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走了。
江氏咬唇,心里委屈极了,眼泪流下来,失声道:“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他!”
她的乳娘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我可怜的姑娘哦!”
江氏把头埋在乳娘怀里,呜呜哭出声:“他总是对我这么冷淡,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乳娘使眼色吩咐人把门关好,哄了江氏好一会儿,江氏才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问:“乳娘,我到底该怎么办?”
乳娘心疼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摸摸她的头,道:“娘娘,太子殿下跟普通的男人不同,你要先拿他当君对待,其次他才是你的夫君。”
“可是殿下他不喜欢我……”江氏委屈地说。
“你只需要他尊敬你就行了。”
“可是我受不了他的目光放在别人身上,我想要他只看着我一个人。”江氏神色茫然,喃喃地说。
乳娘叹了口气,劝道:“你不能这么想,君王的恩宠是没有定数的,他可以今日喜欢这个人,明日就喜欢那个人,新人陈出不穷,受宠的嫔妃不过是昙花一现,你最重要是保住自己太子妃的位置,要大度,不能嫉妒,别把崔孺人与那卫良娣太放在心上,你替太子打理好内宅,太子自然会记你的好。”
江氏神情恍惚,想起了成婚那日,第一次见太子的情景。太子穿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解开了她的盖头,她抬眼去看太子,一身红衣的太子眉目英俊,贵气十足,她一下子就陷了进去。乳娘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在回想她人生中最幸福夫人时刻。
“娘娘!”乳娘大声唤她,终于把江氏唤醒,江氏呆愣愣地看着她。
乳娘恨铁不成钢,“娘娘,你可是好不容易才当了太子妃,江家的希望都在您的身上,你可不能辜负了老爷与夫人的期许啊。”
江氏心里烦躁,“乳娘,爹娘总是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连您也这么说,我不爱听。若不是钦天监选了我,我不做这太子妃,或许更自在。”也不会遇到那个让自己伤心难过的人。
“尽说糊涂话,太子选妃,钦天监算出瑞气出自大名府,大名府那么多女子,为什么这等好事不落在别人头上,偏偏落在你头上,你有没有想过?”
“娘说我从小运气就比别人好一些……”
乳娘冷笑:“太子妃就是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么一个贵重的位置怎么可能单单凭着运气好就能得到?”
江氏吓了一身冷汗:“乳娘,难道……”
乳娘捂住她的口,“事在人为,娘娘,咱们江家追随高祖起兵,祖上也是开国元勋,只是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才衰落下来,老太爷与老爷一直都想恢复江家让日的荣光,是你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你千万不要让他们失望。”
江氏不敢去深究乳娘话里的意思,只能含含糊糊先答应下来。
***
太子离开春晖堂,夜风一吹,脑子清醒下来。胡安问道:“天色不早了,您去哪里安歇?”
太子遵循心里最直接的想法去了东一院。胡安嘴唇动了动,想劝两句,但是看太子的脸色,识趣地闭了嘴,可能殿下的乐趣就是喜欢去卫良娣那里碰钉子也说不定,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好的,你对他百依百顺,他偏偏不稀罕,就爱那扎手的玫瑰。
东一院的灯都亮着,太子不让人通传,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红枣守在卧房门外,见了太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奴婢参加太子。”
“免礼。”太子要推门而入,红枣道:“良娣正在沐浴,你先——”
她话还没有说话,太子就推开了门,屋里伺候的人纷纷下拜,太子挥挥手:“都出去!”
青梨与葡萄两人望了卫兰亭一眼,无奈地退了出去。
卫兰亭浑身湿漉漉的裹着衣服,警惕地望着太子。
她的头发湿哒哒滴水,有几滴顺着白皙的脖子滑落,太子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拿着手边的一杯水喝下了,甜丝丝的,滋味还不错。
卫兰亭:“那是我的玫瑰花茶。”
“明天我让胡安给你送一箱子茶叶来,保管你一年都喝不完。”太子说。
十月的天,已经是初冬十分,卫兰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身上发冷,但是又不好意思当着太子的面换衣服。
太子随手捞起一条干毛巾,按在她的头上替她擦拭起来,卫兰亭忍不住挣扎。
“别乱动!”太子低声训道,“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是想着凉还是怎么样!”
“我没有,青梨跟葡萄要替我擦头发,是你刚才把她们都赶出去了。”卫兰亭声音低低的说。
她有些嫌弃自己没出息,自进了东宫,便开始有些怕太子了,这难道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意思吗?青梨说她以前对太子可嚣张来着,可是她现在却是怂了不敢拿那嚣张的态度对待太子。
她胡思乱想,低头默不作声,太子不满意了,问道:“孤没来之前,听见你们在屋里说得热闹,怎么这会儿又不吭声了。”
卫兰亭想了想,说:“你能不能小点劲儿,你擦的我头皮疼。”
太子冷声说:“孤长这么大第一次替人擦头,你还挑三拣四不知足。”
卫兰亭“哦”了一声。
“哦什么?”
