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令宴(五)
徐屿宁结束打坐,掀开绣帘下了塌,正巧看见一只蜡烛燃尽,倒进烛台里化作一滩蜡油。
她重新取出一支放于烛台上,指尖掐火点燃,待橘黄灯光重新映亮屋内后信步到桌边坐下。
青玉花樽环抱着盛开的红梅,为沉沉的富贵缀上光点,始终压在心口的那股闷气也消散了不少。
“师尊。”
晏时自红梅后抬起头,笑逐颜开地唤她,有些忸怩地递出一枚香囊:“徒弟做好了。”
被抚平褶皱放在掌心的香囊样式简单,却和她曾经在集市上见过的样式不一样。这枚香囊呈桃形,用淡妃色丝绸编织,绣了简易的灵雀衔花。
还当真是自己做的。
徐屿宁讶然接过,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半晌才偏头以全新的眼神觑他:“手艺不错。”
她打开香囊,发现里面被红梅塞满,淡淡的清香钻出,倒是和香囊上的花纹相得益彰。
能瞧得出,绣香囊的人是用了心的。
小巧的香囊被重新系好挂在腰间,晃晃荡荡的,一不小心和遂刃剑柄相撞,惹得遂刃不满震动。
“师尊喜欢就好。”晏时看向自己腰间那枚小巧精致的青绿色香囊,在心里问系统,“这算不算交换信物?”
【算。】系统不明就里。
“那有奖励吗?”
【……没有。请宿主认真完成任务,不要投机取巧。】
徐屿宁以手撑着下巴,不动声色打量晏时,猜测他究竟同系统说了什么。
总不会是做了个香囊也想讨到好处吧?
“师尊,誉令宴是什么样的?求师尊同我说一说,别让我闹了笑话。”晏时柔顺地抬起眼睫,低声央求。
她本想敷衍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可是看着晏时那双澄澈的瞳眸,还是妥协般清了清嗓子,简明扼要地同他介绍:
“我们现在已经处于誉令宴中了。”
晏时眉梢一动,想要说什么,被徐屿宁抬手制止:
“誉令宴并不是单纯的一场宴席,而是众门派同皇族的定期会晤,共守维护天下太平的心愿。”
“后日的宴席开始前,会抬上一块约半人高的验心石,修士们会代表各派向其中注入一缕灵力表明立场,随后再无聊地饮酒作乐一番,算作结束本次誉令宴。”
“这等重要的事皇上竟肯交给誉王操办,在皇室倒是难得见到这么融洽的兄弟情谊。”晏时若有所思地抚上掌心伤疤,“那后日到了验心石前,徒儿……”
“你?”徐屿宁目露嫌弃,“你就不用了。”
灵力都使不出的家伙,难不成要割腕滴血以明心志吗?
【请宿主注意,见到验心石,务必将血滴于石上。】系统冷不丁说道。
徐屿宁拧着眉看晏时,将有关验心石的记忆全席卷一遍,也没能想明白那块仅有储存功能的破石头有什么特别。
无妨,届时她会紧盯着晏时,看他究竟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花来。
晏时早已习惯系统突发奇想下派各种无厘头的任务,面上表情没有波动。他刻意躲在青玉花樽之后,掩住右脸的伤疤,嘴角弧度扩大,比之红梅更令人心神荡漾。
“师尊许久没考过徒儿的功课了。”他俏皮地眨眨眼,“徒儿私下可是有好好练习的,师尊要不要瞧一瞧?”
“好啊。”徐屿宁对他的演技不抱期待,权当打发时间,依着他的意思来到院中。
覆雪的屋檐边沿凝出冷莹莹的一片银霜,雪簌簌下落,又添一层新衣,盖住二人百转千回的心思,只留纯粹干净的白铺在表面,粉饰太平。
她躲在屋檐下,冲晏时摆摆手:“去吧。”
晏时沐雪而立,取出先前徐屿宁随手劈出的木剑,食指指腹轻而缓地摩擦着剑柄,扬起脸乖乖应声:“好。”
厚厚的雪地在他的脚下发出细碎的塌陷声响,他举起粗劣的木剑,不疾不徐地起式。厚重的红缎斗篷在这一刻都成了轻盈的点缀,顺着主人的动作翻飞。
徐屿宁面无表情看着,忽地想起先前晏时在雪中伤了眼睛,反手甩了一记灵力进屋,将花樽里的红梅尽数剥落,散成片片花瓣铺洒在纯白无杂色的雪上,阻隔了白的刺激。
若说她的剑意是滔滔不绝的江川流水,自成一套无法突破难以超越的霸道,那晏时的剑意则是细腻的初春雪水,看似毫无威胁,实则将一切阴谋都葬于漂亮平缓的雪下。
他这次舞剑,可比前两次认真得多。
又到了第五式,晏时正欲停下,就听见徐屿宁冷声道:“继续。”
晏时顿了顿,终究还是依着本心继续挥舞这套烂熟于心的剑法。
所有劈的动作都被他轻轻带过,转为剑尖后勾,动作划出完整的圆。
若非天赋异禀,便是对这套剑法了如指掌,才能随心所欲地改变剑势,融入自己的想法。
徐屿宁震惊地从晏时的剑意中看出了点儿不同寻常的门道。
能被选做奸细,果真不同寻常。
只是他这样的出身,现在究竟又为谁卖命?
