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刺杀突如其来,发生的一瞬间就连长右都没能反应过来。
九名祝余草妖眨眼间便冲到了看台上,碧绿的眼眸一扫方才的阴沉晦暗,喷薄而出的杀意令双瞳无比明亮夺人。
凛历的攻势带起一片劲风,但妖王终究是妖王,纵使他们此番行动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却无法摆脱本身的孱弱。
长右拍案而起,浑身棕色的毛发张开,每一根泛着金色的光芒。
“吼——”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自长右大张的口中发出,声浪与音波带得露台上方的珠帘发出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看台上霎时间尘土飞扬,苏琉与扶危安坐在原位置上,静静地看着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扶危扬起宽大的袖摆,将向二人吹来的风与灰尘尽数挡了回去,苏琉更是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仅凭这一道音波,九名祝余草妖的攻势便被尽数化解,一众纤细的身影顿时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露台中央,其中几个似乎还想挣扎着爬起来,被急忙跑上台的熊妖一掌拍了回去。
献舞的祝余草原本有十名,发起刺杀的却只有九名,眼下只余一个瑟缩的身影,趴跪在失败的同族身边,浑身颤抖着落泪。
刚夸下海口,说这些祝余草绝对乖顺,下一刻便这么打脸。
长右顿觉脸上无光,死死地盯着那群不知死活的祝余草,要不是碍于扶危与苏琉在场,恨不得直接把他们都掐死!
“呵呵,让二位见笑了……”长右勉强一笑,对着两人的方向拱了拱手。
扶危将落在自己衣襟上的一片草叶拂去,淡淡说道:“无妨。”
苏琉则帮扶危掸了掸沾上少许灰尘的袖摆,“长右大人还是先去看看这几个叛逆是否还活着吧,祝余草珍贵,若是这么死了可就不好入药了。”
被苏琉这么一提醒,长右才一拍脑门:“对!别给打死了吧!”
两个熊妖手下已经重新用锁链将一众祝余草锁住,长右急忙跑过去,俯身扯住其中一个的头发拎起来查看。
被拎起来的祝余草妖满脸愤恨,嘴角鲜血未干,冲着长右狠狠唾了一口却被长右侧身躲开。
“不识好歹!”长右一个巴掌重新将人扇倒在地,口中不停咒骂:“要是没有我,哪还有你们祝余一族存在!早就被妖域大大小小的妖吃光了!还能像现在这般舒舒服服地住在迷谷山?”
被掌掴在地的祝余草愤恨地扬起头,厉声道:“将我们当做牲畜食物般圈养,成为你讨好取乐的工具,难道还要我们感谢你不成!”
长右眼睛一瞪,杀意骤起,刚想杀鸡儆猴便听苏琉轻柔的声音自看台上传来:“长右大人,驯服讲究循序渐进,松弛有度,有时打压太过反而会适得其反。”
长右手上动作一停,转头看向苏琉的方向,思索了一下还是放过了这个草妖,“流苏大人所言有理。”
“拖走拖走。”长右冲两名手下摆手。
半死不活的祝余草妖直接被长右的手下拖拽着离开了露台,在路上划过一条长长的拖痕。
场上顿时就只剩下未曾参与刺杀那一个还跪在原地,低头俯身,上半身紧紧贴在地面上,方才九名同族吐出的鲜血浸染了她身下的地毯,又将她贴在地面的手臂一侧晕染上一片鲜红。
长右自高处俯视着她,冷冷“哼”了一声:“倒还有一个识相的,只不过你的族人谋划刺杀,你为何知情不报!”
细细的女声自脚下传来,声音中带着惶恐跟颤抖:“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长右抬高了音量喝道:“不知道?你们统共十人,日夜吃住都在一起,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祝余草纤瘦的背脊又是一个猛颤,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苏琉与扶危一个支着左手一个支着右手,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在高台上看得津津有味。
眼前这一幕让他们感到有趣极了,只是有趣的对象却并非是长右,而是那个看上去弱小无助的祝余草妖。
“哼,今日有贵客在场就暂且饶了你,回去好好劝劝你那几个同族,要想活得久些就给我安分点!”长右警告之后便纵身飞回看台,不再管她。
借祝余草妖讨好两人的计划算是彻底落空,反而还让两人看了自己笑话,长右此时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但又不能甩手就走,只好勉强补救道:“眼下天色已晚,二位要不暂且去居所休憩,待明日我再引领二位在山上转转?”