“难怪不熟练……要不让葡萄进来吧。”
“不必了。”太子拒绝了,手上的动作轻柔起来。
卫兰亭懒洋洋地趴在榻上,不知不觉睡过去,突然觉得背上痒痒的,她忍不住伸手去挠,却碰到一只手,吓得她陡然睁开眼睛,抓着被子挡在胸前,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要做什么?”
太子一手撑着塌,脸离她极亲,呼吸有些急促,卫兰亭紧紧捏着拳头,盯着他丝毫不敢放松。
太子声音低沉:“兰亭,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太子良娣,孤临幸自己的良娣,这不为过吧。”
他低头去亲卫兰亭,卫兰亭伸手去推他,太子按住她的手,卫兰亭挣扎不动,在想想失忆一连的这些事,心里发酸,呜呜地哭起来。
太子亲到她的眼泪,苦涩的味道,他叹了口气,松开卫兰亭,“别哭啦。”
他说不哭就不哭吗,凭什么总是命令人,卫兰亭哭得更大声了。
太子从小到大最怕她哭了,只能服软了,“好了,好了,孤不碰你,你别哭了。”
“真的?”
“嗯。”
卫兰亭缩在角落里,太子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她赶紧摇摇头,“我不过来。”
“孤又不会吃了你!”
“但你还掐我的脖子,好疼。”想起那天半夜发生的事情,卫兰亭现在都心有戚戚。
她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太子的脸色就变了。
卫兰亭以为他又要掐自己,忙着往塌边上爬,想要下榻。太子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
“你干什么啊,好痒!”卫兰亭挣不脱,又痒又难受。
太子放开她的脚腕,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改在她的身上,“安生点!”
卫兰亭心中哀叹一声,觉得这个太子简直是莫名其妙,让她无从适应,他一会儿温柔体贴替她擦头发,担心她着凉,一会儿又对她那么凶,到底要闹哪样。
太子将她裹成一个粽子后,起身离开,卫兰亭还以为他终于要走了,新里程送了老大一口气。然而,她还是高兴的太早了,隔壁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太子在洗漱,看来是打算留宿了。
太子洗漱完后在卫兰亭身边躺下来,床上只有一床被子,被卫兰亭裹在身上,太子直接穿着单衣躺着,闭上了眼睛。
他刚才替自己擦头了,还担心自己会着凉,怎么轮到自己就毫不在意了。卫兰亭的目光落在太子脸上,她这是第一辞近距离的打量太子,居然长得还不赖,反正比她家里的那几个兄弟用长得好多了,英气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子,灯光在他鼻梁的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紧紧抿着。
太子突然睁开眼睛:“看什么?”
“没看什么,这屋里有点冷,你不盖被子吗?”
太子瞅了她一眼,仿佛在控诉卫兰亭跟他抢被子似的。卫兰亭慌忙裹紧了被子,“我让青梨再拿一床被子进来。”
太子居然生气了,翻了个身,冷淡地说:“不必了。”
最后卫兰亭不得不分了一半的被子给他,两人就这么胡乱地睡下。她本来以为今晚上自己肯定不能睡着,谁知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在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
她想翻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被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搂着腰,背靠在了太子的怀里,兰亭总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一动,太子就醒了,睁眼见她怔怔出神,以为她不舒服,急忙问道:“兰亭,你怎么了?”
卫兰亭摇摇头:“我没事,九哥哥。”
太子心里一喜,激动地说:“你都想起来了?”
卫兰亭纳闷:“我没有想起来啊。”
“你刚才喊我什么?”太子耐心地问。
卫兰亭更加莫名其妙:“我喊你太子殿下啊。”
“不,你刚才喊我九哥哥,我排行第九,兰亭,你小时候都喊我九哥哥。”
卫兰亭完全没有印象:“我不记得了。”她仔细去回想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算了,慢慢来吧,御医说慢慢调理,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三年五年,你总会想起一些往事来的。”
太子还要上早朝,洗漱过后,就离开了。太子一走,青梨忙进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卫兰亭,嘴里问道:“良娣,太子昨晚上没有欺负你吧。”
卫兰亭摆摆手,“没,他其实挺有风度的,不是那种会打女人的男人。”再说,经过这两次与太子交锋,她已经知道了一个对付太子的手段。太子受不了女子哭,要是太子发怒,她就祭出哭招来。
青梨放下心来,边替她整理衣裳,边说:“太子心里还是有您的,真好,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雨过天晴,卫兰亭却觉得未必,那个裴贤仍然是太子心中的一道坎,太子认定她与裴贤之间有什么,有时候都会忍不住冲她发火。只是她现在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子才有火发不出,裴贤的事情迟早都会彻底爆发。
“唉,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够把都记起来!”
