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羽对他人的情绪比较敏感。身边人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伤心,什么时候郁郁不乐,又是哪一时刻起了变化,这些她都能一一察觉。
细究起来,似乎她在桥洞下一碰见中原中也,从那个时候起,他的情绪似乎就有些不对劲。他可能在刻意地压抑自己,不希望自己的负面意识影响到她。但这可瞒不了她,她向来擅长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
比如说话时的语音,尾调,还有一些从语气中微妙透露出的心态转变。
或许他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就如同他此刻,听见她问是刚才是不是有些不开心时,显露出极少见的惊愕和讶异。
然而没有欺瞒:“是有一点心烦。”
“但是和你一路聊了这么久,慢慢的心情也不那么糟糕了。”
至于原因——
“最近工作有些累,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一起,压力大,难免会有些烦躁。如果我有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请你不要介意。”
她柔和地弯起眉眼,眼睛里的光正像当下夜晚的一颗星子,“不管怎么忙碌,工作生活总是要劳逸结合的呀,干部大人。”又问,“今天晚饭吃了吗?”
“吃了。”中原中也显得学生一样老实。
“叫人点了一份牛排和一些酒,还有……唔,我不太记得了。”
——虽然吃的时候不怎么愉快,食物嚼在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好,吃了就好。吃的是什么不重要,吃饱才重要。身体和精神养足了,才有力气继续对抗那些烦人的工作。”绘羽满意地颔首,宛如临场抽查学生背课文的老师,学生的反应让人放心,她也便不再继续纠结。
“我爷爷总是教导我,压力越大越要保持静气。想得多吃得少,不长寿——啊,抱歉抱歉,我好像说得太絮叨了。”
中原中也安静地听她叮嘱了一大堆,忽然突发奇想,如果他说他没有吃晚饭,甚至捂着腹部装一装胃痛,她会不会邀请他到她家亲自给他下碗面吃?
——做啥梦呢!
这个想法被他亲自一巴掌打醒。
“哎呀,不知不觉竟然快十一点了……中也,那我就先回家去了,”绘羽向他乖巧地挥一挥手,“晚安,中也。”
他同样抬手一碰帽檐,向她致意。
“晚安。”
“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绘羽哒哒哒飞快迈上台阶。
“绘羽。”
最后,中原中也忽然叫住她,抬手指了指一马路之隔的旁边小区,“先前你不是好奇,问过我,为什么上下班的路上总能遇见我么?我也奇怪过一阵,直到今晚我才发现——”
“——真是够巧,原来我恰好住在你家隔壁那个小区。”
现在是不是不重要,反正明天马上就是了。
连夜搬家这种事,先前也不是没做过。
绘羽站在台阶上,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折身一路轻盈地小跑,身影逐渐隐匿于深沉的夜色中。
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中原中也转身,朝相反的路径前行。
那一点烦躁和戾气在冷风中滚烫燃烧,又熄灭。
很幸运,在这个她独行的夜晚,他没有让她见识到一个黑.手.党的本质。血液里流淌着充斥血腥气的黑色,肆虐在根骨间的残忍和卑劣。
这份幸运是对她的,也是对他自己的。理性没有被人性中最为低下的嫉妒击中,暴躁没有被掩没罪行的夜晚引诱着碾过底线,最终沦为令人唾弃的监-禁犯。
他竟然比想象中要更为大胆,百无禁忌。冷静下来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如果她的回答真与期望背道而驰,那放肆的想法会不会落地在现实世界?这,着实太难讲。
那就再等一等吧。
等一等,也不要紧。
他再次回头,仰头遥遥张望一眼她的方向。高楼矗立,一片一片亮着色彩各异的灯火。这个时候,没有人在外晃悠,都在各自的家中安享夜色。
周围,只剩下月和风。
·
绘羽自己并不知道,就在刚刚,她经历了一场险象环生的单盲测试。不计时,不计名,说错一句话即被审查者咔咔扣分。总分为0,直接喜提小黑屋的那种。
估计过不了三天,花山院家三小姐的寻人启事或者失踪报案便会登报见世。
好在绘羽实是有些运气在身。在她懵懵懂懂,一点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从中原中也手上“逃过一劫”,从雷区边缘滑溜过去也仅使了一招——
用、真、心。
不然怎么说真诚永远是必杀技呢。
