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悠悠的吃完糕点,魏昭月拍拍手上的残渣,谢妄突然将自己的手臂横在她面前。
魏昭月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一脸疑惑。谢妄沉声道:“殿下可以用属下的衣袖擦手。”
他已经迅速进入他是殿下的暗卫这个角色了。
魏昭月闻言一惊,她不是没见过贵人们对奴仆颐指气使,呼来唤去,她因为从小受过苦,对待宫人都很宽容。谢妄乍一动作,她倒是没反应过来。
“昭一。”魏昭月按下他的小臂,“怎么可能用别人的衣袖擦手嘛,这是很不规矩的行为的。”
不规矩吗?谢妄垂下手臂,他从小跟着生母颠沛流离,后来又在暗卫营蹉跎数年,根本不知规矩为何。
他看到魏昭月起身去衣橱里拿了块手帕,向他摇了下,“看到了吗?擦手就要用手帕,就算别的宫的贵人用侍从的衣服,在我昭阳宫,绝对不会有。”
谢妄打眼看那淡蓝色手帕,上面绣着点点的红梅。
看来以后身上得备上一块巾帕了,他暗暗思忖。
魏昭月放回手帕,招呼谢妄一起出去,“走吧,我带你在昭阳宫四处转转。”
谢妄颔首起身,将坐着的小几放回原处,取下搭在楠木衣架上的披风,静静候在殿门口。
魏昭月走上前,谢妄撑开披风就要给她围上。
她愣了下,以往都是伏青为她做这些琐事,头一回换了男子,她还不太习惯。
少年身段笔直,此刻凑近一看,她才堪堪到达少年的肩膀。
谢妄一扬手里的织锦披风,搭在她的肩膀上,修长手指扯着披风系带灵活的打结。
他眉眼清隽,做起事来双唇微抿,一丝不苟。
魏昭月仰起脸,看到他高挺的鼻头,长睫扑闪,皮肤如白玉般细腻。他的指尖不时扫过她的脖颈,触感冰凉,如玉一般。
即使他在暗卫营呆了好些年,脸颊上挂着几道肉粉色的疤痕,依旧不影响他俊逸的面貌。
她呆呆的看了一会,谢妄撑起殿门处挂着的厚重卷帘,冬日的冷风吹进,魏昭月打了个寒颤。
外头风呼呼的,魏昭月裹紧披风,抬脚跨过门槛。
谢妄道:“殿下稍待,属下取伞来。”
魏昭月点点头,见他还不走,于是问道:“怎么还不去,你不知道在哪里取伞吗?”
“外面风大,殿下不如在里面等候,属下很快就来。”
“不必了,一直呆在里面头晕乎乎的,我就在这等你回来。”魏昭月摇摇头,两人并排站在檐下,她深吸一口气,入鼻皆是落雪后的清凉。
谢妄敛眉,伞具就在旁边的耳房,他动作很快,怕殿下等的着急。临走时他瞥见博古架上摆着几个手炉,谢妄往里面添了一些香炭,匆匆返回。
回来时殿下站在檐边,几片雪花落在她的鬓发上。织锦披风下摆被吹得翻飞,她正伸出一只手去接飘扬的雪花。
今年的雪一直在下,还未断过,如鹅毛般飘飘扬扬,给阴沉的天空带来几分绝色。
“都说瑞雪兆丰年,大魏的江山,也定会风调雨顺。”魏昭月接住一片雪花,淡笑着。
谢妄将手炉放进她的掌心,附和道:“大魏在陛下的治理下定会国泰民安。”
“诶?”魏昭月感受到手心的温暖,低头看到一柄镂空螭纹手炉,她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昭一,你怎么这么贴心呀。”
她语气清甜,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窝。谢妄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对他来说,对殿下好是本能。
谢妄站到魏昭月身侧,撑开直柄伞盖过殿下的头顶。
魏昭月侧眸看到他握住伞柄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竟也有几道陈旧的疤痕。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谢妄也没有说话,乖乖的举着伞,候在她旁边。
魏昭月提着裙摆,走下廊庑,谢妄跟在她身侧靠后。他举着伞的手臂伸直,自己半个身子都露在了伞外。
谢妄惴惴的跟在殿下身侧,贪婪的盯着殿下的侧脸。
她排扇般的羽睫一闪一合,琼鼻挺直,几缕发丝垂在肩头。风一吹,发丝便拂过谢妄的脸颊,他感觉痒痒的,却也舍不得拂下它。
魏昭月走了一会,发现他离自己很远,于是停步回头看他。谢妄以为自己没有撑好伞,紧张的握住伞柄。
魏昭月抬手扯住他的衣袖,关切道:“你离我近些呀。”
“殿下……”谢妄始终自卑于自己的身份,就算侥幸进入昭阳殿,但他本质还是下贱之人。他此时不知作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面前不过才及笄的少女脸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意,两颊冻的微红,看起来像个精致的瓷娃娃。魏昭月一手捧着手炉,另一只手牵过谢妄垂在身侧的手。
