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琉又做了梦,一个很真实的梦。
梦中她看到了那棵参天的流苏树,流苏花在风中摇曳,丝丝缕缕的花瓣自树上落下,在一片绿色中铺就了一块雪白的地毯。
树下还有一个“她”。
“她”表情柔和,靠在身边人的肩头上与之十指紧扣,好似抓住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她”靠着的那人一条腿曲起,姿态慵懒地倚着流苏树,长发微拢,俊逸如仙的面容闲适安逸,却难掩沉重病色。
这是……扶危?
苏琉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会梦到这样一幅场景,两人的举止也……太亲密了。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端倪。
那人虽然长得跟扶危一模一样,但神态气质跟扶危还是有些不同。
梦中的这个“她”亦是,很容易就能看出跟自己的区别。
而且现实中,以她跟扶危之间的关系,也断不可能会有这样毫无芥蒂的亲昵。
梦中的“她”伸手召来一阵清风,清风拂过,漫山的野花争相开放,“她”随意将一朵红花插在身边人的头上,随后被那人笑着拂去。
苏琉恍然大悟,这是真正的流苏树妖,那这个“扶危”多半也不是现在的扶危了。
联系上次那个颇为混乱的梦境,她一时拿不准,这究竟是流苏树妖曾经的记忆,还是只是一团没有根据的臆想。
她像看一场3D电影一样看了半天,直到梦中的她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景象逐渐被雾气弥漫,她的意识才算真正地陷入沉睡。
当她睡醒睁开双眼,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房间内燃着安神的香,丝丝缕缕,暖人心脾。
一抹艳丽的倩影斜靠在榻边,眼神放肆地打量着她,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见苏琉醒来,艳娘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笑容灿烂又暧昧:“醒了?流苏大人这一觉睡得可够久的,该不会是因为睡的是扶危的床吧。”
苏琉顿时一怔,顾不上询问她的身份,连忙翻身坐起。
这是扶危的床?!她昨晚压根就没想到这里会是扶危的寝居,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还以为只是客房。
“那扶危去了哪里?”
别是一夜未睡吧。
艳娘向她介绍道:“我叫艳娘,是这朝暮居的常客,隔壁就是我的房间,昨夜扶危——也在隔壁。”
艳娘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清,想看看苏琉的反应。
苏琉立刻秒懂,哦——红颜知己。
这是一大早来向自己宣示主权的?
苏琉快速起身下榻动作行云流水,只是自己这身衣服后背已经半敞,只能暂时披着扶危的外衣。
她客气地向艳娘表达着自己的歉意:“抱歉,夜宿朝暮居实在是意外引起,劳烦为我向扶危转达谢意,外衣稍后定会归还。”
说完她向艳娘点头示意,顺了一把头发就快速走了出去。
才刚走到房间门口,便见到迎面走来的扶危。
苏琉匆匆对扶危说了声:“告辞。”
随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朝暮居,好似身后有什么毒蛇猛兽在追赶一般。
扶危疑惑的眼神瞥过来,对于艳娘出现在这里貌似十分不悦。
“你为何会在我屋里?”
艳娘将眼神移开,不敢与他对视。
“我就是来看看这位夜宿朝暮居的流苏大人究竟长什么模样而已。”
扶危一侧眉头挑起,语气中充满了怀疑:“是吗?那为何她会突然匆匆离去?”
艳娘闻言挠了挠脸颊:“大概是——以为我吃醋了?”
艳娘偷偷打量了一眼扶危的表情,正对上那双冷漠冰冷的双眸,瞬间又把眼珠转了回去,心虚地说道:“我说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你昨夜也在隔壁,不也没说假话吗,不过你是在另一边的隔壁呗。”
扶危一把将杵在门口的艳娘扯开走进屋内。
艳娘赶忙跟上去,“你该不会生气了吧,我看你都把人收留进自己屋里了,帮你试探一下她对你的态度而已,不过人家好像对你没什么意思嘛。”
扶危挥手熄灭屋内的安神香,上座后对着艳娘伸出一只手。
艳娘哪还敢多说什么,乖乖地将搜集来的消息掏出双手奉上。
“利用流苏树妖钓鱼的计划算是初步成功,你之前猜测的还真没错,四个妖王当中真有人做了他们的走狗。”
扶危展开薄薄的纸张细细看着,“只可惜,咬钩的并非最大的那条鱼。”
艳娘艳娘左右环顾,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说归顺那边的妖王,不止一个?”
说完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倒也不是没可能。”
她走到扶危的榻前刚要坐下,身体突然便被定格不能动弹。
扶危轻描淡写地收回手,继续看着艳娘送来的消息。
艳娘高声质问:“不是吧你!你又没有洁癖!为什么人家都能睡,我连坐一下都不行?!!”
扶危抬头,指尖轻轻捻动,纸张在手中化作飞灰。
他淡淡地看向艳娘,解开了对他身体的禁锢。
“我是没有洁癖,但你不行。”
艳娘瞬间破防,还没等她发作,便发现她人已经被扶危移出了房门,大门哐得一声在她眼前关上,把她所有的脏话都按了回去。
他气得手直发抖,咬着牙碎碎念:“真是朋友如衣服。”
他一转身正好看见了不远处的灰徽,随即叉腰冲灰徽喊道:“你家主子真不是个好东西!”
