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入沪渝高速,逐渐跑出上海市界。
车内,车载音乐打开,循环播放着为数不?多的几首英文歌。
其中一首,节奏韵律简单明快,电吉他混着鼓点,一下一下叩击心扉。主唱在用他平直且醇厚的嗓音,情?深款款地唱出歌词,每一句的尾音调拖高拉长,在这封闭的空间回荡,似逃离什么,又奔赴什么,带着渴求与希望。
Wheredowego
Wherewego
Isthereaplacethathavebeenlocked
Isittimetotellwheremystoryend
Iftherewillbeadistaweenus
春蕊随着那节奏,小幅度晃动身体,惬意?又兴奋的样子。
严文征单手摸着方向盘,时不?时侧头,视线网住她,被她的情?绪感染,勾唇浅笑。
行驶一个?多小时,至嘉兴服务区时,严文征停车,到星巴克给春蕊买了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
春蕊觉知出什么,说:“我们?这一趟是长途行吗?”
“嗯。”严文征欠身,从储物盒里摸出墨镜,“累了?”
“不?累。”春蕊窝在座位调整了姿势,小口抿着饮品,发出喟叹:“一度以为自?己讨厌坐车,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
严文征将墨镜架在鼻梁上,边重新发动车子,边搭话:“那是什么样的?”
春蕊不?着痕迹地觑他一眼,墨镜修饰了他硬朗的脸部线条,他眉宇间挂着的成熟,令她心旌摇曳,她咕哝:“得看司机是谁。”
严文征明知故问:“是我呢?”
春蕊扔掉矜持,说得露骨:“自?然是任何地方都愿意?跟着去的。”
“一个?姑娘家。”严文征要笑不?笑的,“不?怕我把你卖了。”
春蕊反斥:“你舍得吗?”
严文征没应声,可答案呼之欲出。
春蕊开心极了,她对赶往的目的地以及奔赴的一段往事,完全没有产生任何的忐忑和不?安,相反,她是轻松的,因为主动破开过去的人?,往往代表着要勇敢前行了。
她望窗外,太阳逐渐西?斜,此时偏到了他们?的头顶,强烈的光线刺得她微微眯起眼睛。
她问:“我们?现在是往哪个?方向走?”
严文征问:“看不?出来吗?”
春蕊摇摇头。
严文征说:“西?南。”
春蕊意?有所指的:“追逐日落啊。”
严文征露出一抹笑,掩盖住语气里的坚定:“回来的时候,正好赶日出。”
继续行驶又一个?多小时,进?入山区,开始跑盘山公路,公路连绵蜿蜒,一个?又一个?险恶的弯道?,海拔也随之在不?断攀升。可贵在风景不?错,竹海茫茫,沟壑纵横。
春蕊扒着窗户欣赏,片刻,越看越觉得这景有些眼熟,后来,车开至天池景区,停在一个?度假村,她端详着指示牌,拉住严文征问:“这是不?是你那部公路电影《末路狂徒》的取景地?”
三年多前的旧片子了,严文征意?外:“认得?”
春蕊假意?埋怨他:“感谢你把我关‘禁闭’的这几天,偷偷补了很多你的电影。”
严文征笑了一下,打开后备箱,从衣袋里拎出一件外套。
春蕊四周看了看,三三两?两?的车辆不?断掠过,旅客不?多,多数背着帐篷,大声商量着宿营地。“现在这边已经开发成旅游景点了吗?”
“嗯。”严文征说:“有山有水,加之云层薄,适合露营和观星。”
春蕊莫名?想起电影中的一幕,严文征就地躺着仰望星空,跟女主角说了段极浪漫的台词——400年前,在佛罗伦萨的每个?人?都可以看见?星空,但只有伽利略拥有望远镜;400年后,现在每个?人?都可以有望远镜,但是却没人?能看得见?星星。【注】
“怎么感觉有些冷清呢?”春蕊困惑:“电影上映后,没将这个?景点带火吗?”
“确实偏冷门。”严文征撑开衣服,罩在她的肩头,怕她冷,太阳临着落山,温度要降下去了。
随后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春蕊循着望去,是一个?圆堡顶状的建筑。
“那是天文台。”严文征科普:“流星雨季的时候,还挺热闹的。”
春蕊一只胳膊套进?袖管,“我们?今晚可以看到星星吗?肉眼?”
严文征抬头望了望天空,没有风,大片的云朵静静地缀在天空,他估摸着说:“应该可以。”
春蕊:“也露营?”
严文征否认:“住民宿。”他揽着她,沿着一条石子路,往上走。
“为什么?”春蕊说,“严老师,你是不?是不?会扎帐篷?”
严文征臭显摆道?:“没有我不?会的。”
春蕊觑她。
严文征解释:“你身上有伤,一来身体吃不?消,睡觉也不?方便。”
即是为她考虑,春蕊接受地无比欢喜,她跟着他走,又问:“我们?现在去哪?”
