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闷热得厉害,陆蓝紫一行人也没进屋,而是站在门口的大树下纳凉,她招手让草丫别打扇子。
郝掌柜凑过来把刚刚两人的聊天内容一五一十说了。
陆蓝紫无语,这是有被害妄想症吗?她把种子煮熟卖给他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郝掌柜似乎猜到她所想,也为张有德说好话,“东家,您对他们太慷慨了。所以他们才觉得这里面有诈。”
张素娘也跟着点头,“对啊,东家,百姓早就被坑怕了,真不怪他们死脑筋。尤其许多农民进县城会被城里人欺骗,久而久之,他们就不敢进城,死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陆蓝紫刚才还有些生气,这会儿倒是能理解了。
她叹了口气,“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如果我真要骗他们,这个村子分分钟破产。”
张素娘和郝掌柜自然听不懂破产是什么意思。但是郝掌柜聪明,联系前文也能猜个八1九不离十,他当即拍马屁,“东家是个好人。”
陆蓝紫失笑,“咱们开的就是粮店,我又没有田地,总得给自己找个长期供应商吧?”
郝掌柜没听过“供应商”的说法,但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东家的意思,如果全县的百姓都把粮食卖给东家,其他粮店无粮可买。这可比单纯的打价格战更有效啊。
他一拍巴掌,“东家,还是您高。”
陆蓝紫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没想到他真信了,不由一笑,“高不高的。把他们说服吧。这才一个村子就这么费劲,我还怎么去其他村子宣扬。”
她就奇了怪,里长要主持催课,这些村民都是他的族人,交不起税,他肯定会挨县令叱责,她主动借银子,利息还这么低,他应该迫不及待才对,没想到打了脸。
郝掌柜让她别着急,“这里长家里田多,他手头不缺钱,也怕担责任,但是其他家可等着钱交税呢。他们可等不起。只要咱们在村子里宣扬一番,我敢保证他们抢着过来按手印。”
陆蓝紫听着连连点头,“有道理。”
几乎是验证她的话,他们一伙人站在门口,二十多辆牛车,分外招人眼。有那留在家里照顾孩子的妇人好奇凑过来,跟张素娘闲扯几句。得知利钱这么低,当下喜得发疯,忙不迭跑过来向陆蓝紫求证,“真的假的?”
陆蓝紫点头,“当然是真的。”
于是这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直接将孩子往陆蓝紫怀里一塞,“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去地里叫我当家的回来。”
陆蓝紫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那妇人跑得飞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拐角。陆蓝紫看着怀里的孩子,大眼瞪小眼,这妇人也不怕她把孩子给拐走了。
好在这孩子很乖巧,不哭不闹,陆蓝紫从怀里掏了一颗水果糖,他拿在手里把玩,怎么都瞧不够。
也就一刻钟左右,刚刚跑走的妇人直接领着十几个壮劳力回来了,衣服上还沾着草屑和灰尘,他们顾不得弹掉,而是拘谨地凑过来,询问媳妇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看的也是郝掌柜。
郝掌柜是不会抢东家风头的,于是向他们介绍,“这是我们东家。”
陆蓝紫颔首,“她说的都是真的。一两银子每月付十文钱利息。”
百姓认为很便宜,但是如果按照年利率来算,一两银子每月付十文利息,利率足有12个点,也是相当高了。“九出十三归”的年利率却是178%,跟它相比,她确实便宜得发指。而且她接受提前还款。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这十几个壮劳力就已经炸开了锅,有人立刻撒腿往外跑,有人将他喊住,问他作甚。
那人道,“我去通知阿才,让他别去借高利贷,这边更便宜。”
其余人则是纷纷叫其他族人过来。
女眷们则是聚到陆蓝紫面前,询问她现在能不能借?
