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都是二嫂子胡乱说出去的?我不过是偶然看到个药方子,又听平儿提起过一句二嫂子的头疼病,也是恰好合适,便做了个药香囊,也是想谢谢你关心我生病,谁知道你这样个聪明人,嘴巴竟也这样不牢靠,转眼就给我说出去了!”
李纨进来,就听到迎春正佯嗔指责王熙凤。
后者一脸无辜,迎面看到李纨进来,转了转眼珠子,便开口笑骂她:
“好你个珠大奶奶!前儿你只说是好奇我身上戴的这些个东西的花样子好看,我还纳闷呢,大嫂子自己的绣活一向不俗,怎么竟看得上我这些个荷包香囊了,合着是套我话呢!”
李纨微微一愣,便即反应过来,立刻笑着应了下来:“可不是你这人嘴巴太严了,又不是外头不认识的,你竟也捂得这样严实,可知没当我自己人。”
说着,她又笑看迎春,作势要给她赔礼,“二姑娘看在我面子上,便担待二奶奶这回吧!她也是粗笨没防备,这才被我套了话来。”
“大奶奶这是借故贬损我呢吧!呸!你当我听不出来哪!”王熙凤立刻不饶人地说道,抬手就要去拧她两下子。
“一时说大嫂子话捂得严实,不当你是自己人,一时又说她粗笨没防备。”
迎春看着她两个打闹,却是没打算就让她们这么浑过话去,“大奶奶素日是知道我为人的,原本我只管安安分分过我的日子,并没想出什么风头,更不想招惹谁。琏二奶奶前儿对我好,我也算还了你这人情了,至于其他的,我是当真不想了,二位就请去吧。”
“哎,二姑娘别恼啊,我这不也是替你惋惜么,你有这份能耐,又苦心读了那么些书册子,难道就为着继续在这屋子里默默无闻不成。”
王熙凤见她敛眉低首,当真一副不想再管闲事的样儿,心头也是一慌。
李纨也是有些紧张了,也道:“二姑娘这话怎么说的?莫非当真是恼了不成?这……这倒是我的过失了。”
见她二人连忙各种好话,迎春却是摇头:“并非生气,只是……”
她叹了口气,却是看着李纨,
“大嫂子担心的,我其实再理解不过了,可我的顾虑,大嫂子难道不懂?其实,若有法子,我也愿意帮把手,可大嫂子来时我才和二嫂子说呢,本想着若是可以去天齐庙还愿,低调一些,不必浩浩荡荡声势太大的,那我也愿意出门,到时若有旁的太太小姐的有需要来求医问药,我也不会排斥。”
她最后这句话状似随意一说,李纨和王熙凤便各自心里一动,立刻便心思活络了起来。
李纨自还是为了她出阁前极要好的那个娘家的表妹。
至于王熙凤,她却是想到了自己若是帮忙搭线,设法让迎春可以接诊治病,那这从中可以收取的好处可就多了。
眼下贾府花钱的主子小姐们挥霍银钱的多,进项却就那么几处,她自管家来不知道为着面子上好看又少花银钱,费了多少心思,若是多得这么一项收益,岂非天赐的好事?更别说还能借此结交许多权贵,又多了不知多少好处。
迎春特意顿了顿,看她二人神色便知道这两个果然心动了。
她叹了口气,却是话锋一转,又道:
“可是二嫂子说的对,我一个姑娘家,便是去庙里还愿,又哪有独个儿出门的道理,毕竟月不是人人能做得那紫虚元君或是谢仙姑的,我不过是困于红尘之中,一俗而又俗的一介俗人罢了,大嫂子,二嫂子,请恕我有心无力,还是就请回吧。”
一旁的司棋听得却是心里越发疑惑。
她虽然不了解迎春心里的具体打算,可是这些日子姑娘一直埋头医书,不光问王熙凤要的那些药材,私下还常让自己或是绣橘去买些她看也看不懂的药材等等,如此苦心研究,几乎比得上兰哥儿读书之刻苦了。
若说姑娘学这些不为了济世救人,当真就只是自己看来消遣,那何至于如此刻苦?
虽然她自己和绣橘私下里聊天,也觉得二姑娘此举太过奇怪,毕竟他们家又不是普通人家,便是姑娘再怎么不受宠,到底也是国公府千尊万贵的大家小姐,比一般大户千金出门规矩还多些,也不知道学了这些有什么用。
可是若是姑娘自己另有旁的打算,难道不是正该同二奶奶商议一番?毕竟这府里当家的可是二奶奶,便是大奶奶,先珠大爷在时也是当过家的,也是个商议的对象。
如今她二人刚好一齐来了,看样子又很是赞同姑娘替人看诊的,怎么如今姑娘不实说,却反而要把人往外推的?
被人连下两次逐客令,王熙凤脸色也难看了下来,还想说点什么,可看着迎春冰冷的侧脸,也知道这个二姑娘看着木讷,性子却也最倔,既然她已明说了不想多事,只怕再不是两句话便能说得她回转心意了。
早知道自己方才便不多言了,只先答应了她独个儿出门还愿便是,只是想起老太太和大太太那边,心里却也明白,虽然二姑娘不受重视,此举只怕老太太第一个便不会同意,毕竟贾府如今里子如何且不说,外面的面子却是第一要紧的。
想到这里,王熙凤忍不住又有些抱怨。
自己都不嫌麻烦,愿意带她出门了,这二姑娘也是死脑筋,反而开始退缩了。要知道自己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肯带她出门还不是看着神勇将军府的关系,又有那点子好处,谁知道这个二木头居然反不肯了,真是气死个人!
