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死梦河越来越近,妖族阵地也在不停向前推进。
眼下,只差两座城池,便可开始商议渡过死梦河,攻向魔域大本营之事。
裴苏苏让人叫来容祁,布下隔音结界后,对他解释道:“虽说你能渡过死梦河,但为了不让你魔修身份暴露,最终这次行动,还是不能带你过去。”
若是不想暴露容祁的魔修身份,只能让他带着邪魔珠过河。可邪魔珠数量有限,少一枚就是少了一名合体期以上大妖的战力,影响颇大。
而且,以他现在结丹期的修为,去了什么都做不了,反倒会有危险。
早在得知邪魔珠能助人渡过死梦河的时候,容祁便已经料到了裴苏苏会这么安排,并不意外。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在这边等着姐姐,你们万事小心。”
“嗯,”裴苏苏眉目温和,唇角微弯,“待得到伏妖印,结束了这场战事,你可愿与我一同回妖族领地?”
容祁墨眸瞬间亮起,眸含期待,“我自然愿意。”
“好。”
裴苏苏又叮嘱了他几句,才让他回到住处。
临走之前,容祁纠结再三,还是没有选择,将自己的身体一直在自发吸收周围魔气这件事情说出来。
姐姐最近一直在忙正事,还是不要让她因为自己的事情分心了。
*
又过去大半月,妖族已经夺下魔域在死梦河之外的最后一座城池,来到距离死梦河最近的地方。
裴苏苏在议事厅,与众妖商议收拾战场残局之事。
“王上,收拾残局之事交给我们就好,您和步仇大尊等,不如早日去魔域,抓回我们妖族的叛徒,把伏妖印抢夺回来。”
裴苏苏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或许是因为上次的突然突破,导致这几天,她体内的妖力提前有了暴-乱的迹象。
她有预感,这次妖力暴-乱不会像之前那么难熬。
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个难得的机遇,会给她带来不少好处。
“不急,暂缓半月再进攻。”裴苏苏揉了揉眉心,嗓音中带着淡淡的倦意。
“为何?”并不是所有大妖都知道,裴苏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力量不稳的情况。
步仇和阳俟等人清楚地知晓此事,算了下时间,隐约猜到了是这个原因。
他们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对对方点了点头。
步仇走上前说道:“上次王上突破,我离王上最近,获得了不少恩泽的灵力。再加上连月来的征战,困扰多年的瓶颈有些许松动。不如在攻上魔域之前,先修整半月,让我再巩固一番实力。”
“我也同样如此。多提升一分实力,杀上魔域便多一分把握。”
“我支持步仇大尊和阳俟大尊的想法。”
裴苏苏朝着步仇二人微微颔首,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在这时候,她识海中那本书在沉寂了这么久之后,突然再次发生变化,多出了一行新的内容——
容祁即将突破元婴期,由于突破时候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妖族其他人的注意,魔修身份就此暴露,被所有妖族排斥敌对。
裴苏苏神识快速扫过这行字,心头重重一跳,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处理一件事”便离开了。
阳俟望着她的背影,手臂长伸出去,疑惑喊道:“哎,王上你去哪儿啊?”
“王上以前可从没在这时候突然离开过,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饶含皱眉问道。
步仇指了指弓玉,眸中划过一丝了然,语气凉凉道:“弓玉族长也在这里,还能有什么突然发生的大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八成是为了那小子。”
不用说,众人也知道“那小子”指的是谁。
阳俟咬了咬后槽牙,声音中充斥着不满,抱怨道:“又是他。容祁除了那张脸以外,还有什么好的?值得王上对他如此费心。”
这一次,步仇等人罕见地没有反驳他,而是在心里默默赞同。
刚来到容祁的住处,裴苏苏就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魔气动荡。
若是她再晚来一步,这样大的动静绝对不可能遮掩得住。
她呼吸急促了不少,心底乱作一团,愠怒和不悦交织在一起。
不是跟他说过,这些魔气都是妖族幼崽的血肉所化,他怎可用这些力量来提升实力?
即便是心急,也不该如此没有底线。
这不是在她心上扎刀子吗?