谢妄的手掌温热又干燥,被她甫一触碰,他反应极大,本能的想抽回手,却被他生生压制住。
他握住伞柄的右手骤然使力,手背青筋骤起。
魏昭月并没有察觉到,她冰凉的小手碰到他的掌心,顿觉如火炉一般温暖,连手炉都没有这么热,她有些舍不得放开。
“昭一,你离我近些。”她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慢慢将他拉至身侧。
谢妄僵着身子任她作为。
他轻握住殿下纤细的手,情不自禁用尾指划过她冰凉的掌心。
魏昭月抬手拍了拍落在他左肩上的雪花,有些已经融化,在他肩头有一片洇湿。
“其实我来昭阳宫也不久,刚来那天里里外外都转了一遍,正好今日和你一起再欣赏一下冬日美景。”
说起来她刚来那天已经都是上辈子了,自重生后,心里装了不少事,她身子愈发犯懒,也没有在昭阳宫里过多走动。
也庆幸她记忆好,还记得昭阳宫里的各处楼阁。
两人踩着青石板路出了寝宫,园子里是鹅卵石铺就的小道。
昭阳宫在先帝时期就是他最宠爱的公主所住的地方,宫里到处的摆设极显奢华。
魏昭月牵着谢妄并排走在园子里,她指着枯败的树干:“我听宫里的嬷嬷说,这里种着许多种类的花,春天百花齐放,可好看啦。”
听说之前的公主极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先帝也是花了不少人力财力移植过来许多品种的花,为了让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满意。
这些不算什么秘史,在前朝人尽皆知。谢妄曾在宫檐上远远看到过园子里的盛景,不过没有殿下在身边,他看什么都是乏味。
殿下应是想到了先帝,他虽是殿下的父皇,却从未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谢妄目光胶着她,发自内心的说道:“来年春暖花开,属下再陪殿下共赏。”
魏昭月离宫时年龄很小,前不久也是秋末冬初住进了昭阳宫,没来得及看到园子里百花艳艳,不过有了谢妄陪伴,她倒是多了些期待。
“这里虽然枯枝败叶,但依旧还有寒梅盛开,昭一,你看!”魏昭月瞅见园子的角落有一株梅树,落雪压不住一朵朵艳丽的花盛开,给满园增添了不少活力。
谢妄也展齿一笑。
他们走出园子,行至大道上。沿路遇到不少宫人,见到公主身旁的谢妄,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在公主走后窃窃私语。
谢妄耳力极好,他清楚的听到他们的交头接耳。
“你看到公主牵着的那个男子了么?会不会这就是以后的驸马了?”
“这怎么会,听说他是公主从暗卫营里带出来的,身份低贱,怎么可能配得上公主。”
“没错,更何况公主的驸马,肯定都是王公大族的公子。公主定是心血来潮,玩玩而已。”
……
几个宫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谢妄眸子里染上一丝阴霾,他黑漆漆的双眸里折射出寒光。
他知道自己身份卑贱,配不上殿下,哪里轮得到他们来置喙他与殿下之间的事。
“昭一,”魏昭月面色如常,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那几个宫人的交谈。
她松开谢妄的手,双手抱紧镂空手炉,提议道:“昭阳殿里有一处摘星阁,登顶上去,可以俯瞰全皇宫的盛况,我们去那里吧。”
她也习过武,自然是听到了那几个宫人的碎碎念。魏昭月懒得去计较,不过她牵着谢妄的行为确实会让宫人误会,她不想给谢妄带来更多麻烦,于是松开了他的手。
“好,殿下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谢妄唇齿清晰,音质微微沙哑,匿着一股温柔的吸力。
他空握了下左手,掌心残留着殿下冰凉的触感。
昭阳殿里建筑有别于其它宫殿,一汪湖水包围着亭台楼阁,轩榭廊舫,摘星阁则高耸在最中心。若是要去那里,须得经过一座长桥。
两人走在朱红宫墙下,不紧不慢走到飞虹桥头前。
魏昭月抬脚就要跨上桥头,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块地方结了细微的冰,她脚下一滑,就要面朝地摔去。
腰间突然横挎一条坚实的手臂,将她牢牢挂住。
随即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耳边是谢妄低沉的嗓音,有种孤松独立的清冷。
“殿下,可有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