总之,绘羽非常安全地到家了。草草洗漱一下,睡觉,继续往日没有起伏,波澜不惊的生活作息。
·
和凤秋人会面之后,她的相亲安排表上暂时出现了空档。绘羽可以稍微歇一口气,休息十天半个月,这期间社交圈方面的“业务”不再那么繁忙——下一波估计要等到四宫辉夜和白银御行的婚礼。
说起来是四宫白银新人夫妻的主场,实际上还担当牵线搭桥的功能:再也没有比婚礼、葬礼、祝寿这种盛大场面更能凑齐各路精英世家的小姐公子了。
到时候范围会更进一步扩大。
所以,在老爷子问她对凤秋人的印象怎么样时,她没有像在中原中也面前一样打太极,实话实说得有点随意——
“也就那样吧。我对他的感觉和前五六七八个也没有什么不同。适合做朋友,要结婚住在一起,我真想不出来。”
老爷子平素虽然强势,但也不是那档一切为家族利益让步,不管儿女死活的冷酷型大家长。得知孙女真实的心意,也没有再劝她多接触接触,和蔼地同她一起把凤秋人放进pass名单。
“既然你不喜欢,那咱们就算了。相伴几十年的人,总归是要合你自己的心意,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聊天框跳出一行充满长辈关切的语段,“本来秋人想邀请你去美国度假,既然如此,凤家人那边我会找个机会回绝掉。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剩下的我来办。”
嗯……其实真谈不上喜不喜欢,她选丈夫从来不以“喜欢”为标准,她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认为之前的所有男生,包括凤秋人,并不能整合资源实现利益最大化。
只是现在还不必拉出来和家里人讨论,费事。如果这么早让爸爸得知了她的想法,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老爹必然会揪着她耳提面命——
“绘羽,婚姻大事像你这么功利是不会幸福的。”
谁都说服不了谁,还是别给自己添麻烦了。
聊天界面又跳出一段话。
——“怎么样?最近钱还够用吗?”
“?”绘羽打出一个问号,“爷爷,现在是你本人吗?你怎么也被父亲同化了?”
三天两头最爱问她钱够不够花的,除了父亲也没别人了。
“你父亲昨天又回来同我提,说女孩家每个月买衣服买首饰买化妆品,花销大,觉得家族信托基金每月拨给你的钱不够,要给你上调额度。所以我来问问你,你要是需要,我就给信托负责人说一声。”
绘羽立即切到银行卡每月的进账记录,数一数每个月信托给她的数量……个、十、百、千、万……妈呀,这0都数不过来了。
她从来没有计算过这些,今天认真一看,竟然有这么多。
就算是每月把市面上品牌出的所有新款都买一遍,打的钱也用不完啊。
绘羽坐在开着空调的计程车内,飞速在键盘上打下一句话。
“额度不用调的,这些钱我根本花不完嘛。”
“什么时候我和爸爸说一下,让他不要再瞎担心我,我都多大了,还总觉得我是一个小姑娘。”
照父亲的脑补能力,感觉她从家里搬出去独居,立马就变成了孤独的小可怜。像一只养尊处优的家猫,离家出走,沦落成了脏兮兮的流浪小野猫。
发送键按下,计程车的电子音发出一声提示——
“横滨少年教育馆已达到。”
绘羽发出最后一段告别语:“爷爷,待会我要送我的学生参加比赛,现在先不聊了。有时间我回来看看你~”
摁灭屏幕,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付了钱下车。
刚从红绿灯路口过了马路,即将达到教育馆门口,从眼角余光一瞥,绘羽忽然看见另一头,一辆蹭亮的黑色轿车驶进。
马路边早就站了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绘羽有些印象,似乎是……横滨教育部门的几位实职官员。
轿车停稳,一位保镖从副驾驶下来,打开客座车门。
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那几位实职官员一见到他,两眼立刻放光,忙不迭地迎上去,众星捧月似地将他围成一团。
绘羽是从他标志性的帽子认出了这个人。
她大为震惊。
——一个小学生法语竞赛,中原中也来干什么?
——难不成……他也是来学法语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婆在哪,中也就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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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也,好好哄一男人。
随便说几句话毛就顺了。
绘羽:姐姐我呀,天天都在雷区探jio捏。
绘羽暂时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