可即便心中再不满,裴苏苏还是抬手为他布下了结界遮掩。
决战在即,决不能让容祁魔修身份暴露,以免节外生枝。
布下结界后,裴苏苏站在门外,眼色沉沉地看向屋里。
最后她并没有选择进屋查看容祁的情况,而是冷着脸,转身离开了此处。
屋内,容祁正在练习傀儡术,对此一无所觉。
眼看着小傀儡脸上终于出现了朦朦胧胧的五官,他忽然感觉身体里传出一阵强大的魔气波动,紧接着,丹田中缓缓凝聚出一个模糊的玉白小人身影。
容祁瞳孔骤然一缩。
他这是——突破至元婴期了!
尽管他最近根本没有修炼,反倒一直在努力压制修为,可还是敌不过他自己的特殊体质,仿佛他这个人就是为了魔气而生,一遇到魔气就会自发地吸收、炼化。
可眼下不是考虑他体质的时候,更重要的是,这次突破带来的魔气波动太剧烈,若是再不应对,定会被人发现。
容祁眉目一肃,连忙盘膝而坐,引导魔气内化,防止魔气逸散太多被人察觉。
在他身旁,小傀儡失去控制,仰起脖子,僵硬地坐在原地。
借着突破时强烈的魔气波动,容祁识海中的禁锢,短暂地松动了一瞬。
再次睁开眼,他眸光倏然间变得冰寒阴鸷,周身气质陡然一变,宛如换了个人。
容祁缓缓起身,掀起乌睫,幽沉视线平静地扫过屋内陌生的摆设,最近的记忆一点点回笼。
他抬起双手,嫌弃的视线停留在自己掌心,墨眉死死拧紧。
尽管过往数万年的记忆仍有一些缺损,但足以让他知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两年前,他不过是施展了个上古的禁术,实力下跌这么多不说,竟还失忆了。
失忆后的他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只会跟在一个小猫妖身后喊姐姐,简直让他颜面扫地。
看到一旁双目无神的小傀儡,想到那日杏花林中发生的事情,还有记忆中出现的白衣剑修,容祁脸色愈发阴沉。
他一直都待在魔域,鲜少踏足人族领地,更没修炼过人族的剑法,那个白衣剑修根本不是他。
容祁漆黑眼眸深不见底,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
片刻后,他勾起唇角,冷漠地嗤笑一声,打出一道法力,将小傀儡给化成了湮粉。
他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直接抢来不就行了,哪需要如此卑微地去做别人的替身?
若那白衣剑修敢出现,直接杀了就是。
还不等容祁再多做些什么,就察觉到,识海中的禁锢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现在的实力太弱,根本承受不住数万年的记忆。身体为了保护他,才会自发地封锁住过往记忆。
容祁神色肃冷,连忙双手结印,想要挡住这道禁锢。
只差最后一个手势便可成功,却在此时,他感觉到识海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该死的。
罢了,元婴期的修为还是太过弱小,待下次他突破至化神期,就可以彻底恢复记忆了。
以他的修炼速度,这个时间不会很久。
想到此,容祁便不再反抗身体沉睡的本能,缓缓阖上眼眸。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容祁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一段记忆。
渡过死梦河,费劲千辛万苦逃出龙族之后,他曾拜入过一个修仙门派,却不是问仙宗。
与待在问仙宗相同的是,他在那个门派里也一直遭受同门欺辱,过得凄惨,有好几次都差点丧命。
后来他被一个魔域毒修捡走,成了他的试药人,饱受折磨后才被带到魔域。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容祁隐约感觉,自己之前好像苏醒过一次,可做了什么,却完全不记得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起身,余光看到一旁化成湮粉的傀儡,瞳孔凝住,整个人登时僵在原地。
屋里没有其他人进来的迹象,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可他为什么会突然毁了这个傀儡?上次苏醒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祁眼底划过诧色,出神地盯着那堆湮粉,神色晦暗不明。
*
得知妖族渡过死梦河的时间突然推迟了半月,容祁心下觉得奇怪,打算去找裴苏苏,却被告知她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
容祁心中的疑惑不断扩大。
上次他跟姐姐说话时,听她的意思,明明是打算尽快结束了魔域这边的事情,然后就带他回妖族的。怎么会突然变更计划?
