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盲(四)
冬阳倦怠,穿云透雾照在屋顶,有鸟鸣被送进屋内,盘旋在半空,久久不曾散去。
徐屿宁被扰得烦不胜烦,想要睁眼驱赶灵雀,却被沉重的疲意压制,没法动弹。
浑浑噩噩间,有一滴白在眼前荡开,迅速朝四周蔓延,将她包裹。
伴着清脆的铃铛响,画面一转,她身处一条羊肠小道,混杂着血腥味和汗臭味的食物腐烂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她不由屏住呼吸。
她想要捏诀屏蔽这直冲天灵盖的味道,却忽然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一条鞭子。
“这位老板,你瞧瞧——看上了哪个?”
谄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徐屿宁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商贩打扮的矮胖男子赔着笑,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她嫌恶地蹙眉,将鞭子横在二人中间:“离我远点。”
商贩笑容一僵,随后极快地退了一步,一边冲她点头哈腰,一边狠狠抽了自己耳光:“是在下疏忽、是在下疏忽。”
徐屿宁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眼前被粗绳捆在一起的几具年轻的、赤/裸着上身的男性躯体。
几人精瘦的身体上遍布无数道血迹斑斑的伤痕,最边上的少年看着比其他人都要小几岁,受的伤也最多。
他垂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见又高又翘的鼻头。
商贩察言观色,立刻捏着粗绳把少年提溜过来,又狠狠踹在他胸膛上,带着点发泄的意味啐了一口:“还不快叫人?”
“老板。”少年哑着声音开口。
徐屿宁顿觉少年的声音莫名耳熟,她鬼使神差上前一步,用鞭子挑起他的下巴。
少年顺从地抬起下巴,脸上一道从眼尾延伸到嘴角的伤疤看得人心惊。
她细细地打量他,长直的睫毛、狭长锐利的眼睛、线条流畅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划过了一个名字。
徐屿宁不由分说地抓起对方的手,果然摸到了掌心的那道疤。
“我认识你……”
是晏时。
眼前一切开始溃裂,晏时的脸一点点消散在空中,她本想抓住他,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扬起鞭子狠狠给了他一鞭。
晏时的脸已经模糊,她却依旧能听见他的轻笑,和一声尾音缱绻的:
“师尊。”
徐屿宁霍然睁开眼,意识渐渐回笼。她抹了把脸,从不知所谓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一时无言。
……原是个梦。
她竟梦到了晏时。
实在荒唐。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梦中的声音与现实重叠:
“师尊。”
徐屿宁翻身从床上跃起,披上一件轻薄纱衣,径直开了门。
当她瞧见晏时那张漂亮脸蛋上没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时,才真正有了脚踩实地的感觉。
忽然间,她起了些戏弄对方的心思,故意道:“为师昨日梦见你了。”
【宿主任务执行度极强,攻略任务已进入下一阶段,系统将酌情开启好感度查询模式!】
系统音喜气洋洋。
晏时也笑着歪头,作洗耳恭听状。
“我梦见,你从这儿——”她的指尖点上晏时眼尾,顺着梦中的疤痕向下,一直划到他嘴角,“——一直到这儿,有一道疤。”
黑暗的世界里,晏时只能感觉到樱木草香席卷嗅觉,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的眼尾,轻轻擦过脸颊。
他笑容不变,右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让她整只手都贴在他的脸颊上。
就像一只恃宠而骄的宠物猫,懒懒地往她掌心蹭了下。
徐屿宁蜷缩了下小指。
晏时歪着头,回应道:“幸好只是梦,否则师尊日日看着我残缺的脸,厌倦我可怎么好。”
【滴,已为宿主查询好感度,当前攻略对象好感度30。】
徐屿宁欣赏了一会儿近在咫尺的俊俏脸蛋,清了清嗓子:“走吧,去给你拿丹药。”
晏时乖乖推动轮椅,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系统友情提醒,阶段性任务尚未完成,请宿主抓紧时间。】
阶段性任务?
她回忆片刻,想起了任务的具体内容:获得她的信任,分担砌岳宗宗内事务。
徐屿宁刹那间从美色中清醒过来,她斜睨了晏时一眼,语气陡变:“站住。”
【滴——检测到好感度波动,当前好感度5。】
美色偶尔瞧一眼就行了,奸细是必须连根拔起、除得干干净净的。
“你不用去了,在这儿等着吧。”
说罢,她不等晏时回答就拂袖而去。
……
离开住处后,徐屿宁并未去药坊取药,而是脚尖一转,来了苦玄阁。
正值月底,不少弟子还未达到要求的任务数量,赶着补齐。阁前已有数位弟子正排队等待领取历练任务。
见到她,弟子们齐声唤道:“小宗主。”
她小幅度点了下头,越过队伍,大步流星走进苦玄阁内。
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坐在太妃椅上,将叶片放在嘴边吹了首漏风的小曲儿。
见徐屿宁来了,他笑得胡子都在抖:“宁宁来啦。”
老头名叫秦老,是砌岳宗的开元人物。
他一直守着苦玄阁,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如今一心养老,不大爱管事,才把管辖苦玄阁的腰牌丢出来,让他们小辈自己看着办。
“秦爷爷。”徐屿宁收了几分嚣张气焰,难得撒娇,“宁宁现在需要你!”
秦老笑眯眯地看她,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干脆道:“没问题,但是我有个要求。”
“您说。”她满口答应,“我肯定办到。”
“你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讨人喜欢,要求在这儿。”秦老笑呵呵的,一边把一封信函递给她,一边故意打趣,“小时候我就觉得迟小子配不上你,这不,长大了就开始朝三暮四。你放心,今早他过来,我没让他进。”
徐屿宁得意地翘起嘴角:“还是秦爷爷最疼我。”
秦老嗤笑一声,挥挥手下了逐客令:“行了,别在这儿耍嘴皮子,忙你的去吧。”
她应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开信函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封宴会邀请函。
洋洋洒洒一百字,皆是自夸自唱,想必是桩无聊的应酬。
目光扫到信的末尾,看见那个花里胡哨的印章,徐屿宁心下了然——还真是应酬。
当今皇帝的亲兄弟,晋王举办的誉令宴,诚邀砌岳宗参加。
身为宗主,这事儿本就该她去,秦老说是提要求,其实和幼时一样,无条件纵着她,还体贴地给她铺平其他路。
徐屿宁心头一暖,将信函收好,又拐去演武场督促弟子们习武,兴致勃勃地同几位弟子过了几招。一直到太阳西沉,冷月升起,她才去药坊拿了药,慢悠悠地往回走。
处理完了公务,该继续和那位不明来处的奸细玩玩了。
月落花枝,风轻拂过,掀起她的裙摆。徐屿宁踩着月色的尾巴穿越游廊,找到木门紧闭的屋子,直接推门而入。
半敞的窗扉邀请月光进屋,清清凉凉地撒了满屋。晏时倚在床榻边,正面迎着月光,面上好似覆上一层霜。
他双目紧闭,像是坠入了无法挣脱的梦魇,还不自觉地别过头去。尚湿润的发尾顺着他的动作一甩,向四周飞出几滴水珠。
看清晏时明显不适的模样,徐屿宁脑中却只冒出了五个字。
——美人出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