陆蓝紫让她们排队,然后给他们重复一遍买种子。
这些百姓倒没有张有德想得多,不过当她拿出切结书时,大家面上开始犹豫了,一问才知,他们不识字。这时候才有人想起叫里长。
陆蓝紫已经不指望再跑一个村子,今天就跟这个村子耗吧。
她默默坐在椅子上,张有德的老娘泡好茶倒过来,拉着几个妇人到边上嘀咕,时不时还瞅一眼陆蓝紫,估计是让大家稍安勿躁,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陆蓝紫只作不知。
就这么等了半个时辰,村里人越聚越多,许多人都是从地里直接赶回来的。
这里面有人是识字的,于是在大家的一致推荐下,接过切结书,仔细读给大家听。
这切结书是大白话,郝掌柜帮忙操刀,刚开始他觉得文字不雅,太俗,被她强烈要求,写了这份谁都能听懂的大白话。
得知苞米是按照每石828文结算银钱,无论年底价格是低了还是高了,他们都得按照这个价钱结算。如果将粮食私卖给其他人家,需得为她做一年工抵她的损失。
读完后,大家倒是没有问题。她标的苞米价格是县城售价,他们卖给粮商,每石不过过媒500文,这个价对他们更有利。
于是许多人争着抢着要过来买种子,借银子。
陆蓝紫不惯着他们,让他们挨个排队,不许争抢,“各家商量好了,要借多少钱,买多少苞米种子。借的银钱总额不能超过你们要交的田税和种子钱。”
她怎么确定这些人要交多少田税呢。大荣的田税是固定额度,上好水田,每亩是四百文,旱地每亩三百文。把田契拿过来,她进行核对,自然就能算出要交多少田税,要买多少种子。
于是当家的回去取田契,其他人在这儿排队。
等张有德十位里长商量好过来时,这边有好几户人家已经借到了银子,买了苞米种。
十位里长走过来,这些百姓似乎有些害怕,站在最前面排队的村民,一声不吭,给里长让了位置。
张有德带着一位男人走到陆蓝紫面前,给她介绍,这位是里长之首,名叫张有望,族里的事情多数都由他拍板才能做主。
他看过切结书后,飒然一笑,“好好好。这是对咱们全村人都有利的大好事,我很赞成。”
他示意大家继续排队,张有德见他突然改变态度,与他们商量的不一样,不由急了,有人上前扯他的袖子,有人给他使眼色,有人压低咳了一声。
张有望冲他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看着陆蓝紫一行人。
郝掌柜负责核对田亩,陆蓝紫负责算田税以及需要的种子斤数,张素娘和草丫负责数钱,银钱要过两遍手,免得数错。经过三个月的教导,两人已经学会数数。刘大郎负责从后面卸货,给他们称种子。村民们自带麻布袋子装种子。
这些车夫看到箱子搬过去,才知晓里面装的都是钱。掀开后眼睛都看直了。
所有人一起合作,速度也是相当快。
最后竟连十位里长也过来借钱。陆蓝紫当晓他们手头有钱,但是她也没有推辞,而是直接给他们结算。
这里田亩最多的人家,当然是张有望家,里长本来就是丁钱最多的人家才能选上。他家总共有200亩田,算是小地主。不过他多数是水田,旱地只有52亩。
田税是74800文,种子钱2912文也是借的,两样加起来总共是77712文,相当于77两(大荣铜钱与白银比例并不稳定,一两白银兑一千文是约数)。
田亩最少的人家也才四亩旱地,寡妇带着八岁的孙子。
办完所有后,陆蓝紫正打算离开,张有望问,“我们还有族田,请问也可以借款吗?”
陆蓝紫一怔,是了,古代有族田的,而且田亩还不少,她重新坐下,“当然可以。不过违约的话,你们谁来受罚?”
张有望似是早就想好了,“各家出一个壮劳力,您看如何?”
陆蓝紫觉得很公平,“好。问他有多少族田。”
张有望自豪道,“共有800亩族田。水田500亩,旱地300亩。田税和种子全部借款。”
陆蓝紫点头,很快给他算出数额,“水田税是160000文,旱地田税是90000文,种子钱是16800文,三样加起来是266800文。”
这数额不是一般的大。张素娘将数好的铜钱放在一起堆起来,像一座小土丘。
村里的壮劳力挨个过来按手印,识字的会拿起笔墨写自己的名字,然后再按手印。
这些村民将到手的银子又交给里长,免得再他们轮流跑到家催课,闹得家犬不宁。
里长们让村民们到张有望家交钱。
陆蓝紫等人则带着空箱子和空车离开。种子还剩下一些,但是铜钱是真的没有了。
不到一百户再加上族田,她总共支出1002547文。差不多是1002两。
如果其他村子也都是张家村的人口和田亩,那她的两万一千多两,只够满足21个文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