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海神祭(五)

江辞冰慌乱错开视线,垂头盯着沙子中横着跑出来的一只袖珍小蟹。

好丢脸啊。

江辞冰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软沙,甚至对袖珍小蟹狼狈逃窜的身影产生了羡慕,至少它还能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

软沙阴凉湿润,她怎么就没有快速卧沙这一项才艺呢!

江辞冰感觉时间如此漫长,空气中的尴尬愈发浓重,沉甸甸的,要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江辞冰短暂出神,她以前好像没有这么敏感,也不知道这股没来由的尴尬从何而来。

她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实际上也就数息。

江辞冰在大师姐的搀扶下爬了起来。

徐玉歌抱着绝唱剑正看天看地,没有半点歉意的模样。

江辞冰瞪着徐玉歌,心中暗骂道:什么‘混世魔王,应该叫‘混世狗王’才对。

随即只见大师姐也用愤怒的视线盯着徐玉歌,责问道:“徐师弟,身为带队师兄,不好好保护师妹也就算了,竟还捉弄人,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师妹,且肆意惯了,可没想到你行为如此不思量后果,若是师妹有个三长两短,你交代得了吗?”

徐玉歌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露怯,竟然不是瞪回去,而是有些心虚地逃避江飞雪如有实质的刀子视线,可如此作风根本就不是他!

于是听着她的质问,徐玉歌鹿眼中委屈一闪而过,随即嘴硬呛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没有分寸。”

说完,徐玉歌就回瞪江辞冰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江辞冰刚想开口安抚大师姐她没事,接到徐玉歌那一眼瞪,她突然想到,这样不正好吗?

徐玉歌捉弄她也是事实,在他渐渐发觉自己喜欢上大师姐的过程中,大师姐对他的好感度降低就是最大的惩罚。

而且有了对比,清冷小白花谢含翊的贴心温柔,一定能打动大师姐,也让她的撮合任务难度降低。

徐玉歌不作不死啊,真是自觉的好队友。

不过,大师姐和谢含翊怎么出来了?

这边人多,随时都会有灯泡,还怎么过二人世界、培养感情啊。

“谢师兄的伤好了吗?”

江辞冰将话题引到谢含翊身上。

她眼角泪痕未干,杏眸中盈盈目光如春水泛起波澜,眼尾荡出一抹霞色余韵。

谢含翊清冷少言,霜蓝色的眼瞳似乎在注视着她又似乎并无焦距,他浅色的唇分毫未动,让人一眼就瞧出他没有开口的打算。

而江飞雪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当他因之前那番谈话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小师妹。

江飞雪便点头又摇头揽过话头:“狐妖造成的伤好了,但金丹修复不在一时。”

“难得接到一个海边的委托,当然要来看看海。”

江飞雪的目光放远,看到海水边零零散散浑身都发出快活气息的弟子们人手一个小铲子,不用灵力术法,个个低头弯腰全神贯注,如同普通人享受最简单的欢乐。

“他们这是?”

江飞雪出门并不只是来看海,她心中隐隐不安,更是为了亲自前来看顾委托的最后一段,她对他们的活动一无所知,不禁发出疑问。

一名离他们最近的师妹高兴地举起手中之物,大声喊道:“哈哈哈,快看,我挖到一只好大的猫眼螺!都有我手掌大了。”

旁边的弟子们凑过来,让她赶紧用猫眼螺表演“滋水”的才艺。

那名师妹点头,在猫眼螺自动缩进壳里之前,白皙的手指用力朝猫眼螺的圆形软肉捏下去,漂亮的圆弧状水花四散,形成一条条美丽的珠帘。

“哇~”

周围发出惊叹声,师妹高兴地将猫眼螺放进木桶中,继续拿着小铲子找呼吸孔去了。

江辞冰将掉落在旁边的小铲子捡起来,递到江飞雪面前道:“大师姐,这叫赶海,你和谢师兄也一起试试?”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让他们两个一起赶海,探索沙滩的互动中培养感情也很不错。

江辞冰乐观地想着。

江飞雪再稳重,也不过十八岁,对新鲜事物的同样有着少年人的好奇,因此实在难以拒绝小师妹的提议。

江飞雪向来只握剑的手,接过小铲子,目光亮晶晶的,探究地看着小铲子,面上露出修炼剑招时的庄严肃穆,又跃跃欲试:“该如何做?”

