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容白并不是容白,或者说她并不是灵山这只金鼻白毛老鼠精。
她清楚记得自己是一只花妖,红尘之花,白的炫目。
但天地早已没有灵气,人族大兴之后天道更不允许妖族成精,她空有灵识却无修炼机缘,只能苦苦等待着。
等待着天地之间灵气再一次眷顾妖族,好让她不至于被困于土壤之中。
但直至她的寿命到了最末,也没有等到这一个奇迹,但容白等到了一个属于她的奇遇。
——这是一个古老的世界,神佛还没有隐世,妖族虽已有式微之态,但总归有化形的可能,世间奇遇自己也并非不能分上一杯羹。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金鼻白毛老鼠精先天养分不足,容白穿越过来之后能够感受到她不甘与自己合为了一体。
容白用了她的身份可以游走,并非算夺舍,而是算因果。
而老鼠精最执着的愿望,便是——修成正果。
修成正果,一个老鼠精这个地地道道一开始就跟着如来佛祖无法做到的事,托付给了容白这个一开始连化形都做不到的花妖。
但偏偏容白真的应下了。
容白用了在来到这个世界342年之后终于被这方地界认可让她得以用金鼻白毛的老鼠的身体苏醒,而她也在短短几年之内如饥似渴的吸收着灵山的灵气,终修为道体。
到南赡部洲传播大乘佛法,是现世佛如来佛祖的一步大棋,从开始编著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的布置。
容白也不能窥探一二。
但到这件事情在灵山不再是秘密,取经之人已经选定。
容白便知道,她的机缘来了。
灵山对妖并无修炼之法不要紧,西天生灵低微不要紧。
——金蝉子,是她在洞悉取经之事后一早就想好的东风。
两人纠缠在一起,唇齿相贴,像两株并蒂而生的藤蔓一般互相依偎。
一吻毕。
容白水润的眸子眨了眨,好似不解问道:“金蝉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亲近。”
是欲。
“是最亲近的人才能够做的事...小白,我要离开灵山了。”
容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春雷阵阵,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金蝉子就是被选定的那一个取经之人。
只有他有资格,只有他本性纯善,只有他一心问佛。
“为什么要离开灵山?”
“我觉得这样很好,和金蝉子这样很好。”
她脸上带了些懵懂幼崽本不该有的羞怯,刚刚还紧紧相贴的唇瓣更红润了些许,像吸食了周围所有艳色的画中精怪。
软而烫。
过分的潋滟。
金蝉子头一次这般堪称任性的破戒,便心有感应的觉得,小白之美在灵山不被看出,但若在外头绝对不是平平淡淡红粉骷髅。
毕竟自己自持戒律,也不是在她身上折了腰、破了戒?
“因为...有些事是责任,更是必须要做。”
容白只好似不懂其中深意一般歪了歪头,用柔软的指腹蹭了蹭金蝉子身上的银纹袈裟,纤细的身躯往他怀里蹭了蹭,十足的依赖之感。
总让人想要笼住着分外单薄的脊背哄一哄。
门外,一阵敲击声,隔壁木鱼声停,容白极其熟悉的使者阿难的恭敬声音从外头响起:“师弟,世尊有请。”
金蝉子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抚过容白柔软的面颊,轻叹一声将手中那串圆润的佛珠放在她的手上:“小白,我走了。”
“若你还有机会见到金蝉子,那金蝉子必定会将今日所作所为给你一个交代。”
他站起身来,对着跪坐在地维持着依偎姿态面露困惑的容白行了一个佛礼。
“小白,离开灵山吧。”
他话语之中带着几分歉意,眼眸之中有着愧疚,但从无悔意。
那带着微微薄茧的手指一点一点触摸在容白的脸颊之上,带着些许的颤抖,珍视的不像话,充满着怜惜。
直到指腹触碰在唇瓣之上,按住她的下唇,看着那艳色才收回手。
容白抬起下颚,依旧乖顺的不像话,但眼眶之中缓缓氤氲除了泪水。
她不明白,但她知道刚才与她耳鬓厮磨的金蝉子不要她了。
金蝉子掌心很热,手掌逐渐下移,指尖抵住了她脖颈间的脉搏,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着容白轻叹一声。
旺盛的生命力在他的指尖上跳动,随着这个节奏一直跳在了他的心间。
木鱼声为死物,不及小白心跳声。
小白,自她醒来后的五十年,他看着她修成道体,研读佛经,可惜他们都没有办法走的更远了,他也没有办法继续看顾着她了。
金蝉子直起身来,收回那只手掌,行罢便转身离去。
身影沐浴在阳光之中,好似飞蛾扑火一般,一点点湮灭在光影之中。
容白痴痴叫了一声:“金蝉子!”那声影也只是顿了一下,并未停留。
门口阿难将视线放在禅房内的容白身上,脸上笑意差一点维持不住,只匆匆移开视线,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过,他身为佛祖眼睛,必定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佛祖的。
视线之中再无阿难和金蝉子的身影,容白这才收回视线,脸上泪珠欲落未落,但嘴角却抿出一个笑意。
金蝉子的心上人,就是她的免罪金牌。
原先,她没有想到金蝉子会如此的配合,直挺挺的上钩。
下下策便是无中生有,让大太子君吒做自己和金蝉子感情的“证人”,但现在一切都非常顺利,就连离开灵山她都有了理由。
——她与金蝉子有缘,自请下凡。
——身为金蝉子的情劫,佛祖必定愿意让她来成为金蝉子取经路上的磨刀石。
——取经之事是灵山大事,多少菩萨抢着在里头出一份力,分一些善信,又哪有她这个金蝉子的情劫勘破后来的功劳大呢?
