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很可能会成为替罪羊的人出现时,最着急将替罪羊的罪名坐实的,一定就是真正犯下这项罪名的人。
当日在落乌山,苏琉与扶危故意将蝶妖刺杀一事栽给雷鹰,不仅仅是给其他妖王提供一个合理的借口,更是为了看看谁最着急。
而最着急的那个人那日也出现了,便是骨蓉。
骨蓉先是不由分说地表明立场相信苏琉的话,而后接着疾言厉色地对雷鹰加以斥责,恨不得立马让所有人都相信蝶妖就是雷鹰的手下。
在苏琉的计划里,雷鹰死后,下一个该处理的人便是骨蓉。
白素山上所有的眼线都被拔除,三位妖王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只要效仿处理雷鹰的方法,在三位妖王兴师问罪时将骨蓉才是蝶妖真正主人的事情捅出来,再随意附上一点儿证据,本就损失手下的另外两个妖王一定不会放过捞好处的机会,就算不能彻底结果了骨蓉,至少也能让她吃个大亏。
可谁知道,兴师问罪的人将请帖送上了门,扶危却连告诉她的打算都没有,直接自己一个人单刀赴会。
即便清楚扶危定是有十分的把握,其他几个妖王一定奈何不了他,但这种被排除在外、毫不知情的感觉还是让苏琉心里一阵不舒服。
行吧,其实也不是不能承认,她内心多多少少是有一点担心的。
北荒……一定是个十分危险的地方,身为内域北境之主的骨蓉特意将人请到她的地盘上,恰好又在两地的交界地,就算扶危再怎么思虑周全,面对成千上万的妖,还有近在咫尺的北荒放逐之地,怎么想都无法令人完全放心。
苏琉左思右想,身边最可靠最有用、又最适当苦力的人,当属正躺在一旁昏昏欲睡的艳娘莫属了。
或许是因为方才与流苏树的接触,艳娘此时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眉心微微蹙起似是睡得很不舒服。
苏琉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襟将人唤醒。
“别在这儿睡。”
艳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完全清醒便听苏琉说道:“扶危的鎏金车架跑起来又稳又舒服,最适合赶路时睡觉了,那辆车之前他暂时留在了我这儿,待会儿你便上路去北荒接应他可好?北荒路途遥远,你定能在路上睡个好觉。”
苏琉说话时轻声细语,仿佛每个字都体现着对你的关怀备至,柔和的眉眼令人望之便如跻身春水河畔。
就是话的内容属实无情。
艳娘:“??啊?”
我刚刚才因为给你示范受了损伤,这都忍不住原地躺下了,这个苏琉是怎么忍心让她这会儿去北境的啊!!啊?
“你认真的吗……”艳娘面无表情地问。
苏琉奇怪道:“当然是认真的,我知道你们二人相伴百年,感情深厚,此时心里定是十分担心扶危的,所以不要犹豫了,快去吧。”
艳娘:“……”
我不担心他!我真的担心不了他一点!!!
一盏茶后——
半躺在鎏金车架上的艳娘表情麻木,心中冷笑着:一个扶危一个苏琉,这两个人真的是绝配!
***
此时此刻,已经坐在骨蓉百足洞内的扶危还不知道苏琉特地为他安排了一位接应。
骨蓉身为虫妖又最善用毒,居住的百足洞终年不见天日又十分潮湿,四周五颜六色的毒花毒虫随处可见,会客的厅堂内虽比别的地方亮堂许多,但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毒雾的香气。
骨蓉身为此地主人,高坐在殿堂之上,下首两旁分别是狼夺与长右,偏偏扶危的位置被安排在大堂中央。
漆木小桌搭配白银茶盏,背靠座椅翘腿品茶的扶危不像是被唤来审问的,他姿态慵懒闲散,说是他在质问另外三人,估计也大有人信。
四人坐在这里已经大半个时辰了,除了开始时几句不咸不淡的问候之外,扶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搞得他们三个像是在场独角戏!
仗着是在自己的地盘,周围全都是自己的人,她提前又特地布置了些东西,骨蓉终于放松对扶危的忌惮,一拍桌子指着扶危问道:“扶危,你应该知道这次把你叫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劝你还是好好给大家一个交代,别再摆出你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眼见骨蓉彻底撕破脸,长右跟狼夺也就没有什么好伪装的了,也紧跟着质问道:“我们各家地域都互相有彼此的暗探眼线,几百年来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偏偏你扶危将我们在白素山的人统统杀了个干净,还送来那么几句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打算与我们开战不成!”
狼夺没有多说,只淡淡说了一句:“我们的确不知你深浅,但此时此地你可只有一个人。”
言外之意,就算你再强,难道还能比得过我们三人联手?
扶危一身浅青衣袍,长长的衣摆顺着座椅垂至地上,百足洞内潮湿,地面难免积了水汽。
扶危不悦地扫了一眼自己沾了少许脏污的衣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三人。
狼夺顿时皱眉,眼中寒光闪现。
骨蓉座椅的扶手差点没被捏成碎渣,长右更是直接站起来,一手指着扶危怒目而视:“你!”
