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里鸦雀无声,魏辞风靠在龙椅上,抬手压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台下跪了一群战战兢兢的大臣,此刻一个个的都伏在地上,生怕被陛下的怒火波及。
以宣国公为首的几个老臣在今日下朝之后,于勤政殿再一次提及了给陛下充盈后宫的事。
魏辞风本就政务繁忙,又听这几个思想固化的老臣一顿唠叨,这才发了火。
“一个个净盯着朕的家事不放,左右说来说去不过那么几句。朕的后宫是没人吗?德妃和贵妃难道是摆设吗?”
一提到贵妃,魏辞风眼风扫到宣国公,心里烦躁万分。他厉声道:“你们担忧朕子嗣少?德妃已为朕养育了一个四岁的儿子,百年后朕的皇位也只会传给他,不需要别的女人来为朕开枝散叶!”
他双手撑在御案上,眯起眸子。几个大臣受不住他的威压,皆颤颤巍巍的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太监总管刘福弓着身子,适时的倒上茶水。魏辞风一口饮尽,平息了下自己的怒火。他看着台下颤抖着脊梁的大臣们,徒生起一种疲累感。
他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先帝的众多儿女,可是他却不能以同样的手段对付朝中的大臣们。
他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可那又如何,皇帝之位向来是胜者为王。朝中老臣居多,对先帝忠心耿耿,多是效忠废太子魏信。
魏辞风永远不会忘记,在母妃病重时,是这些大臣们觐言先帝将珍嫔软禁。若不是大魏朝还需要他们,他早已将他们斩首,让他们为母妃和皇妹这些年受过的苦付出代价。
魏辞风深吸一口气,更加坚定了他得赶紧培养自己的人,朝中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
他吐出一口浊气,靠在龙椅上:“除了这些,你们可还有其他事情吗?”
几个大臣伏着身子,相互对视了一眼。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老臣向前膝行,他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两眼却炯炯有神,中气十足:“陛下,废太子在禁苑已呆了两月有余……”
“哦?是吗?”魏辞风轻抚额角,声色俱厉,“废太子不过呆了区区数月你们便急着为他求情,朕在青州呆了十年,怎么不见你们在先帝面前为朕求情?”
魏辞风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好似被群臣相逼的不是他。
他饶有兴趣的打量阶前跪着的那道身影:“王太傅,如果朕没有记错,今日应是你为大皇子授课的日子,怎么跟着这群老臣一同跪在朕的勤政殿里?”
王太傅作为科举状元,而立之年就被先帝册为太子太傅,教导尚且年幼的太子。一晃二十年,王太傅倾囊相授自己的才华,奈何魏信志不在此,权欲熏心,直到在和魏辞风的交锋中败下阵来。
自从被禁足禁苑后,他曾偷偷去看过魏信。毕竟当了他二十多年的太傅,他早已将其视若己出。
王太傅是个明白人,陛下登基数月以来,确实政通人和,陛下是个明君。
他与宣国公不同,今日来此,不过是想为废太子求求情,并无任何逼迫陛下退位,指责他德不配位的意思。
同是先帝的血脉,若能治理好魏国,龙椅上坐的是谁他并不在乎。
是以他那句求情的话只说了一半。
王太傅咬牙摇了摇头,清癯的身躯直起,一双精瘦的手握着笏板,他缓缓道:“陛下明鉴,老臣这就去为大皇子授课。”
既然陛下已经登基,当下应尽心辅佐才是,魏国的兴旺才是他为官所求。
他怎么会为情感所缚,被宣国公等人煽动。
魏辞风满意的点点头,转而说起政事:“诸位,白鹭书院已小有规模,届时还请各位内阁学士不吝才华,积极教导书院中的学子。”
众人称是。宣国公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王太傅,他们二人算是朝野中略有声望的老臣,本想着今日联合起来为废太子求情,王太傅却瞬间倒戈,真是出师未捷。
他目光平静,看来只能从长计议了。
魏辞风扫视了一圈,“白鹭书院的事就交由吏部尚书来操办,早日在民间贴出告示,百姓皆可入院。”
吏部尚书忙提着官袍下摆上前,恭敬道:“臣遵旨。”
和德妃分别后,魏昭月一行人在宫门口坐上马车就向宫外出发。
一路上她靠着马车的木壁,一颠一颠,神色恍然。宝筝和小卓子坐在外面,伏青和谢妄分别坐在魏昭月两边。
马车车厢空间宽敞,靠车壁设有软椅,上面铺好罗衾。车底铺着牡丹花样的绒毯,中间立着张檀木小桌案,用具齐全。
侧边开了小窗,精美的丝绸帘子随风晃动。魏昭月素手挑开一点,迎面扑来一阵寒风,她着眼看了会就放下帘子。
伏青从旁边的食盒里拿出几碟糕点摆在桌案上,询问:“公主,要用些糕点吗?”
