期巅峰还只是拥有强大的灵力,可半步神阶则是意味着,拥有了近神的力量,那将会有何等恐怖的威力?
若那猫妖真的迈入半步神阶,除非魔尊亲自出手,否则,整个魔域谁是她的对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威严清冷的声音,在他识海上重重一震。
“虬婴,出来受死。”
在这股威压下,修为低微的虬婴当即便吐出一口鲜血,殿内其他魔修也多多少少受了些内伤。
完全不需手下禀报的三日,此刻,裴苏苏便已经带人攻到了魔王殿门口。
虬婴面如土色,惊恐地往后退。
待那股威压一消失,他顾不上脸面,赶紧连滚带爬地往万魔窟跑。
只是一个照面,虬婴就已经确定,裴苏苏确实迈入了半步神阶没错。
先不管她到底是怎么突破的,眼下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定然不是她的对手。
为今之计,还是赶紧找魔尊商议,该如何应对。
*
裴苏苏离开后,过了整整七日,容祁才终于醒过来。
“你醒了。”弓玉一直守在床边。
听到声音,容祁立刻转头望过去。
看到只有弓玉一个人,他眼中的光芒迅速暗下去,唇角平直,明显很失落。
容祁强撑着从床上坐起身,靠坐在床头,掩唇咳了两下,虚弱地问道:“姐姐还未回来吗?”
“还早呢,从死梦河打到魔王殿,速度再快,起码也得一个多月。”
“可我听说,魔域里没有太多灵力。他们在那边待太久,力量消耗完了,会不会有麻烦?”
“放心,王上早有准备。”弓玉神色间写满了骄傲。
从拿下荆河渡开始,裴苏苏就一直在炼制补充灵力的丹药,还收集了许多灵器,足够他们在魔域使用了。
这么大的事,妖族当然不可能草率行动,只会在有了完全把握后再出手。
不过,容祁一醒过来,居然不关心他自己的情况,而是先问了王上……
这倒是让弓玉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王上临走之前,用妖力帮你护住了识海和丹田,还留下了珍贵的培元丹。等伤养好后,你除了失去修为以外,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更不会伤到你的根基。”
容祁微微颔首,听到这个消息,也没什么反应,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在意。
只是,胸腔里的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姐姐心里是有他的,她不舍得他死。
容祁眼中笼上几分暖意,又问道:“步仇他们实力如何?”
对敌的时候,他们能否帮到她?
弓玉点头,眉飞色舞地说道:“步仇大尊可是妖族第二高手,实力强横,他也是有渡劫期修为的。要知道,现如今修炼到渡劫期修为的修士可不多,光我们妖族就有两个,还有魔域那个魔尊算一个,人族除了……”
说到这里,弓玉忽然一顿,翠绿眼眸定在容祁身上。
“除了谁?”容祁奇怪道。
“没什么,反正人族现在一个都没有了,而且人族从百年前就开始式微,连合体期和大乘期的修士都很少很少。在王上的带领下,目前来说,我们妖族的力量是最为强横的,”弓玉的语气很快恢复如常,“只要不对上魔尊,王上此行定然势如破竹,很快就会带着伏妖印回来。”
“可若是对上魔尊,她会不会有危险?”容祁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眸中浮现出紧张。
“不会的。临行前,王上准备了神行符咒,就算真打不过,他们也能躲开魔尊,改用其他办法把伏妖印偷出来。你放心,王上此前还询问过精怪族的长辈,翻阅了无数有关魔域的典籍,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确保此行能够万无一失。”
裴苏苏向来行事谨慎,有的时候就连弓玉都觉得她太过小心了些。
明明王上有这么强大的修为,完全可以在整个修仙界横着走,可她却比任何人都要慎重,事事求稳,往往从一开始便已经计划好了退路。
这百年来,唯一一次意外,是上次在神陨之地,因为没料到魔域会有精怪族的叛徒,所以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或许是因为身上肩负着一族兴衰,所以容不得王上草率行事吧。
在弓玉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之后,容祁明显松了口气,眉心的褶皱也渐渐松开,“那便好。”
关于之前拿他元婴入药那件事,他只字未提,心中全无芥蒂。
他唯一挂念的,只是裴苏苏能否安然从魔域回来。
弓玉盯着容祁看了一会儿,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王上走之前让我转告你,她会帮你找到断元竹,让你重新恢复修炼的。”
本来弓玉不打算这么早把这件事说出来,想到王上因为容祁的事受了那么多非议,他私心里想让容祁再多受几天折磨。
可看到他对王上丝毫不怨恨,依然满心记挂着她,这说明王上对他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弓玉渐渐改了主意。
那自己还是大发慈悲,早点告诉他吧。
“断元竹?”容祁闻言有些讶异。
随后,他垂下眼睫,出神凝望着身上盖着的锦被,低声喃喃道:“原来她一直在找断元竹,也是为了我。”
他还以为,是她自己要断元竹有用。
结果又是为了他。
在容祁敛眸沉思的时候,弓玉也在想事情。
想到王上与王夫感情甚笃,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出现嫌隙。
于是弓玉多嘴劝了一句:“王上处处为你着想,你不要怪王上前几日那么对你,她也没办法。毕竟她是妖族的王,与魔域决战在即,她的一举一动都影响颇大。可即便如此,在大妖们的步步紧逼下,王上还是没把你交出来。
“你当时昏迷着,不知道王上为了护你,顶住了多少压力,遭受了多少非议。王上已经拼尽全力保护你了,不然你现在就不会只是失去修为,而是连命都丢了。”
容祁心中一涩,涌上浓浓的愧疚后悔,苦笑着道:“我怎会怪她?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连累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若不是他,事情怎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容祁转瞬间就想明白,裴苏苏前往魔域那日,为何要故作冷漠,什么都不说。
她宁愿让自己恨她,也不愿他得知真相后愧疚自责。
都是为了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即便他犯下如此大错,姐姐都没有责怪他,而是选择将所有压力全部扛下,不计后果也要保他一命。
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够做到的全部。
他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怪她?而且他哪有资格怪她?