葡萄端着早膳走进来,听到她说这句话,插了一句嘴:“良娣,自您病了,太子殿下,还有贤妃娘娘,都吩咐御医去看望您,宫里最后的御医都去了,奴婢倒觉得,他们的水平可能也就这样了,听说民间卧虎藏龙,高手众多,您可以在民间访寻那些个神医,说不定更有用呢!”
青梨与她意见刚好相反,“这里是皇宫,天下最富贵、最有权势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比得上这里,要我说,御医肯定比那些乡野大夫强得多。”
红枣纳闷:“这有什么好争的,双管齐下,一边让宫里的御医先看着,一边再在民间寻访名医。”
卫兰亭用过早膳,问道:“我要不要去正院给太子妃请安。”
葡萄回道:“初一十五去请安,其他的日子不需要。”
“这是为何?”
“皇后早逝,宫里的事务由您的姨母贤妃娘娘与丽妃娘娘暂代,后宫诸位嫔妃只需要初一十五去向两位娘娘请安,太子妃自然是不能越过贤妃与丽妃的。”葡萄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这倒是省了卫兰亭一桩事,毕竟天天给人行礼请安并不是什么好事。
葡萄提起了贤妃,卫兰亭便想去探望这位姨母,她本打算先让人去贤妃的长宁宫说了一声,青梨笑道:“不必这么麻烦,贤妃娘娘一向把您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您只管去就行。”
卫兰亭没了顾虑,直接带着青梨去了长宁宫。贤妃身边的老嬷嬷亲自出来迎她,“良娣,你可算是来了,娘娘念叨了你好久,昨日听说你回了东宫,恨不得直接去东宫看望你。”
卫兰亭跟着老嬷嬷进了殿,欲要下拜,贤妃搂住她:“我儿,不必多礼。”她牵着卫兰亭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卫兰亭打量这位姨母,她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裳,头上只插了一支玉钗,看打扮一点都不像是一位在后宫颇有权势的宠妃,身上倒有一股淡淡的书香气。
贤妃摩挲着她的脊背,看着卫兰亭,满脸都是怜惜,落下眼泪来,“兰儿,吓死姨母了,幸好你没事,感谢佛祖,感谢老天爷,不然姨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把卫兰亭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怀中之人是她失而复得的宝物。
贤妃身上的味道让卫兰亭感到亲切,她靠在贤妃的怀里,恍然有一种倚靠着母亲的感觉,这是连孟老太君都不能比的,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娘!”喊过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
贤妃喜道:“兰儿,你小时候也曾偷偷地唤我娘,看来你已经好了许多,说不定很快就能记起事情来了。你跟姨母说说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卫兰亭想起自己坠马后刚醒过来的那日,惶惶然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即将来面对什么,那种恐惧她直到现在都难以忘记。她把这些姨姨说给贤妃听,说出来后,心里面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贤妃叹了口气,道:“昌国公府人人都心思不纯,也就只有孟老太君待你好些,只是你是她的亲孙女,那府上的人也都是她的血脉至亲,她有时候也不能护你周全。你那个父亲,更是糊涂!”
“姨母,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太担心。”
贤妃点点听,又问道:“太子对你好不好?”
卫兰亭模拟两可地说:“还行吧。”不算好,也不算太差。
贤妃道:“兰儿,姨母有句话还是要劝你,你既入了东宫,再想出来是不能够了。姨母知道你委屈,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然现在你屈居江氏之下,也未必永远都是,你平时收敛一点脾气,还是要笼络太子,不能真把他推到别人那里去了。”
“姨母是让我对太子百依百顺?”
贤妃笑着摇摇头,向她传授经验,“当然不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们反而并不在乎,你最爱的永远要是你自己。每个人都不同,至于如何对待太子,这个度要自己把握,不能一味地朝他发脾气。”
贤妃留卫兰亭用午膳,带着她在长宁宫里转悠,并指着宫门前面的一株杏花树,问她:“有没有印象?”
卫兰亭摇摇头,贤妃笑道:“这是八年前,我被封为昭仪,入住长宁宫时,你亲手载的,你非要载一株杏花,说是杏通幸,种了杏花就能保佑我顺顺利利,果然之后好事接二连三。”
贤妃又带她去看了其他的东西,还给卫兰亭讲她小时候的事情,卫兰亭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小时候这么可爱。
贤妃道:“你可别不信,你小时候连陛下都很喜欢你。”
卫兰亭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可惜长大后就不怎么喜欢了。
两人正说着话,宫女过来禀告:“娘娘,高充容求见您。”
贤妃的眉头微皱,很快笑道:“兰儿,你正好见见你的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