魏昭月看了一眼,糕点还是热腾腾的,她摇摇头,“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皇兄和皇嫂,当初皇兄执意要争夺皇位时,她是同意的。毕竟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她也想要一雪前耻,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如今皇兄入主玄京,难道做错了吗?所以前世才会城破?
伏青思及她才用了膳,便放下碟子。
魏昭月回神,打量起谢妄来。少年缩在她旁边不远处,两腿曲着,前方就是檀木桌案,他高大的身躯在马车里似乎有些伸展不开。
他握着剑半坐在罗衾上,怕自己弄脏了马车内的摆设。
“昭一,你要是饿了就吃一点,我看你早膳都没用多少。”魏昭月指了指糕点,示意谢妄。
谢妄垂下眼,抱拳道:“谢殿下关心,属下不饿。”
魏昭月一怔,随后哭笑不得,“昭一,若是没有外人,不必这么拘谨行礼,我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的。”
她弯眉浅笑,马车颠簸间帘子晃动,照进几缕日光,拢在她的脸颊上,梨涡浅浅,肤若凝脂。
谢妄一时看呆,不自觉的侧眸移开视线。
他低垂着头,羞赧一笑,心头血液沸腾,耳边的一切嘈杂仿佛消失,只余殿下眉眼如初。
辘辘的车轮声碾过沉积的雪块,慢慢驶出宫城。
不消片刻,徐徐行驶的马车一顿,宝筝掀开车帷,说公主府到了。
众人齐齐下车,魏昭月提着裙摆,站在车轸上,因为穿得繁冗复杂,她行动略有不便。
出来的匆忙,没有带车凳。魏昭月扶着车壁,打算跳下去时,面前伸来一只大手。
宽厚的手背上有几条陈旧的疤痕,算不上好看,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瘦削的手背掌骨上是脉络分明的青筋。
魏昭月一愣,顺着他的大掌看上去。谢妄抿唇立在马车旁,黑沉的眸子盯着她,伸出手掌欲扶她。
魏昭月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抬手就放进谢妄温热的掌心里。
她以为谢妄是想让她借力跳下来,正欲动作时,魏昭月感到腰间覆上一抹温热,她心头一紧,抬眸就撞进谢妄浓黑的双眼里。
只一刹,她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她双脚就稳稳落地。
腰间的温热撤去,魏昭月才反应过来是谢妄将她抱了下来。
一旁的宝筝要上前阻拦,伏青拽住她的胳膊,和小卓子一起先去了公主府。
魏昭月飞速眨巴几下眼睛,她一时无言,左顾右盼的缓解紧张的情绪。腰间的酥麻感隐隐约约,久不消散。
她还从未和男子有这么近的接触,一时涨红了脸:“昭……昭一,你可这样抱过别的女子?”
谢妄不明所以,他是怕殿下下马车不方便,下意识就做了抱殿下下车的举动。
他睨了眼殿下,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并未有过。”
他握了握刚才触碰殿下腰间的掌心,回想殿下腰间的柔软,长睫闪动。
这十八年的人生中,只有殿下曾给过他希望,他只会一辈子效忠殿下,怎会去理会旁的女子。
魏昭月放下心来,心想谢妄恐怕一直在暗卫营里,并不知道这些礼节。
她脸上绯色消去,略向少年身边走近了些,一本正经的跟他说:“昭一,男女授受不亲,你以后千万不能对别的女子做这种举动,除非……”
谢妄摸摸自己的耳垂,殿下为何会这么想,别的女子,亦包括殿下么?
