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夏城今年天气相当极端,这才五月份,气温已经有三十多度了。
下午三点十分,办公室门口的打卡机“嘀”了一声,机械女音字发出两个冰冷的字:“迟到。”
其他人抬头往门口看去。
见是白蕊吟,又纷纷低下头。
白蕊吟打完卡,径直去到自己的工位上放好包,然后走出办公室问前台:“华明熙和华明凡来了吗?”
“来了,在e教室。”
“好。”
白蕊吟走进教室,里头正在打闹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立马坐直了身体,“Bella,good afternoon.”
这两个小孩是龙凤胎,华明熙是姐姐,华明凡是弟弟。
白蕊吟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始上课,忽然听见华明凡问:“Bella,你一天的工资是多少钱哇?”
白蕊吟顿了顿,反问他:“问这个做什么?”
华明凡也不回答,又拐着弯问:“有一千块吗?”
“……”白蕊吟如实地摇头,“没有。”
得到答案,华明凡果断道:“那我给你一千块钱,你今天可以不上课吗?”
“…………”
敢情是打的这个主意。
白蕊吟微笑着拒绝了他:“不可以哦。”
华明凡立马变得一脸沮丧。
旁边的华明熙紧接着开口:“我也加一千块,两千块可以吗?”
“……”
说实话,白蕊吟有一瞬间的心动。
但这份心动很快被理智掐灭了,她依然摇头,义正辞严地拒绝:“不可以。”
华明熙也跟着垮了脸。
看着两小孩愁云惨淡的模样,白蕊吟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乖巧听话,之前上课表现一直都很好。
这还是头一回,两人都表现出这么抵触上课的样子。
他们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姐姐华明熙开口,闷闷不乐道:“妈妈送我们来的时候跟我们说,今天是你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节课了。”
听到这句话,白蕊吟默了片刻。
旋即弯起唇角:“哦?所以你们就想造反了?”
“不是的!”华明凡马上摇头,交代出真实目的,“我们舍不得你,想到这是最后一节课,与其坐在这里,不如带Bella你出去外面玩,让你能好好放松一下。”
白蕊吟被他们单纯的心思感动到,弯身摸了摸他们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们认认真真地上完这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我请你们吃饭,好吗?”
华明熙和华明凡异口同声:“不好。”
白蕊吟愣了下,华明熙说:“要请也是我们请Bella。”
“没错。”华明凡附和道,“Bella请过我们很多次了,这次你不可以再拒绝了。我们和妈妈说过了,妈妈给了我们钱让我们请你吃饭的。”
他们说到这个份上,白蕊吟终于松口同意了。
上完课,白蕊吟让他们在教室里等一会儿,她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今天不仅是她给华明熙和华明凡上的最后一节课,同时也是她在杰瑞英语教育的最后一天。
大学毕业后她就进了这里工作,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年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升任管理层的时候——
她被辞退了。
她进来后,办公室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压抑。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男人站起来,“Bella,过来一下。”
白蕊吟跟着他来到茶水间,秀眉轻挑,“左哥,说吧,什么事?”
男人名叫左年,是白蕊吟的直属上司,他们这个分校的副校长。
他看着白蕊吟,单刀直入地说:“你得罪了蓝董的千金?”
听到这句话,白蕊吟笑了:“左哥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托人去总部那边打听了一下,对方表示是蓝董千金点名要辞退你的。”左年无奈地看着白蕊吟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瓜葛吗?”
白蕊吟很干脆地说:“我不认识她。”
左年愣了愣,正欲开口,白蕊吟又道:“但我认识她男朋友,她的现任是我的前前前任。”
这事说起来并不复杂。
曾经被她甩掉的前前前任傍上了白富美,发现前女友正好是现女友手下的员工,于是公报私仇,让现女友将她给开除了。
左年听完,感觉荒唐又无力,“难怪……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如果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还可以再尽力争取一下。
但这个理由……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白蕊吟:“没打算,先躺一阵子吧。”
左年忽地压低声音,“我之后打算自己开个机构,你要来么?”
“哦?”白蕊吟抬了抬眼,意外道,“你准备出去单干了?”
