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囊?是她给的吗?可是那时不是说是避毒虫的?世子哥哥,是不是这样呀?”
时秋玥被她娘打了一下,又说回去还要请苏嬷嬷罚自己,更是气闷,那可是府里最严厉的教引嬷嬷了。
想到这里,又听她娘说起药香囊,联想起当日天齐庙所见,立刻不甘心插话,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手,惊讶道,“难道是后来我不知道的时候,贾二姑娘又单独和冯哥哥说话,骗了他什么别的?”
水溶脸色一僵,不想她竟当着人的面就这样胡乱揣测,还要拉自己帮腔,心下不悦,只是到底是从小儿便认识的妹妹,两家又是世交,不好当真不管的,只好抬手按住冯紫英肩膀,示意他压下怒火,自己则看着时秋玥,脸色也不如之前平和,清冷道:
“你乱说什么!无凭无据的,就胡乱给人扣帽子?县主如今也大了,该知道有些话不能轻易说得,否则给人带来无谓伤害,于人于己都不好。”
“时秋玥!你若再这般口无遮拦,就去衡水山庄待几年,好好养一养你这脾性!”静和郡主也是动了真气了。
刚才和迎春一番交谈,虽然只是初见,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这是个颇有见识的姑娘,举止行事也都有礼数,便是从前在天齐庙见过面,水溶也早和自己提过,不过是偶然遇到说了几句话,并没任何逾礼。
更难得的是,玥儿屡次对她无礼,她的反应却很是不同寻常。
倒不是说她并未生气——看在静和郡主府的面子上,她见过许多人当着面儿对时秋玥的各种任性多番包容,所求的,不过是郡主府的好处,或者是畏于郡主府的权势——迎春却不是。
她不和时秋玥当真计较,却也并不会一味的忍让。虽然也的确看时秋玥身份的面子上,没有立刻正锋相对,却也会适时地驳斥回去,虽未疾言厉色,却也掷地有声,端的是不卑不亢,可见是个有气节的。
这样自尊自重的姑娘家,怎可能做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
时秋玥这孩子虽然没什么坏心,可到底是自己宠得太过了,再三当着人的口出恶言,再和眼前的迎春做个对比,人家区区一个庶女都比自己这女儿强得多,静和郡主只恨不得立刻拎着这不争气的死丫头回去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虽然没有说话,冯紫英脸色难看已极,时秋玥也知道自己这话是又说错了,只是她一向娇惯,要她道歉,又哪拉得下脸来。
“郡主不必为难。冯公子也不必着急。”
气氛太僵,迎春略一思索,开口吸引了几人注意。
“你早料到了?”冯紫英看向迎春,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算到的。”迎春温和道,声音隔着面纱清晰传出来,带着股自信,让冯紫英也平静了下来,
“上次卖冯公子的那个药香囊是我新制的,似然药香会渐渐变淡,但我细算时日,那药效应该还能再维持几日,冯公子不必担忧。我今日回去后便会开始准备,三日内便可再制出一个新的药香囊。”
她调配药物其实要不了那么久,毕竟除了给冯紫英母亲的那一个,后来她又调配了一个给凤姐,也是巧了,她们两个都是偏头痛,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古人常见病,但是她倒是做得顺手,所需的药材也都是现成的,配药磨粉都熟悉。
只是司棋的香囊绣得慢,虽然之前她也让她空了多做几个备着,只是司棋作为大丫鬟平时事情也多,所以迎春不想太赶。
“当真?”冯紫英眼前一亮,立刻笑道,“不急不急。如此,就多谢贾二姑娘费心了。”
“不用谢,你出钱我出力罢了。不过上次是顺便,下次这药香囊如何交给你……”
迎春看了眼旁边的时秋玥,后者一愣,不解地眨眨眼。
她这次可是什么都没说啊?
“这是定银。”冯紫英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伸手取出一枚荷包,从中拿了一颗银锭子,却不交给迎春,而是朝着旁边一抛,“药香囊做好后,烦劳别人代为送出,下剩的银子我收到药香囊后也会请别人代为转交,届时咱们银货两讫。如此,你我不必有任何私下接触,自然也可避免旁人口舌是非,可好?”
“别人”贾宝玉下意识接住银子,看看冯紫英,又看向迎春,最终决定——保持沉默。
“旁人”时秋玥也张口欲言,然后又闭了嘴,倒不是她终于学聪明了,而是被静和郡主适时地一伸手,握住了肩膀。
感受着自己娘亲我“温和”的动作,时秋玥识趣地闭了嘴,只是不服气地瞪着迎春,气哼哼的样子,显然对冯紫英这样阴阳怪气的反应很是不满,并且,非常不掩饰地全部怪罪到了迎春的头上。
“如此,倒也妥当,还好这药香囊并不麻烦,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迎春说着,询问地看着贾宝玉,“只不知宝二爷可愿意帮这个忙?”
贾宝玉一下子感受到了几人齐刷刷的目光,不禁心头一紧,连忙保证:“且不说我与冯公子素来的交情,又是为着长辈尽孝,便是这等解人病痛的善事,我便不无不尽心的,何况二姐姐和我本也是一家人,我自当效力,绝无懈怠!”
“茹儿一向好强,每每辛劳,也不肯说的,如今既然遇到了你,又有这般效用,也是你们的缘分,不必顾忌太多。”静和郡主笑道,她袖子里还放着刚才迎春给她写的药方,之前还只是念着这孩子一片赤诚之心,只想说试试,也不枉了这孩子一片心意,可如今听冯紫英说起,不想这孩子的药香囊竟然当真对冯紫英母亲的旧症有效,这么说来,难道这孩子当真于医道上天赋异禀?