她这边脑子里各种不满,一旁的李纨却是略想了西朗,忽然问:“二姑娘竟知道南岳夫人和谢仙姑?”
谢仙姑就是刚才迎春提过的,可是王熙凤并没放在心上,毕竟根本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谁,只这南岳夫人倒是耳熟,却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大嫂子也知道紫虚元君魏夫人?”迎春惊讶回头,有些错愕的样子。
见李纨点点头,她便犹豫着道:“实不相瞒,我从前也不知道,只是前阵子忽然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女子模样的人,仙雾缭绕的,自称谢仙姑,说是体贴我一片苦心,奉了紫虚元君之命来点化于我,断断续续的,似乎又说了许多旁的话,我也记不太清了,只当是那时病得糊涂了。
谁知道后来无意看了本书,竟提到南岳夫人,我这才想起那个梦来,于是细看下去,才知道这二位的事迹。”
说着,她叹了口气:“只是我虽仰慕这二位,自己却到底凡尘俗物,无此慧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看几本书,打发打发时光罢了。”
李纨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迎春,忍不住惊叹:
“原来二姑娘是个如此有造化的!那紫虚元君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你小孩子家家的,若不是当真有如此仙梦,又怎会知道此人?想来定是真的了。只不知这是何时的事?二姑娘既有如此际遇,怎么早不说出来?”
“我……就是林妹妹入府那阵子,府里大家都忙着,我……我当时又不知道这人是谁,只当是寻常噩梦,怎好打扰府里。”迎春低了头,显然心头紧张,连手里的手帕都快被她揉搓烂了。
“二姑娘既有此心,又有这般际遇,想来并非一般人物。若是我与你二嫂子有法子,你可愿给人看诊?”李纨心里立刻便多了个想法,只是到底关系到迎春本人,于是认真问道。
“这……”迎春错愕地抬头,却是不解地看着她。
“大嫂子这话何意?你能有什么法子?”王熙凤从她提起什么“南岳夫人”“魏夫人”的时候起,就完全不知道她二人在说什么了,此时却听得李纨的话,连忙问道。
也难怪她不知道。
南岳夫人和谢仙姑,其实都是迎春找小贝帮忙,又花了她二十几分,这才从古籍里翻出来的人物了,她二人一个是晋代的,一个是唐朝人士,都是出了名的女道士,虽然皆为女子,却以女子之身修行,成就非凡。
尤其那魏夫人,不仅自己修炼有成,是为道教一代祖师,更是以其非凡医术悬壶济世,是为紫虚元君,又称南岳夫人,为后世无数同道敬仰,这其中便包括了唐代的东极真人,谢仙姑。
迎春要走出循规蹈矩地“待字闺中,听话嫁人”以外的路,少不得要借助这传说中飞升仙界的著名古人,来帮助自己了。
她穿越三回之后已经不算什么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了,如今要借古人名头行事,心里也有些突突,只是到底是小贝提供的古籍确有记载的,况且她也不过想借此脱离俗世束缚,救人治病,也算行善事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冒犯。
只不过,她本以为祭出紫霞元君等人的名头后,王熙凤和李纨一时间不知道这是谁,但是以王熙凤之精明,既然看到了自己这一身医术的价值,她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之后必定各种琢磨,自己再给点线索,不怕她不帮自己打造这样的定位。
现代社会素人要出道,便少不了经纪人的辅助,她在这坑爹的红楼社会以一俗人忽然说要出家修道,同时还不想被那些无赖尼姑道人所坑,自然也要寻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帮助。
王熙凤便是她现在能找到的最好选择。
她贪财,但是也有手段,在贾府又是个管家奶奶,自己只当给她部分中介费便是。
本来迎春也不介意用自己的医术救人治病,一来这是好事,二来,她本也需要这些积分脱离红楼世界,在那之前能以此换些金银财物让自己过得好点,也算一举两得了。
可是没想到,不用她放长线钓大鱼,日后再让王熙凤慢慢查了,李纨竟然不用迎春再引导,立刻便注意到了紫虚元君这个身份。
原书里怎么说的?
——只知道照顾儿子,带着姊妹们做些针黹女红,过得槁木死灰一般的日子?
她之前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只怕这李纨,也是个演员。
迎春目光和李纨对视,后者也正目露精光地看过来。
“不想二姑娘竟有如此心胸。若是只为我娘家表妹这一人,而要二姑娘放弃现下的安稳,的确有些不值。可若是为世人呢?”
李纨慢慢道,一字一字地,仿佛不过一句话,却有千斤重,“姑娘既知紫虚元君,当知魏夫人之才德,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迎春心头微松。
她目光不闪不躲,也慢慢道:“我虽年幼,不好直接出家修道,可若是能有这般缘法,自也不会拒绝。世人皆苦,我若真能帮的,又何苦拒绝?否则,也对不起我难得有此一段仙缘。”
作者有话要说:紫虚元君魏华存,历史上第一位女道士;东极真人谢自然,《唐书》记载曾白日飞升,万众瞩目。
这两个人物都是查的资料,非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