严文征说:“看日落。”
春蕊嘶一声:“怎么感觉你对这里特别熟悉。”
严文征留意?着脚下的碎石,说:“当?时拍摄,在这片山里待了两?个?星期,四处都摸熟了。”
春蕊突生羡慕:“我拍戏永远在各个?影视城打转,也想出一次大外景,体验一下。”
“出外景辛苦。”严文征把拍摄经历当?成趣事将给她听,“我们?当?时拍摄正值盛夏,山里蚊虫多,个?头也大,剧组的跟机员特别招蚊子,被叮得浑身是红疙瘩,后来他挠破皮,不?知怎么就发炎了,高烧不?退,最后闹进?医院了。”
春蕊走得慢一步,视线瞥向他的侧脸,问:“那拍摄期间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严文征错愕:“为什么这么问?”
春蕊说:“因为感觉你是易生病易受伤的体质。”
把他形容的像只易碎的花瓶,严文征霍然轻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她又猜了一个?准儿。
“急性阑尾炎。”他放低声音。
春蕊意?外又不?意?外,突然想起严文征腹部右侧的伤疤,指着说:“所以你这里的伤疤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严文征反应迟钝:“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刀口?”
春蕊直白承认:“我看到的呀。”
严文征盯视她十几秒,懂了,拍摄李庭辉和梁竹云凉亭躲雨那场戏时,她来蹭车,他在车上换衣服,车门拉开,他尚未来得及套上衣。
“眼睛还挺好用。”半夸半怨的语气。
“什么时候发作的?”春蕊详细询问。
“非常不?巧。”严文征如实回答,“杀青前一天,还剩最后两?段戏。”
春蕊了解他的性格,是定不?会拖累剧组的,当?初赖松林让他减重,120斤的要求都敢一口答应,推测:“坚持拍完才下山就医的?”
严文征“嗯”一声,面色无波无澜,平静的依旧像在诉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春蕊却难过了:“那得多疼啊。”
“忍忍就过去了。”
“不?怕穿孔?”
“怕。”
春蕊微微恼怒,胡乱归罪:“你这么不?要命,身边的人?都不?劝你吗?”
严文征淡淡道?:“把曲澍吓哭了。”
春蕊小题大做,刺激他:“那你以后也会把我吓哭吗?”
藏在话里的感情?严文征体会到了,揣在胸口又温又热,但他无法保证什么,说:“……或许吧。”
春蕊平静的眉眼漫上一层愠色,因为他的这点诚实。暂时不?想搭理他,想耍小性子,撇过脸去,同时还想将被牵着的手抽回。
但她一动,瞬间被抓牢了,还有越攥越紧之势。
沉默着上了段木楼梯,到达观景平台,这里是看日落的最佳位置,又正值傍晚时分?,平台上挤着十来个?年轻人?。
严文征拉着春蕊去了拐角的地方。
春蕊搭着防护栅栏的边站定,严文征顺势贴过来,背拥的姿势将她罩在怀里,防止她避开似的,两?只瘦劲有力的手臂分?别扶住栅栏,圈住她。
是无声的讨好,春蕊瞬间被哄高兴了,非常没出息,竭力忍着,可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跑出来了。
为防止被看穿,不?敢转身,背对着问:“会不?会被认出来?”
严文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认出来就认出来吧。”
春蕊说:“上新闻怎么办?”
严文征答:“照你的意?思办。”
春蕊嘁一声,头一歪,枕在了他一侧的手臂上。
举目望去,晚霞浓金赤红,山雾飘渺缭绕,火红的圆日一寸一寸缀落山头,重叠的山岭高低起伏。
自?然之美?,让人?禁不?住感叹。
周围的人?都在拍照留念。
春蕊又问说:“你闲下来,会走出来转转吗?”
严文征说:“会。”
春蕊审视自?己这两?三年,越来越懒,总是舒适地坐在休息椅子里,每日穿着不?一样的戏服,从早到晚凝视着自?己置身其中的渺小世界,试图封闭着自?己的小情?感,对谁都保持着刻意?的疏离,像罩着眼罩生活,没有了感知能力和观察能力,极其愚蠢。
她喃喃:“我没有,早丢了生活。”
严文征说:“那以后带你出来。”
春蕊默了片刻,旋个?圈转过身,面对向他,刚想问一问,他都去过什么好地方,仰起脸瞧见?,他正紧抿着嘴唇,眉心皱起,似有一团化解不?开的愁绪。
这股模样,她熟悉极了。
“怎么?”春蕊大胆抬手,食指指尖轻轻按在他的眉心,揉了两?下,试图将紧拧着眉心抚平,“严老师,以后带着我,让你感觉到负担了吗?”
严文征垂下眼睫看她,一拳的距离,呼吸几乎相互贴着:“如果我说是呢?”
春蕊眼神戚戚:“那我会非常难过。”
“……对不?起!”严文征道?:“让你难过了。”
知道?他不?是拒绝的意?思,可春蕊的一颗心在胸腔飘来荡去的,怎么都不?是滋味,她又让他做选择题:“负担也分?两?种,一种是甜的,一种是苦的,我属于哪种?”
