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清寒,夜幕上寥寥点缀着几颗星辰,风停了,是冬夜独有的静谧。
宏伟的皇宫蛰伏在黑暗中,璀璨的用灯火证明着自己的威严,华丽。一串队伍在御花园经过,前面两人走出稍些距离。
付盈晏跟在赵良才身后,入宫这段日子,这位总管对她不错,有些时候也愿意提醒她,尤其人笑起来,那脸跟庙里的弥勒佛一样,让人亲近。
快走两步,便和人平行,她扬起嘴角:“赵总管,陛下找我做什么?”
赵良才托着拂尘,微微侧脸,声音和缓:“美人去了便知。”
付盈晏嗯了声,低头看着自己微晃的裙裾,又问:“陛下现在心情好吗?”
赵良才停步,觉察出小姑娘的担忧,笑了起来:“美人放心,陛下只是让你过去陪着用膳。”
他宫廷浸淫多年,是未见过这样简单地姑娘。便也在心里偷偷想起那件谁也不敢提及的事儿,主子密室里的美人画卷。当初广招美女,莫不就是为了眼前这姑娘?
付盈晏摸摸自己的脸,眨眨眼睛:“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赵良才摇头,伸手指路往前,“美人多和陛下说说话,自在些就好。他不会伤害你。”
付盈晏看看身后,往人凑近小声道:“我怕惹他生气,他一生气就会捏我脖子。”
赵良才忍不住笑了声,有些事情他看得最清楚。那位阴晴不定的主子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明明费尽心思把人弄到魏宫来,却还是整日闷着脸,吓得人姑娘也不敢上前。但是要说伤害这姑娘,主子是不会的。
要是陛下的母亲还活着,人应当是另个样子吧?
也不知当年跟在禹王身边做质子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主子又是如何认识的周国小公主?
赵良才端着略显臃肿的身子,圆圆的脸盘笑着:“美人,老奴教给你一个办法,陛下便不会发火。”
“好,”付盈晏点头,“总管指教。”
赵良才望着渐近的金华宫,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你原本是什么样子,就怎样对他。想笑就笑,想说就说。”
“什么?”付盈晏疑惑,这是办法吗?与刘淑兰教说的完全不一样,不是该谨慎小心吗?
赵良才点头,语气是认真的:“是,美人照做,绝不会错。”
说着,已是到了殿外,付盈晏被带进了偏殿。
殿中,满满一桌子饭食,各色菜品汤羹,样样点心精致,在琉璃灯下,那食物好看的让人不忍心动筷子。
裙裾扫过地砖,女子步伐轻盈,腰身一弯,对着倚在榻上的帝王行礼。
“赢晏参见陛下。”
萧翌修扔掉手里书册,抬起眼睑,便见着明媚活力的女子,眉眼乖顺的欠着身子:“去哪了?”
付盈晏抬头,双颊带着两片红润:“带狮狮去溜达了。”
她总觉得萧翌修很爱生气,一点点事就沉这个脸。她又不擅长猜度人的心思,故而总担心他会扭断她的脖子。
萧翌修站起来,一步迈下脚踏,径直往饭桌走去。
经过付盈晏时,一把拉上她的手臂,不待她反应,便带着她往前走。
付盈晏像小鸡一样扑通了两下,反应上来,已被人按在座椅中。面前摆着杯盏碗碟,菜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刚想站起来,便记起了赵良才的指教,离开凳面的身子坐了回去。
宫人们还在摆置着,甜糯的汤羹盛进晶莹琉璃碗中,小心的摆放在两人面前。
付盈晏手指在底下抠着凳子,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萧翌修:“明日去太庙,我要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的。”萧翌修捏着茶盏,那些萧家祖宗应该不想见到他,更不屑与他的祭祀,“吃吧。”
付盈晏没再说话,喝了口甜汤,美味让她瞪大了双眼,继而低头吃了起来,刚才路上的担忧早就抛到脑后。
旁边的萧翌修一口没动,满桌子美食也勾不起他的半点食欲,半天了只喝了一口茶。
付盈晏安静的吃着,可是眼睛时不时看着远处的那碟碧螺酥,看那样子应当很好吃。
她站起来,探着身子伸手取了一块过来,做完这些觉得不妥,看了眼萧翌修,发现人的脸在看着别处,丝毫没在意她。于是便放心的吃了起来。
当真是好吃,结果就是还想吃,但是再起身去拿,总觉得没有规矩。
付盈晏见萧翌修起身离开,往塌边走去,赶紧趁机又捞了一块碧螺酥,急急地塞进嘴里。
“呃……咳咳!”她吃的太急,干燥的糕点堵在了嗓子眼儿,上不来下不去,一张小脸憋得涨红,手捶着胸口。
正在她以为自己要噎死的时候,一碗茶送到她嘴边。
萧翌修拉住付盈晏那只捂嘴的手,这个笨丫头,噎成这样还想藏着?“张嘴。”
“唔……”付盈晏嘴里灌进大口水,瞬间溶解了堵在嗓子眼儿的糕点,同时由于太急,那碗水呛进了鼻子,半张脸全是茶水。
“咳咳咳!”她眼泪都流了出来,只觉得很丢脸,“陛下恕罪……”
眼前女子花了脸,捂着胸口咳着,一双眼睛泪汪汪的。
萧翌修扔掉茶碗,抬手抚上那满是茶水的脸,冰封的脸现了龟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付盈晏吸了吸鼻子,皱着眉一脸哭相:“陛下恕……”
攥着少女手腕,萧翌修拉着她往塌边走去,手里细弱一折即断,“不恕!”