灵山上灵物众多,但大多却连化形的机缘都没有,天地此时就已经对妖族产生了排斥。
容白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她只是一只勉强能够维持道体的小妖,一旦离开了灵山的灵气,恐怕连化形的做不到。
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够她的一线生机,不至于再次湮没,她必须要抓住所有一切可以抓住的稻草。
金蝉子。
对不起。
但除了爱你之外,其他都是真的。
我会好好在凡界等你的转世,助你成佛...也算了却咱们的因果。
你常对我说《受十戒文》里的一句话,“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缘分无常,因果轮回。
但我会永远记得你。
灵山、金蝉子。
仙鹤唳鸣,声震九霄浩瀚深远,百鸟争鸣,翎羽万道光霞。
这便是灵山脚下,渡河芦苇青碧,雾面氤氲迷蒙。
各种灵物随处可见,碧色苍苍,是一个很好的修行之处,山翠绕湖,姿态栢逞,偶尔得见佛光,也能够沾染几分佛气。
他们已经诞生灵智,端看何时能够修炼出道体。
君吒下了值,他往日总会来这里隐身看着容白玩闹,偶尔在容白要摔了的时候帮一下,看着她无忧无虑充满热烈的笑意总会很开心。
好似他平静无波的生命也因为她的笑声会增加一点缤纷色彩,七彩霞光。
不再只是父王的殷殷期盼贯穿无边生命。
但他今日走到这里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此处并没有容白得身影,生灵们各司其职,并未有容白在的时候众灵物一起琢磨修炼之法的欣欣向荣之感。
心下微沉,今日的小白...好像有哪里不对。
“黄风,今日可有见小白过来?”
黄风是灵山一只黄毛貂鼠的名字,素日与容白玩的很好,两人又因都是小鼠有时候既互相较量有时候又互相指导,只不过小白化形晚了一些,落了下风。
但小白落了下风,黄风却成了给她兜底的,任她撒娇玩闹,素日也多让着。
“回大太子,没有见到小白过来,大太子可有事寻她?”
那地上小小貂鼠憨态可掬,也并未化成道体,君吒摇摇头,不欲多说。
只留下待在原地跺脚的黄风被团团围上来的生灵叽叽喳喳的一起问道:“黄风黄风!小白怎么了?”
黄风捂起耳朵:“都说了不要一起说话!”
君吒这么多年情窦未开,不懂那个面颊红润除了累极了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意味,但身为一个敏锐的将领也从其中种种不对劲来说发现了端倪。
他正打算神音传讯感知一下容白究竟在何处,却就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收到了容白的传音。
君吒眉宇微微皱起,转身便驾云离开。
“小白...”
君吒虽在浮云楼也有寝殿,但对比起不常回去的浮云楼,灵山上他的禅院才是他长久居住之地。
但现在,禅院内多了一个一身白衣的绝世美人。
君吒目光所至,看到的并非容白的美色,而是她脸上泪痕和眼尾绯红。
哭过。
所以他温和的嗓音比平常放的更柔了几分:“小白,这是怎么了?”
“大太子...我...我引诱金蝉子破了色戒,现如今金蝉子已经被阿难尊者带走,他们说...金蝉子会被判处轮回历劫,不能继续待在灵山。”
“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惩罚金蝉子呢?”
“能不能...只罚我啊,不要罚金蝉子,他前途锦绣,我连道体都只能勉强维持..为什么啊。”
她面上惶恐不安充满了愧疚,君吒从未见到过容白这种失神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了无生趣。
但她不应该是这样,她应该满脸好奇的各种新鲜事物,狡黠明媚。
还有小白竟然说是她“引诱了金蝉子”,她知道什么叫做引诱吗?
那只能是金蝉子引诱她,她能做什么?她懂什么?
若是容白直接来求救,亦或者说是金蝉子的罪过、便是说一句二人真心相爱,君吒都不会这么偏袒容白。
她就是这么的纯粹,竟想把这件事全部顶下去。
至于贬下凡间...君吒看了看容白脸上的泪痕,微微叹息。
容白虽然时常待在佛祖边上,但对于灵山机密并不知情也实属正常。
——不管这件事有没有发生,金蝉子都会为了传承大乘佛法一事下凡轮回...或许只是简单寻一个差错便对外交代了。
——对金蝉子是注定,但对一无所知的容白来说是无妄之灾。
白色盔甲身后的披风被他解下披在眼前人身上。
灵山有风,纵然她有法力护体,但她现在焦灼无措,君吒有些担心她单薄的身躯。
君吒看着容白身上裹着他的披风,身形差异有些大,越发衬的纤细的身形更加单薄,他轻叹一声低头望着容白的眼睛。
“小白,不论任何人问你,你都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双眼睛骤然睁大,君吒在她的眼眸之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天光云色绚丽到了极致,晚霞灼烧了整个天幕,君吒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你只不过——是因为偷食了佛祖的香花宝烛,金蝉子并非因你而下界,你也与金蝉子素不相识。”
“——你与这件事,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