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蛇的尾巴

重樱抱着剑走到潭边,趴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水面。

果?然有几尾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她伸出掠影剑,将水面上的箭支拨开。潭水深不可测,想逮几条鱼上来,并不容易。

宫明月望着趴在潭边的重樱,眉心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重樱才被水呛了一回,显然是怕水的模样。

他打了个响指,潭水轰的一下炸开,从水里?蹦出来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溅起的水花化作一阵噼里啪啦的雨珠,将地面浇得?湿透,重樱趴在潭边,却半点没有淋湿。

原来她的头顶被宫明月撑开了一道透明的类似于玻璃的防护罩,将无数水珠隔绝在外。水珠落尽后,防护罩“啪”地碎裂开来,消失了踪影。

重樱回神,道了一句“多谢师父”,蹦起来捡地上的鱼,心中不由暗自惊诧,宫明月使用灵术的样子,半点不像受伤的样子,他说的半日就能恢复,九成是真的。

心底那点儿跃跃欲试,仿佛被刚才漫天洒下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重樱用掠影剑叉了鱼,放在火堆上烤,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后,她将鱼从火上撤下来,送到面前,小小咬下一口。

一股冲鼻的鱼腥味惊得?她“呸呸”将口中鱼肉吐出。

这下非但?不饿了,还?差点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重樱嫌弃地丢开鱼肉,望着地上剩下的几条鱼,不想碰了。

她宁愿饿死,也不想再吃一口自己烤的鱼。

那味道实在惊天动地,她怕把自己吃出个好歹。那她就是世上第一个被自己做的菜毒死的人,可太丢脸了!

许是鱼腥味太浓,引来了一条小蛇。小蛇约莫两根手指粗细,浑身冰蓝,不掺一丝杂色,眼珠子也是好看的冰蓝色,漂亮得如同宝石般耀眼,摆着尾巴,从小洞里?鬼鬼祟祟地钻出来。

重樱拿起搁在手边上的掠影剑,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藏在木林中的宫明月也察觉到了小蛇的存在。

那是一条小雌蛇,它出现的瞬间,空气里?那种引起雄蛇躁动的气味再次浓烈起来。

这条小雌蛇是被宫明月赶走的雌蛇之一。

这些雌蛇本是为宫明月而?来,它们向往宫明月的力?量,又畏惧宫明月的力?量。宫明月动怒后,不敢再垂涎他,纷纷逃窜而?去,只有这条小雌蛇经受不住诱惑,偷偷折返回来,想碰碰运气捡个漏。

宫明月刻意隐藏起自己的气息,空气里?的鱼腥味干扰着小雌蛇的判断,小雌蛇疑惑地停了下来。

它嗅不到宫明月的味道了。

明明先前还?在。

那种强烈的想要交尾的念头,清晰地传递给了小雌蛇。小雌蛇正是为此回来的。

出于生物捕猎的本能,重樱脚边尚未断气的几条鱼吸引了小雌蛇的注意。

小雌蛇改变方向,往重樱这边游来。

重樱后颈的汗毛登时竖了起来,整个人快速往后挪了一步。

她对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蛇,向来是敬而远之。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将宫明月引出来的主意。

她“啊”地尖叫一声,抬起手中的掠影剑,凌空斩了下去。

掠影剑本就是神兵利器,剑刃锋利异常,这一剑落下,带起的剑气将旁边矗立的巨石劈开,轰然朝重樱倒了下来。

看起来就像是重樱被小蛇吓到,惊慌失措之下,误斩巨石,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她相信宫明月一定在暗中偷窥。

她这样做是为了逼出宫明月,想看看他到底伤得有多重,如果?逼不出宫明月,就证明宫明月伤重得?无法动弹。

宫明月使用灵术为她捞鱼,许是故作玄虚,打消她的疑虑。他越是想证实自己伤得不重,她越是怀疑他在虚张声势。

倒下来的石头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砸向重樱,重樱直愣愣地站在巨石覆下的阴影里?,双眼瞪大,一副吓呆了的模样,实则脚底蓄力?。

假如宫明月不来救她,她就得?自救。

开玩笑,这石头比两个她还要?高,真砸下来,她不得?头破血流。

千钧一发?之际,重樱腰身一紧,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身体腾空而?起,堪堪与倒下的巨石擦肩而过。

重樱的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下意识闭上双目。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宫明月揽在怀里?。

身后不远处,巨石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尘灰四漫中,碎石飞溅。

重樱紧紧握着掠影剑,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转头看身边的宫明月,宫明月抬起袖袍,为她挡住扑面而来的飞尘。