“你别太嚣张!这里可是百足洞,不是你的白素山!”
扶危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眸轻描淡写地看了长右一眼,目光定在长右指着他的那根手指上,眼底似有银光划过,无声无息间,只见那根手指突然断裂,切面平整像被利刃快速划过。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扶危一瞬间的出手让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之后长右才握着自己的断指叫喊出来:“啊!!——你!我杀了你!!!”
长右浑身的棕色毛发都竖了起来,断指的剧痛让他浑身冷汗目眦欲裂,他咬着牙冲骨蓉喊道:“他都动手了你还在等什么!动手啊!!”
扶危方才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到根本没有人看到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长右本身便实力不俗,如此轻易便断他一根手指,旁边还坐着同样修为高深的两个妖王,这种仿佛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的感觉,让骨蓉迟迟不敢出手。
长右眼见两人退缩不动,急得咬牙切齿:“别忘了咱们喊他来是要做什么的,他都已经撕破脸了你还在犹豫什么!等他把咱们都杀光再想出手就晚了!”
这句话点醒了迟疑不决的骨蓉。
脸都已经撕了,这时候再忌惮已经太迟了!
“狼夺!”骨蓉低喝出声。
在骨蓉出声的一瞬间,狼夺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扶危身后。
锋利的狼爪宛如削铁如泥的神兵,对着扶危的脖颈削下,只是他的动作突然停在了半空,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任凭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最终还是保持着发出攻击时的姿势趴在了地上。
狼夺倒下长右紧随其后,一声夹杂着妖力的吼叫还未发出口,长右便似被人掐住了脖子,舌头因为窒息感向外伸出,顾不上断指处还在流血,双手不停地扒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将那看不见的手扯开。
场上顿时只剩下骨蓉,可她哪里还敢再度出手。
骨蓉双目睁圆难以置信,嘴唇不停哆嗦着,脚下一点点向后退。
“你……你没有中毒?你的妖力怎么可能这么强……”
扶危一击压制两名妖王,其实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他站起身来将衣摆处染了脏污的那一角削掉,脚下迈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自大堂中央向前走着。
一双桃花眼含笑,看着骨蓉的目光没有一点杀气与狰狞,反而十分温和。
“我想你们大概是误会了,我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并非是来接受你们的质问。”
扶危一步步向前,骨蓉便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美人受惊含泪一派楚楚之态,扶危原本像是要撩起骨蓉颈侧的一缕发丝,手伸到一半又突然停住,有些嫌弃地摆了摆手,那动作跟在驱赶苍蝇蚊子没什么两样。
“我来,只是因为我家流苏大人不喜白素山太过嘈杂,所以来告诉你们,那些什么眼线探子今后最好还是不要再出现了。”
“至于你们几个——”扶危轻轻叹了口气,“来来回回几百年,你们连我是何底细都没有摸清楚,实在是令我失望至极。”
“既然无能至此,今后便老实本分些,我心肠虽不如苏琉那般软,但也还算好说话,定不会与你们太过为难。”
骨蓉看着近在咫尺的扶危,强行定了定神,喉咙吞咽几下,勉强扯开一抹笑容,“您,您放心,今后我们定会以您马首是瞻……”纤长如玉的手指挽着兰花指,轻轻缓缓地便要落在扶危肩头。
“呵……”扶危轻笑一声,下一秒左手便凌空掐住了骨蓉的喉咙,将她双脚离地提起在半空。
骨蓉莹白的指尖留着长长的指甲,一只玉色的毒虫自骨蓉指甲里爬出,眨眼便化作飞灰。
扶危眸中的寒光宛如冬日飞雪,裹着刺骨寒风落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上,凝成一层薄冰。
嘴角一抹惑人的笑,仿佛致人死地前最后的温柔:“姑娘家还是听话些为好。”
嘴上说着劝诫的话,掌心的力道却一寸寸压紧。
骨蓉只觉全身的妖力半点都使不出来,只能无力地踢蹬着,双手想要握住扶危的手腕,却连扶危的一点衣袖都碰不到。
“你……你不能,杀我……”她的喉咙“咯咯”作响,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我是,他们的人……你不能……”
扶危轻声说道:“我生平,最厌恶用毒之人……”
话还未尽,骨蓉脖子已断。
扶危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插入骨蓉的喉间,一颗绿莹莹的妖丹被整个掏出,上头还挂着墨绿的毒血,正一滴滴地顺着妖丹滑到扶危的手上。
妖丹离体,骨蓉的躯体很快便化作枯柴,没多久便粉碎成灰。
扶危捏着妖丹对着光打量几眼,随后将其握在掌心,昏暗的大堂内霎时间银光满布,一颗凝聚了骨蓉上千年妖力的妖丹,就这么成了一颗没有半点妖力的珠子。
扶危松开手任由黯淡无光的珠子摔落在地顷刻碎裂。
他好似对这妖力还算满意,“尚可,就是脏了点。”
趴在地上的狼夺也好,断了一指的长右也好,直到在这一刻才知道被他们视作敌人数百年的扶危,其真实实力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比拟的。
这个人,扶危,他竟然可以从妖丹中吸取别人的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