而且就算是闭关,也不该在决战在即的时刻。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她出事了。
容祁放心不下,日日守在她房间外面。
屋里,裴苏苏眼也不眨地喝下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将空碗放在一旁,继续翻看手中关于魔域的典籍。
这次妖力暴-乱确实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来得无比温和,她不需要特意返回碧云界,每日喝些温养经脉的灵药即可。
只是这些灵药药性相冲,炼不成丹药,只能煎在一起服下。
弓玉跟在她身边,小声说道:“王上,王夫已经在外面等了三日了,您还是不见他吗?”
裴苏苏眼眸微沉,嗓音也冷冽下来,“不见。”
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明明自己已经与他说过,不让他吸收这些魔气,他偏偏不听。
弓玉动了动嘴巴,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裴苏苏看出了他的纠结,抬起眼,淡声问道。
弓玉犹豫道:“王上,您忘了,之前在神陨之地的时候,王夫并没有想吸收魔气,但那些魔气却主动钻进了王夫身体里。所以我想,这次说不定也是一样。”
尽管他跟容祁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竞争关系。但他堂堂精怪族族长,做不来因为争风吃醋,就去打压别人这样的事。
所以,他向来就事论事,想到什么都不会瞒着裴苏苏。
裴苏苏眼睫忽闪两下,翻转书页的动作顿住。
她光顾着生气,倒是忘记了这茬。
“让他进来吧。”这一次,她的语气缓和不少。
弓玉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转身去外面叫容祁进来。
容祁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他的视线在已经空了的药碗里停顿两秒,才渐渐移开。
“姐姐,你受伤了?”他双手紧握,担忧问道。
裴苏苏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向他问道:“你上次突破是怎么回事?”
“姐姐怎么会知晓?”容祁微怔,随后想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没有主动吸收这里的魔气,镇魔绫也每天都戴在身上,可不知怎么回事,还是有魔气不停往我身体里钻。”
听到他这样说,最近几日萦绕在裴苏苏心头的郁气渐渐散去。
不管是从前的闻人缙,还是现在的容祁,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是为了提升实力不择手段之人。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清楚得很,更不会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是她当时太过心急,错怪他了。
裴苏苏轻叹一声,将书放到一旁,伸出手,温声道:“过来,我看看你的修为如何。”
那日容祁突破时,她心中有气,不够冷静,没有进屋查看他的情况。
但毕竟是结出元婴这样的大事,不亲自看过,她还是不放心。
容祁顺从地上前,撩开袖子,将自己白皙瘦弱的手腕递了出去。
只是不知为何,他抿着唇,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
裴苏苏打出一道神识,探入他的身体,沿着经脉来到丹田处。
丹田处的半空中,悬着一个盘膝而坐的小人,长相与容祁别无二致,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他。
小元婴浑身上下如同玉做的一般,散发出莹润的微光,只眉心有一点朱砂印记,唇瓣泛起浅浅的紫色,昭示着他魔修的身份。
元婴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
“你的元婴怎么不穿衣服?”裴苏苏疑惑问道,掀起蜷曲纤长的眼睫,桃花眸直直地看向容祁。
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神,容祁身子僵住,脸色迅速蹿红,耳根烧得发烫。
连带着他的小元婴身上都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由于身上毫无遮掩,便表现得尤其明显。
看上去,小元婴神色慌乱,似乎想用什么东西遮一下自己的身子,可丹田里空空荡荡,哪有东西可以用来遮挡。
容祁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呼吸刹那间变得纷乱,磕磕绊绊地问道:“元婴、要穿衣、衣服吗?”