苏琉与扶危对视一眼,点头答应:“好。”
走下露台必定要行过露台中央,在经过那名祝余草身边时,苏琉顺势拉了她一把。
“这么细皮嫩肉的,就别跪在这儿了,平日里也多开导开导你的同族,住在这山谷中与世无争有什么不好,日后我与扶危便是迷谷山新主,定也会像长右大人那般护你们周全。”
苏琉眉眼样貌本就温柔,如此轻声说话时,自带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
祝余草妖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凝视着她渐远的白色身影。
直到苏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视线中,脑海中仍然回响着方才拉她时,苏琉用极小声音跟她说的话。
“‘弱小’只是一个形容词,代表不了最终的结果。”
***
今日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让长右直到晚上仍是感到心中窝火,可又不能真的杀了那群祝余草妖泄愤,心中火气便愈发高涨。
獾妖连夜跑来迷谷山跟他传信,刚好就成了他的出气筒。
“不是都说了不见!不见!!怎么还来传信!”
獾妖一来就吃了一记踹,他尚不了解白日发生了什么,只觉自己无比委屈,“大人,我回了,可狼夺那边非说有十分要紧的事,定要见您一面不可,还说若是您不答应一定会后悔的!”
长右:“这个狼夺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话不能传信说,非要面谈!”
长右呼吸粗重,撑着腰平复了半天才开口道:“在哪见,怎么见?”
獾妖:“今夜,就在这迷谷山,他自己一人来。”
夜半子时——
漫山的迷谷花像是一盏盏庭灯,琉璃般的光华似在为迷失方向的人指明道路。
夜间的迷谷山有无数萤火虫飞舞,伴着迷谷花的光,像是在织造一场琉璃色的梦境。
趁着夜深人静,狼夺独自一人急匆匆地赶到迷谷山。
他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欣赏美景,直接冲到长右的居所与之会面。
长右与狼夺对坐,说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狼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门窗都关上,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
长右一脸费解,直到狼夺手中的白纸上渐渐浮现出字迹,他看了之后才明白狼夺为何如此小心。
纸上写到:流苏树妖有倾听万物的本事,不得不防。
第二句话是:以妖力代笔,在纸上交谈最为安全。
四个妖王之间曾彼此暗斗不休,长右深知狼夺不是那种小心过头的风格,这么做一定是他认定为有这个必要,神情便跟着严肃起来。
长右接过纸张,写到:今夜你我二人谈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狼夺这才放心。
纸上的字迹被他抬手抹去,重新开始书写:
你莫不是真就打算俯首称臣?连迷谷山都拱手相让,难道真的甘心吗?
长右:不甘心又能怎样,丢了迷谷山,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狼夺深深看了他一眼,写道:
你可还记得骨蓉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长右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后眼神一变:
你是说那句‘他们的人’?
狼夺:不错。你、我、骨蓉、雷鹰身边互有彼此的眼线,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曾收到消息,骨蓉曾多次避开自己手下与不知名的人联系,根据她临死时的那句话,我猜测那个“他们”指的很有可能是北荒。
长右双目骤然睁大,张了张嘴差点直接说话,最后一把扯过那张纸写道:
这可不能随便开玩笑!北荒放逐之地在两千多年前就被流苏树妖以地脉之力封禁,北荒的妖怎么可能跑出来跟骨蓉联系?
狼夺:没说他们出来了,只是大概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能与内域联系。你可还记得几十年前我与骨蓉重新划分界线时发生的事?
长右:记得,你与她一对一比斗,起初是你占据上风,后来却突然落败。
狼夺:我怀疑从那时起,骨蓉便已经跟北荒有了联络,她比斗时瞬间暴涨的妖力,就是北荒许给她的好处。
长右终于明白了狼夺今夜来找他的目的:
我懂了,你今夜跟我说了这么多,是打算拉着我一起去投奔北荒那群囚徒?
他看狼夺的眼神顿时有些嘲讽,投靠北荒难道就不是向人俯首称臣?
那群囚徒被关在北荒荒芜之地几千年,连出都出不来,就算能通过特殊手段许以好处,可那又怎样,不还是没有自由,根本不可能真正成为他们的靠山。
与其跟北荒谈条件,还不如向扶危低头,至少扶危做事的风格他们多少还了解一些,只要足够顺服便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可北荒那群囚徒逼急了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可没人知道。
更何况,骨蓉倒是归顺了北荒,结果怎么样,不还是被扶危一手捏断了脖子?
这个狼夺简直脑子不清醒,还要拽着他一起发疯!
长右一把将纸张上所有的字迹摸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写道:
你想发疯便自己去,别拉上我。
狼夺一脸难以置信:
北荒的妖左右是出不来的,不管交换什么样的条件都算是合作关系,而且定是我们更占便宜,这难道不比给人当牛做马强?
长右心意已决,直接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碎,低声说道:“再会。”
见长右如此油盐不进,狼夺也顾不上谈话会不会被苏琉听到了:“你想清楚,就算你这般低三下四,扶危真的能放过你吗?”
四大妖王与扶危彼此相安无事几百年,从本质上来讲,他们都一样自私自利、冷血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