弓玉一愣,诧异道:“你想起你之前被魔气操控,伤害阳俟大尊的事了?”
明明容祁上次醒来的时候,还对自己在那段时间里的行为一无所知。
“嗯。”
容祁点了点头,之后便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这次醒来,他把之前缺失的记忆全部都想起来了。
突破元婴期的时候,是他亲手毁了那个傀儡。
上次突破化神期,也是他亲手将阳俟打成重伤。
与他平日的做派完全不同,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可容祁知道,那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是恢复记忆后的他。
真正的他暴戾冷血,又狠辣桀骜,不容任何人挑衅。
根本不是什么被魔气操控了心神,只是他自己本性残暴,看到阳俟挑衅,下意识出手。
那样的他,真的会被裴苏苏所喜欢吗?
而且最后,他本来有机会趁着突破时充裕的魔气,彻底解封所有记忆,可为何……还是选择了停手?
回想起这段记忆,浓浓的不安和恐惧袭上容祁心头。
之前,他发现自己可以用龙族精血帮裴苏苏改善一些血脉,让她在妖力暴-乱时不那么辛苦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若他以前便认识裴苏苏,为何从来不这么帮她呢?
——或许,从前陪在裴苏苏身边那个人,其实并非龙族,所以无法用这个法子帮她。
容祁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高无灵力的凡人踩在悬于万仞高山之间的绳索上,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跌个粉身碎骨。
“弓玉,我以前究竟是何人?”容祁喉结滚了滚,忍不住问道。
放在床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紧攥的手心发汗。
“其实我并未见过以前的你,只知你与王上鹣鲽情深,感情甚好。至于其他的,等王上回来,你还是亲口问她吧。”
鹣鲽情深,感情甚好。
那是自然。
若非如此,她怎会处处为他着想,拼尽一切也要维护他。
可倘若……她拼尽全力想护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呢?
想到这个可能,容祁的心跳骤然一停,整个人如坠冰窖,脸色不由白了几分。
见容祁面色难看,弓玉以为他在担心无法回到过去,就劝道:“你可是在担心,无法与王上重修旧好?你完全不必担忧,王上继任妖王之位百年,后宫一直空悬至今,没人能代替你在王上心里的位置。
“等你回了妖族就知道了,妖王宫里,全都是你的画像。每到逢年过节,王上都会亲手绘制一幅你的画像,王上一直很思念你……”
弓玉越说那人与裴苏苏感情好,容祁心中的情绪就愈发翻涌得厉害。
他眼皮跳个不停,胸前剧烈上下起伏着。
为了不让弓玉察觉出异样,容祁只好先闭上眼睛,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暂时咽下所有苦涩不安。
弓玉以为他累了,就停住口,转身离开了竹屋,没再打扰他。
竹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容祁一人。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墨眸猩红,隐有水光闪动。
他死死盯着屋顶,仿佛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幸好他之前没将自己是龙族这件事告诉裴苏苏,不然就等于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或许以前陪在裴苏苏身边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只是他从前不知自己是龙族,也不知道自己的血可以帮她,所以才没这么做。
又或许,自己根本不是裴苏苏要找的人,她一直都认错了。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容祁的呼吸就不由得加重几分,心中像是被狠狠一刺,鲜血淋漓,疼得厉害。
倘若,他真的不是她曾经的道侣——
那他是否可以,将这件事藏在心里一辈子,永远当那个人的替身?
当别人的替身,永远活成一个影子,也总好过……彻底失去她。
只要那个人再也不出现,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容祁知道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龌龊又阴暗。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裴苏苏对他的好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不思报答也就罢了,竟还想欺骗她,伪装成她的道侣,留在她身边。
这世上哪有像他这样恩将仇报的卑劣之人。
可他早已对她心生贪慕,若是从未拥有过便罢了,偏偏他曾短暂触碰过与她心意相通的美好,如何甘心就这么放手?
想到除夕夜的糖葫芦,想到秘境山洞里那些旖旎的梦,想到那日月夜下的亲吻,想到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一切……
只要他小心伪装,便能轻易得到她的喜爱,永远留在她身边。
只要他做那个人的替身,就能彻底拥有她。
这些对于容祁来说,实在是难以抗拒的巨大诱惑。
再加上,他天生就是执念深重,无可救药之人。
所以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同枯草荒原上的野火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很快就占据了他所有心神,让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疯狂。
须臾,容祁的嘴唇颤了颤,嘴角肌肉牵动,不太熟练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之前裴苏苏给他看过那段记忆里,那个白衣剑修虽然平日里神情清冷,可面对裴苏苏的时候,总是眉眼温和,唇角带着淡淡的笑。
那么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像他那样笑。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正式开始!!!
以后就不在章节名里特意预警有虐了哈,因为小娇祁的好日子彻底到头了,虐才是常态(虽然他本来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