“大师姐放松点啦,赶海就是玩,在石头下,沙子底下,到处都是惊喜。”

江辞冰低头找到一个呼吸孔,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大师姐,看,像这样的小孔下面多半是蛏子,把上面的沙平铺着铲开一些,”

江辞冰见大师姐按照她说的动手之后,将系在腰间的盐罐取下,蹲下来继续解说,“然后在洞这里撒上盐,大部分蛏子都会自己冒出来一截。”

果然,一只蛏子“嗖”地一下从小黑洞中冒出来。

江辞冰兴奋道:“大师姐,捏住它,现在从旁边竖着铲,从下面将它的后路给截了。”

成功拿下第一只蛏子,两人相视一笑。

江飞雪举起小铲子兴致勃勃地去找下一个。

江辞冰刚想提醒谢含翊跟上去,她转头,目光不期然与谢含翊相撞,他近在咫尺,好像看了她好一会儿。

江辞冰愣了愣,如此近的距离,她能看到谢含翊霜蓝瞳孔中透出的点点幽紫。

日渐西垂,霞光漫天。

在海风中,深蓝与浅蓝的衣袂交织相拂。海面上,幽蓝与橙红、冷与暖的气息在暮色中相融。

江辞冰受到惊吓般,往后退开一大步。

两种不同的蓝色刹那分开,飘荡的衣角斩断缠绵,没有半分留恋果断分开。

她拢了拢被海风吹散的发丝,盯着脚尖,唇干口涩道:“谢师兄,大师姐走远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十足怪异。

谢含翊依旧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数息后,他终于动了,长靴踩在软沙上发出绵密的声响,一声声扎在江辞冰发麻的心头。

江辞冰默默盯着他颀长的背影,那道沐浴在浅金色光芒中的冷清身影正朝着另一道明艳的红色身影缓步靠近。

谢含翊明明照着她说的去陪大师姐去了,江辞冰却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捂着狂跳的心口。

方才,她从他眼睛中好像看到了一片幽沉的凝结的浓重杀意。

可回到现实,一切又都仿佛只是她的幻想,谢含翊还是一朵连话都不怎么说的迟钝小白花,一心暗恋着光彩夺目的大师姐,乖顺地听从她这位盟友的指示。

江辞冰正陷入自我怀疑中,旁边一群本地人提着小铲子、小钉耙、木桶等等工具,路过兀自发愣的她。

“你们说明晚海神新娘会是谁家姑娘?”

“这还用说?当然是小茹,小茹今年收获的梨花酿坛数最多,当之无愧的最美姑娘。”

从侧面走过江辞冰正面时,他们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了一瞬,接着有人小声议论。

“哎,你们看……”

“哟,你还别说,真像,吓我一跳,还以为是苏岚回来了。”

“说起苏家,真是可怜,只剩下孤儿寡母……”

江辞冰回过神来,听到他们讨论的只言片语。

她不禁回忆起来,原文中苏惜春死在幻境的那场大雨中,一尸两命,苏家灭门。

主角团在苏宅大火时赶到,才知道狐妖一直潜藏在苏家,于是当场捕获狐妖,之后将苏家人交由义庄安葬后,众弟子就一齐回了长风,自然也没有参加海神祭,文中也没有关于海神祭的描写。