“除非什么?”他顺着殿下的话问出来。
魏昭月有些磕绊:“除非……哎呀,反正你不准这么对旁的女子,我,我们快走吧。”
除非是他的未来妻子……魏昭月想到这个,忽然心里不知作何感。谢妄虽然是她的暗卫,但过几年,待确定嘉和五年后她和谢妄都不会死,若是他有心仪的女子,她必定是要放他离开的。
重生回来不过短短数日,一想到要放他离开,她竟有些不舍。
魏昭月压下心中酸涩,埋头就往前走。
谢妄跟紧她,不安的问道:“属下冒犯到殿下了吗?”
“刚,刚才的不算。”魏昭月停下步子,捏紧袖口,慌慌张张道,“刚才你并不知道,不算冒犯。”
谢妄低低的应了一声,两人半晌没说话,魏昭月抬眼觑他,磕磕巴巴的说:“昭一,你以后,若是要对我做什么,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让我好有个准备。”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魏昭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做什么?谢妄能对她做什么?还要准备?这有什么要准备的?
魏昭月气鼓鼓的抬起脸来,“反正……反正就是这样,我们快过去吧,伏青他们要等急了。”
公主府正在修建的过程中,地基已经打好,金吾卫也被陛下派来帮工,此刻一个个都穿着单衣,肩上扛着木柱,在冰天雪地里有说有笑。
不远处站着一个大约而立的男子,他一身红色官袍,大约是太热了,衣袖挽至胳膊肘处,手里拿着一张图纸,正大声指挥。
魏昭月盈盈上前,“王侍郎。”
工部侍郎王砚闻声回头,见到魏昭月,忙放下挽起的袖摆,向她行礼:“不知公主到来,下官有失远迎,公主恕罪。”
魏昭月虚扶他:“无妨,本宫今日突发奇想,王侍郎也并不知道本宫要来。”
本就是心血来潮想来看看,和王砚打了声招呼后,魏昭月带着谢妄在地基附近查看。
整个公主府地基极为庞大,陛下下令公主府能建多大建多大,只看地基,怕也是玄京所有府邸中最为气派的。
幸得这里僻静开阔,否则玄京还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了。
魏昭月本想绕着地基走一圈,可实在太大,她走了不远就有些累。她心里嘟囔,才来了玄京多久,她就疏于练武,这么点路就累上了。
或许是身上的绒披风过于厚重,魏昭月身上出了些薄汗,她解开披风,谢妄适时的抬手接过,不放心的问了一句:“殿下不若还是披上吧,当心着凉。”
“没事,我身体一向很好,穿的有些厚了。”魏昭月将披风搭在谢妄手臂上,回头看了眼走过的路,“这公主府着实也太大了些,皇兄真是下血本了。”
她明白皇兄大约是为了补偿她这些年所受之苦,往事已不可追,只能在这些事情上给予她最大的补偿。
魏昭月跳着踩了踩脚边的积雪,站上去,回头看谢妄,她还是和他差了一大截。
谢妄伸手拢在她身后,并未挨上,温和的笑看她:“殿下,小心滑倒。”
面前少女襦裙摇曳,腰肢纤细盈盈一握,脊背单薄,在冰天雪里的笑得盈然。
他痴痴的俯视她,眼底一片欲色。
魏昭月提着裙摆站稳,抬手扶住谢妄的小臂,动作间她一截莹白的腕子露出。谢妄沉着眸子,默默替她拉下衣袖。
她耳垂上的碧绿坠子左右摇晃,衬得她面容白净。魏昭月轻笑出声:“嘻嘻,这不是有你在么?”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慢慢依赖谢妄,在他身边,她总是能放下一切。
亦或因为谢妄并非皇家人,在他身边,没有勾心斗角,倒让她心安。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快走到公主府正门时,魏昭月老远就看到有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背对这面,正和王砚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走近时,白衣男子堪堪回头,他面容清俊,眉眼修长舒朗,眼底泛着微微莹光。
魏昭月怔愣住,前世的一幕幕在她眼前若流水般涌过,宫宴上的遥遥一望,远不及此刻冲击来得猛烈。
男子一身月白长袍,声音淡淡的向她行礼,“景生见过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魏昭月冷冷的看向他,心底冷笑,不为所动。
宋景生,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来喽来喽(叼玫瑰出场),稍稍有点肥的一章(双手献上)(瞪大眼)(低头跑走)
又不死心的跑回来(求收藏求评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