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莫辨楮叶(七)

莫辨楮叶(七)

纸包不住火,徐将军当晚回来就知道了自家闺女又去黑市买奴隶的事。

父女俩大吵一架,最后以徐将军气得拂袖而去落下帷幕。他当夜收拾包袱准备南下,临走前留下一道禁足令,勒令他回府前不许小姐再出门了。

徐府的丫鬟们惊奇地发现,自家小姐没有反抗、没有吵闹,成日窝在自己院中,安安静静地接受了现实。

而后才知晓,前几日被买回来的那名奴隶摇身一变,成了小姐的近身侍卫。

虽说顶着近身侍卫的名头,但他并不同府内侍卫一起训练吃住,而是住在小姐院子的东厢房内,由小姐亲自教习兵法。

见过他的人都说,除了脸上那道可怖伤疤,的确算得上一位俊俏郎君。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丫鬟们私底下聚在一起嚼着舌根,对视一眼,吃吃笑起来,眼神交互的心思不言而喻。

——原来是小姐寻到了作乐的新把戏,尚未腻烦,自然就消停了。

买回府的奴隶屈服于小姐的淫威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一个低贱的奴隶也只剩爬上主子的床榻这一条路可走了。

……

徐府另一头。

被编排的正主懒洋洋靠坐在树下小酌,她看着晏奴站在院中毫无章法地挥舞木剑,语气平和地说道:

“与剑建立联系很重要,现在你已熟悉了这把剑的重心、量感和手感,热腕后就可以学基本剑招了。”

说完,她顿了顿,在心中又过了一遍,确定以往在砌岳宗迟逾白也是这样教弟子的,才放下心来。

因为她素来没什么耐心,所以砌岳宗弟子的开悟启蒙是交由迟逾白负责的,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正儿八经引人入门。

而她的第一个领进门的徒弟,是迟逾白。

那时徐父虽看重迟逾白的天赋,却被宗门事务缠住脱不开身,于是把教导迟逾白引气入体、学习基本剑法的任务交给了年纪轻轻就显露傲人天赋的徐屿宁。

意在顺道磨练一番她的心性。

但是她素来不是个肯听话的主,教习这事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修炼入迷了,更是八/九天见不着人。迟逾白只能靠那本晦涩难懂的《剑修基础练》自个儿研究琢磨,偶尔逮住机会请教她几个关键点。

可徐屿宁自己也才领悟不久,自然说不清楚,被问烦了,索性把他一掌挥开,敷衍地说几句“事在人为,努力便是”就算教导过了。

还是她母亲看不过眼,偷偷指点一二,才让迟逾白避免了练岔气直接归西的悲惨命运。

一想起这档子糟心事徐屿宁心里就来气,她烦躁地又闷了一口酒,发现自己之所以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迟逾白瞎了眼看上居心叵测的晏时,甚至把这祸水领回了砌岳宗。

若非如此,此时此刻她就该结束了誉令宴,安安稳稳坐在砌岳宗内,品一壶桂花酿;而不是坐在这儿提心吊胆,思索如何找到晏时逼问阵眼。

“是。”晏奴定了定神,眸中闪过一抹期冀。

昨日徐屿宁问他想要学什么,他看着她腰间那把通体全黑、却萦绕着肃杀之气的宝剑,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学剑。”

若是他会剑,也就不用受制于人、忍受那么多羞辱了;若是他会剑,大可一剑把那些烂心烂肺的人劈成两半。

“看着,我只舞一次。”徐屿宁丢开酒坛,活动了一下手腕,想起晏奴只是凡人,才不情不愿地纠正,“两次。”

同在砌岳宗示范一样,她利索起式,努力控制挥剑的速度,放慢节奏舞完了整套剑法。

遂刃的滂沱剑意就连玄玉打的剑鞘也拦不住,周遭空气随剑气而动,直冲晏奴命门而去,望着指向自己的剑尖,他心中一惊,下意识闭上眼。

剑意却在一瞬间消弭,轻柔的风掀起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试探着睁开眼,发现徐屿宁已重新将遂刃挂在腰间,没骨头似的靠着树干,又饮了一口酒。

