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神祭(九)

江辞冰仍然不敢放松,又往前走去,却再次回到缺口灯盏旁边。

她乍一瞥,悚然发觉画上的美人动作已经变幻,美人焚香端坐,纤纤双手优雅抚琴。

瑰异的琴声响起,譬如磅礴瀑布雪白如沫,飞跃繁花之间,兜头浇在听琴之人身上。

而江辞冰就是这么一个倒霉蛋。

转眼间,她站在瀑布高崖边,偏头就能瞧见陡然的峭壁。单薄的身子在风中遥立,急坠之下的湍流声如碎金。

不远处的亭子里,那个从盏壁走出来的美人十指翻飞,琴声猛然急促。

琴丝泛起青光,森森阴寒之气包裹,不似俗物。

蓦地,琴声顿歇。

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荧荧烁烁,舔舐着江辞冰的脸颊。

江辞冰眨动沾了水汽的睫毛:害怕又摸不着头脑,不敢动。

美人起身,缩地成寸,弹指之间来到江辞冰的面前,几乎与她面贴面。

清润幽冷的月光洒下,在美人面颊上映出一片阴凄惨白。

而美人与她的面貌,有七八分像。那两三分不像,又与江辞冰的容色相去千里,于是就形成了前一眼像,再看一眼又觉不像的视觉效果。

美人的五官无一不巧,合在一起却有些别扭,美虽美矣,不似一人所有。

美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江辞冰面对这个后期“画皮”副本才出现的反派,瑟瑟发抖。

苏岚“咯咯”笑了几声,伸出涂了丹蔻的艳丽指甲,微微勾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从她的眉眼开始描摹勾勒,如同欣赏一件华美而精致衣裳般,反复抚摸。

江辞冰瞳孔微缩,她知道苏岚爱听夸赞之语,当即克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拿出最真诚的眼神,露出仰慕的神情:“美人姐姐,你是下凡游历的仙女吗?”

呕,她好装。

可是不装下一秒就会被剥皮而死。

苏岚听了她的恭维,又“咯咯”笑起来,她笑够了,吐气如兰道:“你知道自己与我长得像是不是,那你说我和你,谁更美?”

“当然是姐姐更美,姐姐的美是天上明月、花开荼蘼、如霞天光,是永不褪色的神颜。”

江辞冰毫不犹豫地回答,张口就是夸夸夸。

“能有几分像姐姐真是我的福气,萤火之微怎可与美人姐姐皓月之姿争辉。”

苏岚粉面娇笑,对她这番话似乎颇为受用:“许久不见,故人的嘴还是这么甜。”

苏岚冰凉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到她的嘴角:“说起谎来,也是这般动听,都让人不忍苛责了。”

江辞冰头皮发麻,生怕她尖利的指甲随时往她身上划开口子,像剥香蕉一般将她剥开。

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场面,江辞冰被苏岚按着的嘴角肌肤就开始隐约刺痛。

“美人姐姐,你说“故人”是指我吗?可是以姐姐的仙姿气度,我若是见过,不该忘记才对。”

江辞冰转移话题,用比较无害的问题来拖延时间,再在美貌上说下去她怕苏岚要她用各种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这个问题,表明她不记得和苏岚相关的一切,只有苏岚自己一个人记得,苏岚该有多不甘。

而看起来有执念的苏岚,又有足够的底牌,便自信认为弱势的她无法逃脱。

如此,苏岚一定不会放过宣泄的机会。

自古以来反派死于话多也大抵是这般原因。

苏岚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仍旧笑道:“故人自然是你,不过——”

“你却不一定认得我。”

苏岚脸上露出回忆的迷离之色,语气如一缕烟雾,轻轻道:“我那时多羡慕你呀,你突然出现在海上,美得不似凡人,身边还跟着两个俊美少年。”

“我当时想,要是我长得像你这样漂亮,笙哥哥喜欢的一定会是我吧。”

十六岁的苏岚偷偷喜欢着镇上最俊美的男子,温润如日月入怀,清举如春月新柳的容家长子容笙。

可她长得普普通通,哪里比得上娇俏妩媚的小狐狸。

苏岚不甘心,人妖殊途,那只狐狸会害了笙哥哥的。

她痴痴望着空荡荡的海面,惊鸿一瞥,滋生出许多奢望来。

她若是长得漂亮些,就有足够的勇气去解救笙哥哥。

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无形中笼罩在苏岚周身,隐隐蒙蔽了她清丽秀气的容貌。

生出妄念的苏岚神昏意乱地回到家中,不久之后,她发觉她的心愿好像正在慢慢实现。

苏岚越长越美,越长越像那海中惊鸿一瞥之人。

后来,苏岚望着镜中的自己,同一种样貌,在她身上体现出来的是另一种的美,她勾起红唇,轻扯嘴角,便是风情万种。

“可是,笙哥哥一直被那只狐狸迷惑,那迷魂汤已经深入笙哥哥的骨髓,几乎无可救药了。”

苏岚脸上露出激愤怨毒的神情来。

爱慕她容颜的人,前来苏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她一心恋慕的笙哥哥身边总是跟着那只狐妖,丝毫不留情面屡屡拒绝她。

几年过去,她还是痴心不改,她的光彩夺目的艳丽容颜却在飞速衰老,如同坏了根的花朵一夜之间就要败坏溃烂。

不可以,她不允许,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要留住这幅皮囊。

这时候,苏岚与找上门的少年一拍即合,她认出来了,这是海上少女身旁两位随者其中的一个。

她从少年口中零星漏出来的消息中猜测,那位海上少女出事了。

少年为她开启祭祀,作为交易,她离开苏家,与少年隐居起来。她的容貌是抚慰少年灼热渴求与思念的唯一良药。

经过苏岚的描述,江辞冰联想到方才将她错认成白月光的“海神”。

“好了,故事就说到这里。”

苏岚抱怨道:“祭祀的女子相貌一年比一年差,这幅容貌还是遭到了损害,不如以前了。”

“听说今年那个祭祀的姑娘十分不愿。罢了,她的样貌我也见过,普普通通,用了只会更损毁我的美貌,如今我有了更好的祭品。”苏岚垂涎地看着她,红艳坚利的指甲好比刀子,斟酌着从哪儿开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