“这也是巧了,我当日做的药香囊本是要送旁人的,不想天齐庙偶遇冯公子问询,或许,的确是冥冥之中要解冯夫人困扰吧,也是善缘。今日出来时日也不短了,我们就先告辞。”
眼看事情都说完了,迎春对静和郡主恭敬一礼,抬眼去看贾宝玉。
贾宝玉却是看了眼时秋玥,他倒是还没忘记今日出来的本意,有心想问问迎春可是已经治好了时秋玥的脸,可是看看几人的神色,终究没有问出来。
“且不忙。柳儿!”静和郡主却笑道,回头唤来自己的侍女吩咐了几句话,然后拉着迎春笑道,“知道你往日不爱出门,只是下月十五是我的生辰,虽不是什么要紧的整日子,但我同你很是投缘,回头望贵府下了帖子,你可千万要来。”
迎春眨眨眼,正想拒绝,却又见她微微凑近,低声道:“既然给了我方子,你总要负责到底,再没有只给一剂方子,便不管病人的医家。”
……行!果然不愧是郡主,说话间直接把她心态拿捏得死死的。
迎春确实也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迎春心里无奈又好笑,见静和郡主的侍女很快送上两个木匣子,她正要推辞,静和郡主却好似再次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先开口笑道:“冯家的小子都知道付钱给银子,难不成你竟以为我堂堂郡主,要白拿你东西不成?”
“郡主见笑了,我方才说了,那方子是我送郡主的,说句冒犯的话,我虽与郡主出现,却一见如故,心里十分亲近,所以……郡主难不成是嫌弃礼薄?”迎春说着,忽然反问,声音里却很有些委屈的样子。
“好丫头,你倒是会拿捏我。”静和郡主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瞪她一眼,笑骂,“我现下倒是相信你同我亲近了,真是不知道你府里怎么都说你木讷。”
“我的确木讷嘴笨。”迎春认真道。
“得了得了!我也懒得理你这些!”静和郡主知道她大约是有原因,也不计较这些,只是抬手,让柳儿上前,“这些东西算是我今日见你的表礼,只是出来得随意,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你若真当我是长辈,便且收下,岂不闻长者赐,不敢辞,辞不敬,收不愧?”
迎春见她坚持,只好命司棋收下了。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迎春便要和贾宝玉离开,只是临走前,却忽然上前两步,对静和郡主眨眨眼,待她凑近,便将手里一个小瓷瓶暗中塞到静和郡主手里,悄声说了句话。
静和郡主微怔,听了她的话后却是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此时凑得却近,她几乎可以看得到面纱后迎春促狭的笑容,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也不多说,只是对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迎春轻笑一声,直起身来,对静和郡主又行了一礼,又与水溶和冯紫英客气告辞,便转身和一旁等着的贾宝玉一起离开了。
“娘,那个小庶……”,她正要说什么,却见静和郡主和水溶、冯紫英一起回头看着自己,快要出口的话便吐了回去,换了个相对礼貌的称呼,“……贾二姑娘,她和你说什么私房话呢?你们今天才刚见面,她这样故作熟稔,到底又是作的什么幺蛾子?”
“此间事毕,你们且回去吧,”静和郡主却不理她,见冯紫英和水溶还站在旁边,便道,“路上小心,回头告诉你母亲,我明儿有空,再同王妃一道去看她。”
“是,母妃前儿还说呢,定要再找个时机聚聚。”水溶忙道。
“她是还惦记着上回输给我的那点子东西吧。”静和郡主好笑,当着小辈的话也丝毫没想过给自己的姐妹留点面子,“就知道她小心眼!”
水溶和冯紫英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对方强忍的笑意。
另一边,迎春今次却是非常大方。
虽然之前贾母等人已经说了,让她回来后便不必去行礼了,她却还是依礼去了荣庆堂外恭敬行了礼,其后才刚回了自己院子里,便吩咐司棋将东西孝敬了上去。
司棋无奈,只得依了迎春,只是心里一边想着贾母几人对迎春的轻视,一边还要把好容易得来的东西又送出去,简直热脸贴人冷屁股,实在对迎春这么没成算的做法呕得要死。
其实迎春却无所谓。
她刚才路上在马车里已经同司棋打开看了,静和郡主给的两个木匣子里,分别是四个刻了如意字样的小金锭子,每个大约十两,另一些新鲜花样的簪花戒指之类的小玩意,并几匹尺头布帛,都是上好的图案料子。
静和郡主果然分寸拿捏得恰好,不会太丰厚到让迎春有什么压力,但是也不至于太过简帛,显得对迎春太过轻视。
不过迎春却不打算全部留下。
这四个小金锭子,贾母两个,大太太一个,太太一个。簪花则是探春和惜春姐妹各给一对,黛玉和薛宝钗也一对,至于小戒指,她留了两个,其余都给了司棋,司棋倒是也不藏私,又给了绣橘等几个亲近的小丫头。
一时间府里人人有礼收,连浣墨等小丫头们也纷纷称颂迎春大方,便是不在迎春房里当差的小丫头们听说了,也不禁羡慕起司棋、绣橘几个。
只是另有一人,听闻了此事,却是心里老大不乐意起来,匆匆料理完了手上诸事,她便气汹汹地来找迎春理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