在他宽大的衣摆下方,伸出一条巨大的蛇尾。

此时,那条蛇尾正牢牢盘住她的腰身。

重樱浑身僵住,眼皮疯狂地跳动着。

盘住她的是一条足以令世人惊艳的蛇尾。蛇身是耀眼夺目的金色,覆满柔软的鳞片,火光映照,华光流转,比世上任何一处奇观还?要?壮观。

尊贵,神秘,充满力量感,令人敬畏,重樱能想到的一切的形容词,都无法形容这条蛇尾给她带来的震撼。

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重樱从未想过,书中那条令千重樱要死要活的蛇尾,出现在她面前时,会带来这样的视觉冲击。

要?不是那蛇尾圈住了她的腰身,她恐怕早已双腿发软,忍不住跪地求饶。

重樱怕蛇,怕它们冷冰冰的触感,怕它们尖利的毒牙,怕它们偏执阴狠的目光,怕它们记仇报复的性子。

蛇都是冷血的,即便用自己温热的胸膛温暖着它们的躯体,等它们苏醒过来,依旧会反咬救命恩人一口,这是家喻户晓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重樱被眼前的蛇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四肢在极度的惊惧下,脱离大脑的控制,几乎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举起手中的剑朝着蛇尾斩了下来——

她错误评估了蛇尾的坚硬,削铁如泥的剑,斩在蛇尾上,丝毫没有反应。

这样的举动,反而?激怒了宫明月。

宫明月的眼底划过杀机,反手推出一掌。

重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撞上石壁前,金色的蛇尾甩了过来,缠住她的腰身。

即便有这条蛇尾的缓冲,重樱的喉中依旧尝到了淡淡的腥甜气息。

模糊的视线中,宫明月欺身上前,将她抵在石壁前,目光阴森地盯着她:“我救了你?,你?却想杀我,嗯?”

两人相距太近,属于宫明月的气息,随着他的唇齿的开合,占据了她的呼吸。

重樱不适地扭过头去。

她这般反应,让宫明月的目光凉了几分。他抬起左手,掉在地上的掠影剑腾空飞起,落在他的掌心。

一截森白的剑刃映入重樱的眼底,惊得?重樱回神。

重樱目露惊恐之色。

好在掠影剑只是擦着她的面颊而?过,寒光自眼角余光里?一闪而逝,“锵”的一声,被宫明月推入了腰间的剑鞘中。

重樱松了口气的瞬间,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

指尖轻轻蹭着她的眉毛,手掌向下覆,遮住她的双眼。

空气陡然安静。

重樱的一对眼珠子在他的掌下不安地滚动着。

头顶传来宫明月轻声的叹息。

重樱的心弦紧绷,此时冷静下来,深知处境危险,几乎是用哭腔开口的:“师父……”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父。”

“师父,樱樱知错了。”

如果?眼泪和求饶可以救命的话,重樱现在就能哭出来。她光想着试探宫明月是真重伤,还?是假重伤,却忘了宫明月是条蛇,他重伤的情况下,完全有可能会暴露本体!

他的本体是个秘密。

除了他的心腹霜降,无人见过他真正的模样,书中的千重樱,此时也并不知道他是条蛇。

所有知道他秘密的外人,都成了死人。

若无意外,这个规则,也适用于千重樱。与千重樱缠绵无数日夜的宫明月,尚能下得?去手剖取她的心脏,更别提此时与他没有丝毫羁绊的重樱了。

重樱心底后悔不已。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下好了,直接烫了嘴,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师父,师父,樱樱真的知道错了。”重樱眼前陷入黑暗,哭唧唧地祈求着。

那只手覆着她的双眼,微微用力按压,感?受着眼皮下的动静。不多时,宫明月的掌心传来湿热感。

哭了。

他将眼中杀机稍敛,移开手掌,对上重樱的双眼。

重樱目中水光潋滟,眼底映着不远处篝火燃烧出来的昏黄火光,凄然地望着他,像极了濒临绝境时的困兽,可怜无助的眼神,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冷硬无情的心脏。

宫明月垂下眼睑。

重樱跟着垂下眼睑。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火光照耀到的地方,一截金色的蛇尾从他的衣摆下方伸出,缠着她的腰身和双臂。

璀璨夺目的金色,再次震撼着重樱的灵魂。

宫明月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幽暗。他举起左手,五指微张,光影从指缝间落下,覆上她的双眼。

“师父,不要?——”重樱的心脏宛若被一只大手攥住,失声喊道。

“不要?什么?”

“不要?杀我。”重樱瘦弱的双肩再也控制不住地耸动着,垂着脑袋,低声啜泣起来。

真正面临死亡时,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她是个胆小鬼,根本做不到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好好活着,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