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不可以。”
绘羽不欲多想,脱口谢绝:“我只是一名小学老师而已,才疏学浅,恐怕难当您中也大人的大任,还请您另寻高明吧。”
“我婉拒了。”
她向对面端坐主位的干部微微欠身,垂目低头,致歉。笑意面具化般停留在脸上,一成不变的得体。纵然态度直白,礼数却周全,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朦胧光晕下,中原中也扫视过她被阴影半挡住的表情。
不愧是华族出身,拒绝人也这么文绉绉。这咬文嚼字的一大段,大白话翻译过来不就一句——“不想干,莫来挨我”么?
要不是这几年惯常出席各种上流商宴,耳濡目染,也跟着熟悉了这种兜来转去的说话方式,不然还真听不明白。
而且,这哪里婉拒了。
措辞甚至都称不上委婉,毫不客气,简直没有给他留哪怕一分面子。
……大小姐看起来是有点生气了。
不太妙啊。
他眯起眼,扯住卷起的衣袖。指尖状似无意地来回摩挲腕骨。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合情合理。本来人家正常下班,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结果天降无妄之灾,突然被连绑带捆地拐到陌生地方,是个人都会生气。
若是往常,他不会有太多的耐心同人迂回。但凡遭受挫折,必然粗暴地侵占攻击,一击见血。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攻城略池。这才是他习惯的行事风格。
但这里不是战场,而花山院绘羽,亦非敌人。所以此刻,他不打算那样做。
……至少,暂时如此。
他一反常态,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平和地哄着劝她:“花山院小姐,您现在心里有气,我能理解。但您可以不必这么急着回答。时间还长,我有耐心等您。”
“您可以稍作考虑,再给出您认为最合适的答案。”
“我认为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中原先生,”绘羽不为所动,“我早已经考虑清楚,这就是我认为的最合适的答案。”
遭到再一次的拒绝,中原中也仍不放弃,沉着出声:“花山院小姐,您不妨……”
话头被冷漠地截断。
——“请问,”
绘羽转向左边,故作真诚且疑惑地看着绑架她的部下之一:“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对吧?”
左边的部下:紧张,不敢吱声。
绘羽转向右边,故作真诚且疑惑地看着绑架她的部下之二:“我说的是人话的,对吧?”
右边的部下:紧张,脚趾抠地。
没想到这位大小姐看着乖乖巧巧,文文静静,竟还有点胆量和脾气。深夜只身处在他们的地盘上,被这么多黑.手.党包围,还能无所畏惧、拐着弯阴阳怪气他们(主要对中也大人)是不是听不懂话。
他们身为部下,这附和也不是,驳斥也不是。就只好装哑巴,沉默是金了。
同样沉默是金的,还有中原中也。
面对软钉子似的挑衅,他没有呈现任何反应。微抬起下颌,自上而下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脚边。这样似聚焦非聚焦的眼神,像是在审视她,带着玻璃碎片一般割人的实质,剥脱她的庇护,深深地、狠狠地要往她最深处最敏感的区域扎。
她屏住了呼吸,不敢动。
缺氧的窒息感紧紧掐住她的喉咙。
终于,他终于说话了,似乎给她松了绑。滞住的气息从鼻间通畅呼出。
“虎次郎,你带着他们先下去,”他下达指令,“我想和花山院小姐单独谈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有什么好谈?何况,是要单独地、一对一地在他人掌控的密闭空间内谈……绘羽不自觉地瞥过窗外黑深的暮色。
身为女性独有的警惕性和不安全感让她再次紧张。她有些后悔,刚才憋着气,逞了一时口舌之快。过于冲动都有点不像她了。不知道……不知道这位Mafia干部大人,会不会在心里给她记上了一笔?
绘羽僵挺着身体,更向后缩了缩脊背。掌心止不住发汗。抓握着的扶椅滑不溜手,黏腻潮湿。
中原中也瞟过那只细瘦,骨节绷得凸起的手,侧过头,低声嘱咐最后一个出办公室的下属。
“别关门了,就这样开着吧。”
开着门,应该会好一点。
绘羽默默安慰自己一通。松开了握牢扶椅的手掌。
当前境况她是真不能理解。“中原先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于我担任您的老师如此执着?”这回发问是诚恳的,“按理说,市面上比我更专业,经验更为丰富的法语老师比比皆是。我有什么地方……在您这里是不可替代的吗?”
中原中也顿了片刻:“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您不如先听听我给您开的价码。”
能有什么价码,左不过就是砸钱罢了。绘羽对他的条件不以为意。可惜了,她并不缺钱。来横滨这所私立小学当老师仅出于个人爱好,又不为养家糊口。一想到白天上班,晚上下班还要来这里上班,她就头痛。
管他什么管理人员,干部,今天就是天照大神来了,也别想让她打两份工。
中原中也:“花山院小姐,我会给你开出比市面上均价高出三倍的价格。”
果然如此,毫不意外。
绘羽想也不想:“抱歉,我并不感兴趣。如果中原先生还想就这件事继续劝说我,我个人建议是不用再……”
“别急呀,花山院小姐。”
这回轮到中原中也截住她的话头。
他用带着黑手套的掌心撑住一侧脸颊,然后偏过头,散漫地、气定神闲地用目光牢牢攫住她。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他早已预料她会拒绝这个条件。接下来,他要开始下决定性的一步棋,来将她的军。
“刚才说的只是给您看看我的诚意,接下来的第二个条件,才是我与您交换的真正价码。难道您就不想知道?”