“练吧。”她晃了晃酒坛,听着半坛酒叮咚的响声,决定一会让南烛再从酒窖里取两坛酒来。

徐府的酒当真是一等一的好,就算与幻境外誉王的珍藏相比也不遑多让。

想起幻境外那堆烂摊子徐屿宁就直叹气。

也不知床上那位双目紧闭的誉王还是死是活。

麻烦可真多啊。

得亏晏奴将她认作什么仙山上的修士,正好解释了她曾在他面前使过的术法,少了一桩麻烦,否则她还真难以解释徐大小姐怎么变成了一个会术法的“妖女”。

徐屿宁掀起眼皮看着晏奴认真又笨拙地举剑、下劈、上提,忽地忆起了雪地上盛满红梅花瓣的那天,晏时为她舞的一场似水柔软的剑法。

那可真漂亮。

她舔了舔嘴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围墙。

云翳蔽日,大雪迷眼,远处景色愈发不真切。

也不知她这位被顶了身份的好徒弟,能有多沉得住气。

……

围墙上,身着青衣的贵公子再度光临。

【宿主,瞧瞧,这本该是你的待遇。】系统阴阳怪气道,【只可惜,你将这个机会拱手相让,攻略任务难上加难。】

晏时望着院中气氛融洽的二人,温柔的嗓音里藏匿着笑意:“若是师尊真对他产生了好感,也是以为那就是‘我’,好感度也该算在我头上,不是吗?”

【不可能。】系统冷酷无情地否定,【必须是你本人与宿主接触,系统才能检测到好感度变动。】

他不以为然,遥遥望着在风雪中挥剑如劈柴的晏奴,语气纳罕地自言自语:“师尊教的不是破月剑法……她已经知道那不是我了?”

那为何留他在身边?

心思在风中打着旋儿,很快找到答案:想必是徐屿宁把用在他身上的那一套悉数砸在了晏奴头上,到头来发现是乌龙一场,愧疚之余决定弥补。

真难得,一星半点的愧疚也值得她亲自教习。

【攻略对象已察觉异样,你莫名其妙的自尊被满足了,尽快完成任务。】

冰冷机械的声音尖酸刻薄地说道。

自和徐屿宁认识以来,晏时能明显感觉到系统对自己的约束力没有过往那么强了。

和徐屿宁初见那夜,系统还可以通过惩罚强迫他与攻略对象接触,如今却只能口头威胁,迟迟没有实质性惩罚。

他的目光久久在树下那抹熟悉的红上流连,在徐屿宁第二次起身示范时,星星点点的凉意在眼底聚集。

无容置疑,这件事和攻略对象有关。

等攻略成功,是否就能彻底摆脱系统了呢?

【别忘了,在主系统降下惩罚前,你必须尽力弥补暴露男装的错误。】

见他始终没有反应,系统再次出言威胁。

晏时保持着一腿屈起的姿势坐在常青树上,手指缠上腰间系着的青色香囊,将香囊里藏着的橙黄色符纸扯出来,随手贴在粗砺的树干上。

微弱的阳光几乎被茂密的树叶挡了个干净,只有一小束光柱顽强地穿过郁郁葱葱的间隙,正巧在晏时笔尖投下一枚圆形的光斑。

他沉默地盯着符纸上的由左至右排列、字迹工整的符文。

是追踪符。

“你凭何认为女装能攻略成功?”晏时撇开目光,重新望向院中的红,“说不准徐屿宁的好感度那么低,就是因为你这莫名其妙的要求。”

系统异常坚持:【你必须维持人设!】

晏时并不答话,鸦睫底下积满不耐。他握着折扇晃了晃,企图扇走系统这些让人不爱听的废话,手边离得近的绿叶也跟着抖。

一个穿着水色儒裙的丫鬟艰难地提着两坛酒走进院子,晏时亲眼看见徐屿宁藏在身后的手悄悄捏诀,运风替那丫鬟承了大半的重量。

小丫鬟用衣袖拭去额间的汗渍,又急匆匆布好酒盏,抱着酒坛往酒盏里倒酒。

徐屿宁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快步走到桌边坐下,微风吹起她的发丝。雪花围着她艳丽夺目的红斗篷飘,与飞扬的发丝共舞了一曲。

她眼睛亮晶晶地抱着那坛酒,摆手同丫鬟说了句什么,直接撤去酒盏,抱着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原本还在同自己手中木剑缠斗的晏奴也停下来,扭头看向她。徐屿宁大方地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将另一坛酒塞进他怀里。

隔了数丈远,浓厚馥郁的香气竟也能飘来他面前,绕着他打转。

喉头忽然有些发痒,也不知从哪冒出的酒瘾开始作祟。

他似乎还没同徐屿宁沐雪对饮过,若是这小子来做攻略任务,指定比他更得系统赏识。

刹那间,挑衅霸占着自己位置不肯走的另一个“自己”这个游戏变得索然无味。

风雪将院子里的欢声笑语送过来,衬得他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可怜兮兮的猫。

还嫌不够似的,系统忽地“滴”了一声:

【检测到攻略对象达到25,恭喜宿主。】

晏时微微一怔,眉头舒展开来,眼底波光微转,仿若清泠泠的山泉流动。

他面朝愈发肆虐的寒流,语气讥诮,也不知同谁说话:“你瞧,这不是涨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被日六掏空(轻轻跪下)

埋了个小伏笔,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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