随后广袖一甩,道了声“都退下!”
片刻间,偏殿安安静静,再无一人,徒剩一桌子美味佳肴。
付盈晏缩着脖子,木木的站在榻旁。刚才他说过不恕,是何意?
正想着,脸上落下一方帕子,抬眼,正是萧翌修在为她擦拭。这是要擦干净了再杀吗?好好地非要贪吃一块点心,这下好,成了一顿断头饭。
萧翌修的手指在少女眼角用了下力,那里便发了红:“付盈晏,你再哭试试?”
少女皱了脸,泪珠子跟断了线一样,越想停,越是停不下:“那,那我也不想哭啊。”。
“不许哭,”萧翌修看着人红透的鼻尖,心情有一丝复杂,“哭包。”
付盈晏努力憋着泪,嘴角瘪了,声音都变了调子:“咳咳……我呛到了,陛下你把茶水都呛到我鼻子里了,我就哭了。”
萧翌修一怔,原来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鼻子难受?
他眯了下眼睛:“所以,你在埋怨孤?”
“没有,”付盈晏赶紧摇头,她哪里敢?“谢陛下……”
可也不对呀,为何谢他?
“别哭了,想把金华殿淹了不成?”萧翌修硬着口气,结果就见着人吓得抖了下。
他看看自己的手,也的确是力道大了些,谁知道姑娘家这么娇嫩,一碗水都能呛哭了。
付盈晏皱了下眉,压下自己的咳嗽,小声道:“咳……陛下恕罪。”
“你只会说这一句?”萧翌修问。
付盈晏赶紧捂住嘴,一双眼睛圆圆的:“不……嗝!”
这刚咳完,又开始打嗝了?
“行,”萧翌修的手落在少女的头顶,唇角微勾,“恕罪可以,那说说你的过去吧?”
付盈晏抬起手背搓了搓眼睛:“过去?”
“不说?”
“说,我说。”付盈晏赶紧道。
“孤要听实话。”
“嗯……嗝!”
宫灯耀映,少女亭亭玉立,粉雕玉琢的脸上一双红红的眼睛,刚哭过。
她双手捏在一起,软唇习惯的抿了下:“我不是在周宫长大的,甚至小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公主,至于父亲,更是从未见过。”
萧翌修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下颌一点:“坐过来。”
付盈晏拭了下眼角,最终移着步子过去,轻轻坐在人的旁边。
“七岁那年,母亲说要带我找父亲,有一队人来接我们。我当时很开心,要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她眼里的光暗淡下来,是那一次出行,彻底改变了一些东西。乳母抱着她哭个不停,可是她的亲生娘亲却为了荣华富贵,要抛下她。
虽然昏着,可她听到了母亲的话,她想拉住母亲的衣袖,求人不要丢下她,可她动弹不了。
后来她活下来了,从此跟着乳母相依为命,寄住在一间道观中。明明是一个公主,却帮着打杂做活,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也得到了别的东西。
她跟着一个女道长学了不少治病方法,老人家对她也很好,会给她讲道经,说道理。
曾经,老道长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晏晏是个好姑娘,以后会好的。”
乳母一直没对她说母亲当初的决定,只安慰她,家人一定会回来接她。每每,她都会笑着点头,其实她已经不奢望了,只是不想乳母担心。
付盈晏双眼开始无力,眼角泛起湿润,晶晶点点的:“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乳母没有办法了,去了周宫求我的母亲,我就被接回去了。”
“你病了,”萧翌修语调很轻,微微侧目看着灯火中的少女,眸色难辨,“所以你离开了道观?”
付盈晏嗯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裾:“陛下不知道吧,我病好了,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