明知是勾引着耐心的小伎俩,但她还是忍不住闭了嘴,静默地等他下一句话。
在她思疑的注视下,中原中也慢条斯理地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叠装订好的册页,随意地从第一页快速翻到底。
“我听说,”话锋却是一转,“你那个小侄子,就是你大哥的长子,似乎生下来就有些隐疾,对吧?”
绘羽不可遏制地露出愕然的神情。
她家的事,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二个炸雷落下:“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你们家的事我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对吧?”
花山院绘羽:?!
她震惊得不知道要该怎样回答才算合适。
“中原先生,您——”
中原中也从座位上起身。衣摆垂落,卷起一小股冷冽疏凉的风,刺过脚踝,激起她一阵失控的冷颤。他在靠近她,慢慢地,一步一步把她置于掌控之下。脚步声刺痛了她的神经。她的脚尖不由自主地朝向门外。
她想走,想离开这个地方。又不能。她不得不承认,他很成功地强迫她留了下来。
“别这么惊讶,我可没有私下窥察你家隐私的兴趣。这些是我前不久听你哥哥闲聊时提起的,”中原中也轻描淡写道,“花山院小姐,您似乎还不知道吧,我们port mafia和你们家已经合作有一段时间了。”
绘羽抬手按住了衣领,横在身前的手臂划出一道无形的隔线,好似这样做,可以稍微抵挡住他连续不断的“攻击”。她仰望他的眼神些微闪烁:“中原先生,您……可以有话直说。”
中原中也站在离她座位几步远的距离,面对着她背靠桌沿,单手把那册纸页递给她,示意她可以接过去看看。绘羽却不动,只是扫过封面一眼,又静定地盯着他。
她迟迟不承他的情,中原中也亦不勉强,笑了一声,顺手将文件扔回桌面。
既然她不看,那就说给她听。
“我在英国认识一个该领域的世界级顶尖医生,”中原中也报出了一个名字,接着道,“我和他的儿子有些商业上的往来,平常和这位医生也有些私交。如果不出意外,我想他应该能卖我这个面子。”
绘羽思索:“这位医生不是早就已经退休了么?”
她倒也听说过这个医生的名字,堪称本领域绝对权威。当初她们家为了哥哥的孩子,把全世界该领域有建树的医生都探访了个遍,这位人物自然在内。
遗憾的是,这位top级人物早已退休,且行踪不定,家里始终没搭上线。
中原中也双手插兜,眉宇间十拿九稳的飞扬神采:“好歹可以试一试。我很有这个信心。”
花山院绘羽:“……”
花山院绘羽:“这是你给我开的第二个报酬?”
中原中也挑起一侧眉,颔首:“如果你愿意的话。”
再有千百种话,也在她嘴边哽住。
“我不明白,”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惜费这么大力气,动用到这种等级的人脉资源,也一定要我来担任这……似乎谁都能行的职位?”
绘羽现在已经乱了阵脚。“除了我,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比如……对了,比如我的好朋友藤原千花。她难道不比我更合适吗?你们为什么没有先试着接触她,等她拒绝了再来找我?”
“我听她说过,说藤原家和森会社的来往非常紧密。她本人有意愿,同时也被她父亲带着和你们有数次良好的合作。她甚至还见过你们首领。”
绘羽彻底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脑子里蹦出一句,她就原封不动地脱口提一句。天马行空,毫无章法。
她的内心慌乱得没办法冷静下来。
她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没办法拒绝了,但她直觉认为自己不能答应。
不知道理由,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她和千花不一样。千花可以甚至需要和森会社密切交结,但她不能和中原中也扯上更深的关系,否则她会有危险。
至于什么危险,她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去深思。
“你们双方知根知底,不会担心节外生枝的事情。她的母亲是外交部大臣,她本人也精通多门语言,能力绝对足够。”
“还有,如果千花能来担任这个角色,你们双方的关系不就会更加深入了吗?你们的政治力量会更往东京延伸,藤原家在地方的势力更多一分,千花在议院的支持也会多几席。这样岂非三赢?”
无论是商人角色,还是Mafia身份,无疑都将利益看得无比珍重。绘羽从这方面突破,论述了一段长篇大论,为中原中也列举出了多条获利颇丰的好处。
但中原中也击毁这些论点,仅用了一句话。
——“可她不是你。”
……
“这有什么关系么?”
绘羽莫名其妙。
“对我来说,天壤之别,”中原中也平淡道,“我有我自己的考虑。”
“……什么考虑?”
绘羽美人问号。
中原中也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轻笑一声:“现在还不能说。”
“但我希望您能知道我的诚意和决心。花山院小姐,您是我心中的最优人选。”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
“除了你,我不会再留意第二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中也干部,疯狂情话输出。
但是绘羽真的一句都没听懂。
鸡同鸭讲了属于是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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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在存上榜后的日更存稿,所以上榜之前是周更啦~
————感谢在2023-04-05~2023-04-08期间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山谷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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