严文征笑了,长舒口气,说:“甜的。”
春蕊逞凶:“既然是甜的,又为什么用负担形容?”
三言两?语的功夫,太阳完全隐落,仅剩下一丝的天光。不?远处的草坪上,突然冒出一顶又一顶的帐篷,谁还升起了篝火,似在准备晚饭。瞧落日的人?群也相继散去。
严文征站直一些,捞着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手心。
他盯着她,率先提起此行的目的:“我问你,我有过一段婚姻,你不?介意?吗?”
“介意?!”春蕊没有闪躲,脸上写着倔强,既然要说开,那就抛心挖肝说个?明白,“介意?死了,我甚至还很为难,因为我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我能怎么办呢?”
“我有那么好吗?”严文征质问,“让你这么喜欢,不?顾脸面地追着。”
“我看到的,我感觉的,是你好,非常好。”春蕊犟着,眼睛因为不?眨动泛着潮湿,“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你跟尹君如选择在一起,又走入了婚姻,做好了相守一生的准备,到底为什么最后会落个?破碎不?来往的下场?”
严文征神情?变得严肃,甚至称得上沉重,他又将板直的腰背弓下去一点,泄力似的,显得颓然,半天,开口说:“追求不?一样,没法并肩走了。”
春蕊觉得自?己听出端倪,可又不?敢确定,追问:“什么意?思?”
夜晚来临,起了微风,吹在身上卷走体表的热温。
严文征闷着声音,再次委婉道?:“你说的,娱乐圈是个?名?利场,它?给人?排座位,没有坚定的自?我,很容易心态失衡。女生心气高,想成就一番事业,本就挺难的,她苦出身,想让别人?拉一把,总要付出些什么吧。”
是一个?为博名?博利耍出的常见?手段,春蕊早见?之不?觉得新鲜了,但这一刻却很难接受,千个?万个?人?可以这么做,但万般不?该是严文征的枕边人?,但凡翻过他的履历,便想像的到,他是怎么熬到今天的。
春蕊问的直白:“你没有用你的人?脉帮她吗?”
外套对于春蕊来说太大了,一不?留神,领口便从肩膀滑落下去,严文征瞧见?,边帮她整理,边苦涩一笑说:“北京城太大了,有些圈子不?是你有钱,就能进?去的。”
春蕊依旧怀抱侥幸:“是一时糊涂吗?”
“或许吧。”严文征神情?逐渐疏淡不?少,发现曾经千愁百结的糟心事早已释怀了,“但她说她不?后悔。”
春蕊蹙眉:“不?后悔?”
严文征稍作沉吟,想着怎么解释:“有些时候,人?得到的越多,便越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总是不?如意?,总是不?满足,婚姻大致也是如此吧,生活久了,会觉得嫁到的娶到的都不?是最钟意?的。我也有缺点,所以勇敢放手,前面或许真有更好的在等她。”
春蕊逻辑紧密,又极擅长剧本分?析,稍微理一理事情?脉络,心中理出个?大致的时间线:“是你还在这里拍戏的时候,她提的分?开吗?”
“我提的。”严文征说,“她挺诚实的,什么事情?都没瞒着我。”
春蕊心里再次闪过一个?念头,试探着问:“你咬着牙忍病拍戏时,她打电话对你坦白的吗?”
她脑瓜实在太灵了,严文征舒眉展目,对她已是说不?出的喜欢,为一份理解。
“是。”他诚恳:“因此一度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这一片景色秀美?之地,埋着他的心伤,熬着他身体的疼痛。
春蕊虚虚捏住他的衣角,不?动声色地靠近几分?,她敛了身上的气势,仰起头望着他,本是冷静的面容氤出一团柔和,她小声启齿,“那现在呢?”
过去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和未来才是她想憧憬的。
严文征轻着语气,愁雾散开,就像远处的探照灯照来一道?光亮,“得救了。”
春蕊笑着装傻:“因为我吗?”
严文征惯常反问:“你说呢?”
“好,我说。”春蕊早抛了颜面,再一次主动告白:“严老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无缘无故喜欢你,我一直试图形容你给我的感觉,可说你温暖亦或者?善良都好像只描述了一半,更多的应该是平和吧,你每次跟我讲话,都能让我平静下来,温和地思考一些东西?,所以跟你待在一起很舒服,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想跟你谈一场恋爱,我不?需要你许诺我什么,因为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感觉到的,开心了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伤心了我们?便义无反顾的分?开,成吗?”
她伸出手臂拢着严文征的腰侧,熟练地钻进?了人?怀里。
严文征胸口一暖,任由她抱了会儿,说:“以后,开心也好,伤心也好,想要分?享,想要倾诉,随时联系我吧。”
春蕊脸颊拱进?他的肩窝,诱他说:“还要以严老师的身份教?训我吗?”
严文征上当?,心甘情?愿地上当?:“以男朋友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400年前,在佛罗伦萨的每个人都可以看见星空,但只有伽利略拥有望远镜;400年后,现在每个人都可以有望远镜,但是却没人能看得见星星。——《黑色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