随后在灰徽不善的目光中消失在庭院中。
灰徽看了看主子的房门,又看了看流苏庭的方向,心里直发愁。
昨夜主人跟流苏大人好不容易才和好,今早艳娘就来搅和了,这俩人该不会又要起龃龉吧。
***
苏琉回到流苏庭,昨夜小楼内的狼藉已经完全恢复如新,就连破损的桌椅窗棱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扶危派人来收拾过了。
苏琉小心地将后背半露的纱衣褪下换上一身藕粉,让脸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
衣柜里衣裙的样式、颜色五花八门,似是不知道她的喜好,便干脆全都准备了几件。
这个扶危,除了花心了点之外,当真是什么都好。
细心起来绝对得温柔体贴,样貌更是无可挑剔,能力出众身居妖王之位,难怪会有那么多红粉佳人仰慕。
以后合作的日子还长着呢,看来还得适当保持距离,她可不想再有什么花妖鸟妖跑来示威。
至于传出去的绯闻,最好还是让时间来冲淡一切,有的时候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楼下有小妖拿着扫把在清扫地上的花瓣,都是昨天兰妖跟蝶妖一下午的辛苦成果。
对了,蝶妖跟兰妖是住在一起的,那现在兰妖哪去了?
苏琉下楼,刚好见到灰徽进来,便迎上去问道:“你可有见到昨日的兰妖?”
灰徽歪了歪头,很自然地说道:“兰妖昨夜就已经死了。”
“死了?!”这个答案苏琉始料未及。
“是,可能是蝶妖担心兰妖坏事,刺杀您之前就将兰妖杀死了。”
这种事在妖域稀松平常,灰徽并未觉得蝶妖的做法奇怪。
苏琉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了。”
妖域,这就是妖域,性命好似不值钱一样。
灰徽还以为苏琉是担心兰妖跟蝶妖的住处没有清理好,便赶忙说道:“您放心,昨夜主人便安排我过来从里到外请扫过了,保证流苏庭内不会留下一点血腥气!”
苏琉摸了摸灰徽的耳朵,浅浅笑了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灰徽见苏琉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一时担心她身上的伤:“您要出去吗,要不要我陪您?”
苏琉:“不用,我就去树那里一趟。”
白素山所有的妖一说起“树”,便都知道指的是流苏树。
一听苏琉是要去自己本体的所在,灰徽便没有再多言。
自穿越以来,苏琉还是第一次到流苏树妖的本体这里。
有着三千年树龄的流苏树,像落在白素山上的一大团云朵,洁白的花丝垂下,令周围的一方天地都显得神圣了许多。
周围的景色与梦中一般无二,连续两次的梦境都与流苏树有关,虽然无法确定,但梦中场景便是流苏树曾经记忆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扶危岂不是早在八百年前就应该与流苏树妖相识?
可梦中的扶危与现在的扶危虽然长相相同,但跟现在相比又有太多的不同之处。
想不通,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因果。
苏琉静立在树下,聆听着山林间穿梭的风声,昨夜危急之际那股奇妙的感觉再也没有出现过,方才来的路上她便尝试了好几次,只是都失败了。
她将手掌贴在树干粗糙的表面,闭上眼睛细细回想着当时的感觉。
那种万事万物仿佛都在她感知当中,任何她想听到的声音都能够捕捉的感觉。
雪白的流苏花自树上落下,点缀在藕色的裙摆上,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落下的流苏花成了发间唯一的装饰。
时间悄然流逝,苏琉掌心与流苏树相贴的缝隙逐渐有流光溢出来,似是二者正在交相呼应。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流苏树茂盛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自千年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回应着苏琉的召唤。
时间越长苏琉的掌心越热,阖眼间,她感到自己似乎已经与流苏树融为一体,每一片叶子每一缕花丝都是她接触万物的媒介,飞鸟走兽、花草虫鱼,整座白素山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清晰可明。
从发丝到衣角,苏琉此时全身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银光中,只是她自己没有半分察觉。
然而这种感应没有持续多久苏琉便眉心一皱,猛地跪坐在地,全身都像脱力一般绵软,牵扯到后背跟左臂的伤处更是让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应该就是流苏树妖的力量了,感知万事万物,敏锐地察觉到所有声音。
只是流苏树妖不是应该有三千年妖龄吗?怎么可能只这么一会儿就妖力耗尽。
原地休息了片刻,她还是感到浑身疲累,苏琉只好返回流苏庭休息,却没想到扶危已经在庭院内等候多时了。
扶危躺在苏琉的那把摇椅上,让本就瘦削的身形显得格外欣长。
听到苏琉的脚步声,墨黑的双瞳缓缓睁开,眼底银光流转,将苏琉从上打量到下。
“妖丹遗失,最好不要过度消耗妖力。”
苏琉愣了一下,坐到扶危的对面,“妖丹遗失?”
知道苏琉没有记忆,扶危便耐心地跟她解释:“所有妖都有妖丹,只是不同妖的妖丹在身体内凝结的位置也不一样,一旦妖丹离体,能使用的便只有体内剩余的妖力,耗尽后想要补充回去也相对困难。”
“妖丹对妖来说至关重要,等同于身家性命,所以流苏大人还是尽快将妖丹找回来比较好。”
苏琉沉思着点点头,难怪她那么快就脱力,原是这具身体里根本就没有妖丹。
妖丹应该也不是她穿越来之后搞丢的,只可能是流苏树妖自己搞丢的。
正如扶危所说,为了能自如地使用妖力应对各种状况,她还是尽快将妖丹找回比较好。
“对了,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苏琉想到那连续两次的梦境。
扶危:“问。”
“你我之前可有见过?”其实应该问“你之前是否见过流苏树妖”。
扶危有些奇怪苏琉为何会这么问:“未曾得见,怎么,难不成流苏大人曾见过我?”
苏琉:“没有,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别叫我什么流苏大人了,叫我苏琉就好。”苏琉抬头一笑,细软的发丝有几缕挂在脸颊一侧,一瞬间的笑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柔和。
“苏琉?”扶危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扶危:我是没有洁癖,但我怕老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