苏岚这个人物倒也出现过,可那是在书的下半部分,苏岚出现的地点也不是梨花镇。

他们也没有发现那副画像,想必已经在那场大火中化成了飞灰。

只是苏岚手中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叫做定海珠,关乎谢含翊的身世,也是他最后黑化达成BE结局的重要物品。

但关于谢含翊的身世却没有详细的描写,因他只是男二,原文中就一笔带过。

江辞冰边思索边随意在沙滩上走动,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降临。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海面,惊讶得断了思绪。

漫天的璀璨蓝光随着海浪起伏,在皎白的月光映衬下,仿若星光颠倒反转,渲染出一片梦境之所。

神秘深邃的蓝随着海水冲到她的脚下,与她的裙边亲密接触,一波一浪地翻涌而来,不舍退去,好似在邀请她前往一个神秘之所。

江辞冰耳边传来妖魅的曼妙歌声,她好似受到蛊惑般,不由自主地迈开腿,往海水更深处走去。

海水逐渐漫上她的小腿,攀上她的腰,揽住她的肩膀,轻抚她的脖颈……

她嘴角挂着奇异的微笑,一步步沦陷。

突然,一道凌冽的剑光划过,剑声铮鸣,冰寒的剑气破开迷瘴。

江辞冰恍然停下脚步,清醒过来后惊恐地眨着眼,身形在海浪的裹挟中开始左右摇晃。

她环顾一周,所见即是波光粼粼的海水,就快要淹没她的口鼻。

她怎么走到海水中了。

江辞冰双臂伸展,同时轻含一口气,刚打算游回去,就被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道逮住后颈,往上一拔,拔萝卜似的将她拔出海水。

江辞冰脖颈被拎住,无法转头,看不到背后的是什么,不知其有意还是无意,恶趣味地提着她抖了抖,好似真的拔出萝卜后抖抖土。

鲛纱编织的留仙裙防水得很,海水哗啦啦地落下,不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海浪见没能吞噬她,愈发汹涌,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身后那人毫无惧意,另一只手持剑,随手挥剑,剑光如匹练,刚柔并济,劈开一道道海浪。

海浪暂且停歇,海面恢复了平静,淡蓝波光如同萤火从水中升起,星星点点围绕着两人,如梦似幻。

江辞冰想了一下,或许是长风的哪位弟子,发现了此处的异状。

后颈的手宽大,大拇指和食指指腹分别贴在她的双耳下,一只手几乎覆盖她整个后脖子,江辞冰能肯定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试探开口:“是哪位师兄?”

空寂。

没有回答。

江辞冰又换了种说法:“那能放我下来吗?这样被提着后颈实在是奇怪。”

沉默。

身后之人还是没有回答。

捏住她后颈的力道时轻时重,似乎在捏碎与否之间反复挣扎,江辞冰头皮一阵发麻,她瞬间觉得后颈皮肤接触之处的温热仿若烙铁灼烫,恨不得重新回到海水中。

未知让她脑中猜测纷杂。

不会是跟原身有仇的某位师兄吧?

她想要回忆原身究竟得罪过哪些人,但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

不会是季嘉那货吧?

不是,如果是季嘉,他早就开始嘲讽了,而且,季嘉能挥出那般凌厉的剑气吗?

等下,剑气!

她怎么忘了,那剑气有种熟悉感。

江辞冰眼睛亮起来:“是谢师兄吗?”

话音落,她双脚点水,站到了海面上。

“小师妹。”

谢含翊松开她的脖颈,朝她颔首点头。

“情况凶险,多有得罪。”

凶险?

方才破浪的剑光在江辞冰脑海中复现,那游刃有余的模样,对面觉得凶险才对吧。

而且,海浪推开那么久都不放开她,谢含翊难不成方才在跟她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这个想法未免太过幼稚而离谱。

江辞冰甩甩头,将脑中莫名的想法甩走。

江辞冰面色感激道:“谢师兄,多谢你。”

“不过,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是海中有什么妖物吗?”

江辞冰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差点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