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崖边寒风料峭,水汽附着在轻薄的衣襟上,让苏琉从皮肉到骨头都感到刺骨的冰凉。
蝶妖步步紧逼,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残忍的愉悦:“呵,大名鼎鼎的流苏树妖,今日就要死在我的手里了。”
苏琉身后便是无底深潭,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单是水面的冲击力便能去掉她大半条命,到时候昏迷沉入水底,同样是死路一条。
只是,跟眼前的情况相比,未尝不是一线生机。
先是跳楼再是跳崖,倒是彻底治好了她畏高的毛病。
“唉——”
长叹一声后,苏琉突然抬脸露出一抹浅笑。
蝶妖一愣,还没搞明白死到临头她还有什么好笑的,便见苏琉猛地向后仰倒,白色的纱衣在空中翻飞,眨眼便坠入身后山崖。
蝶妖:“!!!”居然宁可自绝也不愿死在她手里,这倒是有点末路妖主的味道了。
“哼,三千年大妖?真是个笑话。”蝶妖冷冷一笑,转身便要离开。
坠落的苏琉仰视着无月的夜空,眼中只能瞧见自己乱舞的长发以及好似云雾般的裙角。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整个人都放空,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考虑,静静等待着一个生还的可能。
“就这么害怕?”
一声轻笑突然传进苏琉的耳朵,近在咫尺的温热吐息让苏琉颈边一痒,连带着身体也跟着瑟缩了一下。
直到冰凉的后背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她才察觉到原来自己全身一直在细细地发着抖。
苏琉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还以为扶危大人给了一道保命符后,就不打算再管我的死活了。”
扶危声音含笑:“怎会。”
坠落的感觉霎时停止,在水雾与清风之间,扶危自黑暗中突然出现,将那朵即将摔得粉碎的流苏花拉进了怀里。
腰间环抱的臂膀轻柔却令人安心,仿佛只要他出现,所有的危机都将消弭于无形之中。
苏琉睁开眼,夜色中的深潭如同幽冥般漆黑一片,让苏琉不由得一阵晕眩,下意识地拽住了扶危的一角衣袖。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自后方伸到苏琉身前,修长的手指托起苏琉紧绷的下颌,让她的视线自脚下空洞转移到了扶危的脸上。
一双银光流转的墨黑双瞳,刹那间撞进了苏琉带着稍许迷蒙的眼眸深处。
“别怕,看我,别看脚下。”扶危温润的声线带着安抚。
苏琉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此刻危机解除,冷意褪去,却因为这一句话而乱了心跳。
后背跟左臂火辣辣地疼,应该是方才坠楼时伤到了,落地时左臂垫在了身下,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逃命时没顾得上,此时伤处刚好与扶危紧贴,苏琉终于忍不住露出一抹痛色。
扶危立马察觉到她的异样,目光一扫便知苏琉伤在何处。
他松开捏着苏琉下颌的手,调整了一下苏琉在自己怀中的位置,尽量避开了左臂跟后背的伤处。
动作体贴,嘴上却不饶人:“知道疼就好,知道疼才能牢牢记住教训。”
两人身影腾空而起,没有重量般重新回到了悬崖之上。
本以为应该已经离开的蝶妖竟还在崖边,只是此时面色痛苦,浑身抽搐着被禁锢在原地,身体以及身后瑰丽的蝶翅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紧紧捆缚,让她无法逃脱。
扶危微微俯身,与苏琉距离更近,混合着草木与花香的气息彻底将苏琉淹没,如此亲密无间的姿势,在对面无声哀嚎不停挣扎的蝶妖的衬托下,显得有一股诡异的压迫感。
扶危指尖一动,蝶妖身上的束缚被勒得更紧,一声凄厉的喊叫霎时迸发出来,在山崖上久久回荡。
“啊啊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吧!!!”
明明是救了她性命的人,现在却令苏琉心颤。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着。”苏琉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看着蝶妖哀嚎挣扎,墨蓝的蝶翅变得破败不堪。
扶危笑得温和,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你知道妖域是什么地方吗?”
不等苏琉回答扶危又放轻声音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非杀你不可吗?”
苏琉道:“为什么?”