眼见一套剑法毕,她硬生生掐断心中所思,双手一合拍出响亮的掌声:“不错。”
“师尊这样对待徒儿折回的梅花,徒儿本该伤心的。”晏时气息不匀,尾音音调微扬,笑声多了几分真实,“不过徒儿知道,师尊是为了保护我这双眼睛,心中只觉无尽欢喜。”
他额间冒出一层薄汗,微湿的碎发贴着面,恰巧蹭到含笑的眼尾,惹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眸中倒映出的人影瞧不真切。
“你倒是懂事。”徐屿宁被他这番巧妙圆滑的恭维夸得格外舒坦,嘴角忍不住翘起。
看着晏时手中那把被拔了倒刺后坑坑洼洼的木剑,她忽然觉得有些不顺眼,索性一把夺过那把木剑,灵力一震将其化作齑粉。
再抬头看了眼有些愣神的晏时,她兴致勃勃道:“为师重新为你做一把剑,如何?”
……
徐屿宁既有了这个念头,自然不会拖沓。她当机立断拉着晏时踏上遂刃,径直落在铁器铺歪歪扭扭的招牌前。
还没等晏时站稳,她就迫不及待收了剑,推门而入。
喧哗人声被铁器店的铁门隔绝在外,兴许是时辰太晚,眼下铺内只有他们造访。
老板抱着算盘,笑眯眯地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欢迎!客官需要点什么?”
徐屿宁条理清晰地告诉他自己的诉求。
“好嘞、好嘞。”老板热情地伸手在空中比划,“这边请!”
二人被领到一大堆未经打磨的原料前,徐屿宁大方地一挥手:“随便选。”
晏时茫然地望着眼前杂乱堆放的原料,又扫了眼重新回到柜台前的老板,压低声音问:
“师尊,徒儿幼时听说,本命剑需要自己去寻缘……”
“只有神剑才需要这样,唯一一把神剑已经认我为主了。”徐屿宁打断他,语气下沉,明显不悦,“怎么,为师亲自为你锻造本命剑,你不满意?”
“怎么会。”晏时及时住嘴,蹲在原料前认认真真挑选片刻,择了放在最边上的原料,“这个吧。”
她随意扫了一眼,小幅度点头表示认可,拎起那块原料丢到桌上,用遂刃利落地切割出大概形状,又扔进熔炉中。
熔炉下的火焰一下子蹿起来,火星子在空中炸开,噼里啪啦作响。
徐屿宁的侧颜映出明明灭灭的光,似乎周遭万物统统无法撼动她的情绪,她眼中只看得见手中剑。
晏时坐在一旁瞧她,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的师尊,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打造一把剑。
很快,长剑成型,她将其取出放进冷水中。
滚烫的铁器表皮在和冷水接触的刹那发出滋滋声。被浇灭的柴火黑漆漆的,黑烟止不住往上飘。
铸好了剑,徐屿宁又取下墙上挂着的红色丝线,手指翻飞,编出一个漂亮的剑穗挂在剑柄上。
她弹了弹剑穗,噌的一声站起来,飞扬的发丝昭示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刚要回头叫人,香喷喷的糕点就递到了嘴边。她顺势捉住那只手腕,把刚编好的手链扣上去。
晏时怔了下,对着百叶窗透出的光柱仔细端详这串手链,笑容再度爬上脸颊:“这是……?”
“礼物。”徐屿宁碾了碾指尖的符纸残留的灰,脸不红心不跳道。
只不过和香囊一样,加了点小料在里面。
“师尊待徒儿如此好,徒儿无以为报,只能多陪伴在师尊左右。”
星星点点的阳光缀在晏时的素白色长袍上,晏时站在风口,抱着那把漂亮细长的黑剑,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脆弱易碎。
徐屿宁觑着他,没有说话。
他爱惜地将得到的本命剑收入剑鞘中,小心拿捏好欣喜邀宠的分寸:“师尊,可否为此剑命名?”
闻言,徐屿宁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能寻到一个恰当的词,最后矜持道:“这是大事,不着急。”
晏时看穿她的心虚,正要调笑两句,倏地,蚀心的疼痛爬满整个胸腔,他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努力护住怀中长剑,忍了忍,还是剧烈地咳嗽起来。
嘴角溢出泛黑的红,他以手背拭去血渍,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眼底闪过森冷的笑意。
是誉王单独同他对饮时的那杯酒有问题。
随后,晏时自下而上抬起头,无助地抓住徐屿宁的衣角,慌张无措地颤着长睫:“师尊……我心口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被下毒:立刻揪出下毒之人报仇
晏时被下毒:抓紧时机向老婆卖惨求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