他从未见过别人的元婴,自然不知道,元婴到底要不要穿衣服。
甚至他的元婴还是魔气自动凝聚而成,他连自己如何到的元婴期都不清楚。
他以为,所有修士的元婴都是这般。
所以方才,裴苏苏说要查看他的修为,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并没有想太多,就把手腕递了出去。
如今,他的手腕还握在裴苏苏手中。
她掌心温热柔软,却莫名像是一块烙铁,滚烫的温度沿着手腕,一路烫进他心里。
“自然要穿衣。将来对战时,有时还需要元婴外化。”裴苏苏淡笑着解释道。
闻言,一阵强烈的羞窘涌上容祁心头,他脸颊发烫,牙关紧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姐姐。”他咬着下唇,声音细如蚊喃,墨眸中氤氲起一层水雾,十分局促不安。
他居然,不小心让姐姐看到了元婴的身子。
而且那元婴全身上下都与他一模一样……只要一想到这个,容祁就觉得喉咙发紧,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见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裴苏苏反倒忍不住笑了,温柔说道:“你先前不知晓,此事不怪你。我教你元婴期该如何修炼。”
她的神识依然停留在他的丹田,耐心地指点他。
容祁收敛心神,按照她说的方法,逐渐学会了掌控自己的元婴。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元婴穿上黑色衣服。
虽说只是件普通的黑袍,但好歹起到了遮蔽作用,总算让他没那么不自在了。
在裴苏苏的教导下,容祁学会了让元婴单独修炼,以及元婴的外化。
只是他暂时还不太熟练,最多只能让元婴在身体外面待一盏茶的时间。
看着悬在他身前的小小元婴,裴苏苏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眉心的朱砂上。
结果小元婴直接大着胆子抱住她的手,用自己嫩生生的小脸蹭了蹭,姿态亲昵。
裴苏苏眸中划过一道微讶,下意识抬眸看向容祁。
容祁墨眸有些躲闪,故作镇定地别过头,下颌紧紧绷着。
耳朵上才刚消退的热意,重新攀爬上来,如玉的耳垂又一次泛起红色。
元婴是他自己的魔气所幻化,所作所为也是他内心深处想法的投射,只是他此时还不太能熟练控制元婴。
换句话说,小元婴只是做了他一直以来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
裴苏苏并没有生气,她的眼尾往下弯,笑容带上几分暖意,还温柔地伸出手,揉了揉元婴柔软的长发。
“回去吧。”她轻声说。
元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容祁丹田里。
元婴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容祁忽然想到桌上放着的那只药碗,心跳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姐姐,你是受伤了吗?”
裴苏苏不在意地说道:“并无大碍。在我出发去魔域之前这几日,你每日过来,我继续教你如何操控元婴。”
这次妖力暴-乱不似以往那么痛苦,还帮助她炼化了许多上任妖王的血脉力量,对她来说是难得的机遇。
“好。”容祁微微颔首,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回住处的路上,他凑巧遇到弓玉,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了?”
弓玉因为他的称呼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哦,没什么,只是王上血脉的缘故,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弓玉说得含糊其辞,但容祁隐隐明白了几分。
他心神微动,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思绪。
如果姐姐最近需要喝药,是因为血脉。
那自己身为龙王后代,是不是可以帮她?
“姐姐喝的药是谁在煎?”
“我在煎,怎么了?”
容祁说:“这件事,以后可否交给我?”
弓玉的脸立刻垮下来,瞪他一眼,扑闪着翅膀飞走,“做梦。”
第二日,容祁找上裴苏苏,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于是,煎药的事情就落在了他头上。
弓玉气得脸都黑了,他就不该帮这小子说话。
哼,忘恩负义的家伙,就知道跟他争宠。
之后容祁煎药时,弓玉冷着脸在一旁监督。说是监督,其实是在故意找他的麻烦。
一会儿说火太大,一会儿又说火太小。
不管弓玉怎么挑事,容祁都完全不受影响,只是专注地盯着药炉,所有心思都放在炉中的灵药上面。
没过多久,弓玉觉得无趣,自己扇着翅膀飞走了。
待只剩下容祁一人,他放出神识,确认周围无人,悄悄打开了炉盖。
做完要做的事情以后,容祁眼睫颤动,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听弓玉的意思,因为血脉的缘故,姐姐每隔一段时间,身体都会陷入短暂的虚弱期。
既然如此,那自己失忆以前,为何不想办法帮她改善血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