扶危嘴角笑意加深,掌心向前微微收拢,像是将什么东西捏在了手中。
蝶妖的身体瞬间不自然地扭曲起来,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大手牢牢捏住,只要轻轻一拢便能收掉她的性命。
蝶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两个眼球向外暴凸,俨然承受不住□□的折磨。
苏琉想要转身看向扶危,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眉心止住了动作。
“你看,这只是一只小小的蝶妖,即便你空无妖力,只要小心防备,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被逼到绝路。”
带着微凉触感的指尖顺着苏琉的眉心向下滑下,划过苏琉精致的鼻梁,轻轻地点在她的鼻尖。
“你很聪明,你刻意退让示弱,以此展现自己对我没有威胁,想让我放你一马。”
指尖轻缓地一下一下地在苏琉鼻尖上点着,如同一个面对不争气学生的老师。
“可你忘了这里是妖域。”
“比起对我的这点儿不值一提的阻碍,你更应该担心的是其他妖王的反应。”
苏琉认真听着扶危所说的话,她没有忘记这里是妖域,只是低估了流苏树妖苏醒对其他妖王的意义,低估了妖域如今各方势力争斗的紧迫事态,也忽略了妖域的行事风格,是不计手段。
在妖域,所有眼中钉肉中刺,都会被想尽一切办法拔掉。
“所以你知道是哪个妖王想要杀我吗?”
扶危笑意不减,“你觉得呢?究竟是谁,这个问题重要吗?”
苏琉哑口无言。
不重要,这个问题的确不重要。
蝶妖可以是任何一个妖王派来的,也可以不受任何人指派,只要对那个位置有争一争的心思,想解决一个绊脚石,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扶危抬起指尖,手掌在空中随意地滑动,优雅得像在合着无声的韵律敲打着节拍,只是这节拍可怖地体现在蝶妖的身上,扶危指尖每动一下,蝶妖身后的羽翅便被撕下一寸,直到磷粉夹杂着鲜血流淌了一地,蝶妖才彻底失去了生机。
“这个小妖的做法属实愚蠢,若她遇上的不是你,换做其他大妖,早在她出言不逊的那一刻便已将她了结,哪里会给她半分接近的机会。可你偏偏采用了那种不痛不痒,近乎玩笑的方式稍作惩戒。”
扶危摇头叹气道:“我的流苏大人,再这样下去,用不着我动手,你便会死得不明不白。”
苏琉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方才要收走她性命的蝶妖,一点一点地变成一具尸体。
夜凉如水,预料中的微雨没能落下,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皎洁月光洒下,照亮了苏琉冷若寒霜的半边面容。
她的目光一直定在蝶妖的尸体上,像是要将这一幕的每一寸细节都牢牢地印刻在脑海。
半晌后她倏然展颜,认真而又轻快地说道:“多谢扶危大人教诲。”
她记住了。
***
“嘶——”
后背一大片的青紫,看起来惨不忍睹。
苏琉坐在朝暮居的一张短榻上,后背的纱衣被撕开一个大大的口子,将伤处显露出来。
灰徽蹲在榻边手里捧着纱布药罐,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
左臂的挫伤虽然严重,但好在没有断,包扎好后扶危开始给苏琉的后背上药。
冰凉的衣袖时不时擦过后背的肌肤,上药的刺痛没有让苏琉难以忍受,衣袖与肌肤的接触却总是让苏琉想要闪躲。
其实刚开始她想说,白素山上这么多女妖,可以不用劳尊驾亲自为我上药的,可扶危似乎非常自然地就吩咐灰徽取来伤药,就这么将这活计揽下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我没有妖力。”苏琉挑起话题,借此忽视那些微的痒意。
扶危垂眸认真上着药,语气随意地说道:“我甚至不惊讶你连记忆都没有。”
苏琉后背一僵,偏头向后看去。
“你……”话到嘴边,苏琉没再问下去。
问他怎么知道?当然是自己告诉他的。
要是她有妖力,还能任由蝶妖追杀?至于记忆,扶危应当只是从自己对妖域的陌生以及向小妖们的套话中猜出来的,绝对想不到她没有流苏树妖的记忆,是因为她根本就是穿来的。
“不知扶危大人打算如何安置我?”苏琉问道。
能送她护符,又出面救下了她,至少是不会杀她了,就是不知道之后是想让她继续深居简出,还是说——如她最理想的猜想一般,可以彼此配合一下。
扶危静静上着药,处理完之后将药瓶与纱布扔到灰徽手里的木盘上,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随手将自己的外衣披到苏琉肩头,而后起身道:“如你所想,你对我算不上威胁,今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干预。”
苏琉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在如今妖域的形势之下,不干预本身便算作一种合作。
眼下危机四伏,想要流苏树妖命的恐怕不止那几个妖王。
这偌大的白素山上,还不知有多少像蝶妖一样的探子或者杀手,就像是埋藏的暗器,令人防不胜防,一经暴露就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扶危自然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可自己也不能全然没有抵抗能力。
苏琉靠在榻上沉思,连扶危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待扶危净手后回来,只见苏琉已经靠在榻上沉沉睡去。
长发因为一夜的奔波逃命而有些凌乱,肩头披着的宽大外衣将苏琉的身形衬得格外纤细,几缕碎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痛,苏琉的眉心微微蹙起,疲惫的睡颜令人不忍再将她叫醒。
扶危看了几眼后,熄了屋内灯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朝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