“嗯。”左年低声继续,“地址已经选好了,就在附近。除了我,还有其他老师也会来,你愿意来的话,我可以给你开现在的三倍薪资。”
白蕊吟可是他们这个分校的摇钱树,进来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拿下销冠,此后每年绩效都一骑绝尘。
所以她被开除的消息传出来,才会让他们感到这么震惊。
在他们看来,就算上面要裁员,整个分校的其他人走完白蕊吟也绝对不会走的。
左年一直待她不薄,白蕊吟知道他不是在画饼。
但她还是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左年也不强求,“没关系,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要是想来了,随时可以跟我说,我那边永远欢迎你。”
聊天结束。
白蕊吟跟华明熙还有华明凡去附近的五星级酒店餐厅里吃了顿晚饭,回到出租屋。
刚洗完澡出来准备看会儿电视,手机忽然接到了一个微信电话。
电话来自她的大学好友黎心语。
“吟,你辞职了?”
“嗯。”
“这么突然?前阵子不是还说快升职了吗?”黎心语惊讶道,“刚看你发的朋友圈,我还以为我眼花了。”
面对好友,白蕊吟也不隐瞒:“是向承志干的好事。”
“这名字有点耳熟。”黎心语努力回忆,“是你的前任还是前前任来着?”
“前前前任。”
“哦对。”黎心语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和你在一起后还跟前女友天天打游戏,甚至时不时出去约饭,被发现了还狡辩说他们不是藕断丝连只是游戏搭子和饭搭子的极品吗?”
白蕊吟夸赞:“就是他,记性不错啊。”
黎心语:“毕竟他也算是你那么多前任里数一数二的极品了。”
白蕊吟大学毕业后,大大小小加起来谈了有七段恋爱。
最长的半年,最短的半个月。
她这人谈恋爱就是单纯的谈恋爱,并不以结婚为目的,谈得十分随意。有感觉就谈,没感觉就分。
“什么垃圾人,恶心死了!”黎心语恶毒地问候了一波向承志的祖宗十八代,忽然提起一个名字,“对了,上周我见到沈光启了。”
“嗯?”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白蕊吟怔了怔,“在哪?”
“就我家附近。”黎心语说,“他当时在打电话,我就没上去跟他打招呼,不知道他来望川干什么。”
白蕊吟没吭声,黎心语继续道:“你这恋爱空窗了也有半年了吧,想谈的话不如考虑一下沈光启?我听他们说,沈光启还爱你爱得深沉呢。”
沈光启大学和她们一样,是夏城大学外国语学院同一届的学生。
三人不是同一个专业,黎心语日语专业,白蕊吟英语专业,而沈光启则是商英专业。
大学期间白蕊吟在大一的时候和一个金融专业的学长短暂谈过一段,然而那个学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次醉酒,当众大喊自己不喜欢白蕊吟,喜欢的是新生入学那天一见钟情的另一个女生。
事发第二天,两人便光速分手了,自那之后,白蕊吟封心锁爱,发誓大学期间不再谈恋爱。
大三的时候,沈光启向白蕊吟告白过一次,被白蕊吟拒绝了。
这件事之后,两人关系反倒日渐暧昧了起来。
他们的很多同学和朋友都以为,大学毕业后,两人便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结果让他们大跌眼镜——白蕊吟毕业三个月后的确开始谈恋爱了,但男方并非沈光启,而是一个朋友介绍的陌生男人。
尽管这段恋情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然而他们分手半个月后,白蕊吟又谈了新的男朋友——依然不是沈光启。
她这恋爱就像喝水一样,一段又一段不停地谈,却始终婉拒沈光启。
面对黎心语的提议,白蕊吟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要,就是因为他太深沉了,他是真心的,可我不是啊。”
“渣女。”
“谢谢夸奖。”
“……谁夸你了!”
听白蕊吟兴致不高,黎心语很识趣地岔开话题,“那你现在是不打算再找新工作了?要不要考虑来我这边兼职,包吃包住哦。”
黎心语毕业后进外贸公司上了半年班,实在受不了那个工作强度,辞职跑路了。
她家里有点小钱,父母对她家里蹲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在家里无所事事蹲了四年,她感觉无聊了,正好家里在望川市有套买来将来养老用的房子,装修好了之后一直空着也没租出去,她便收拾行李想着来这边住一段时间换个环境转换一下心情。
来了之后发现,附近有所小学,她心思一动,就地开了个托管中心,每天下午五点去学校接孩子到自己家里,给他们准备点心填肚子和监督他们写作业,晚上八点家长过来把孩子接走。
开之前大家都不看好,认为她这个想法过于天真,开托管中心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结果开之后生意好得不得了,赚得盆满钵满,她现在一个人都有点忙不过来了,想招个人来帮她一起做。
黎心语继续诱惑:“虽然工资没办法给你开很高,但每天只要上三小时班哦,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知道她那边的确缺人手,白蕊吟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以啊,过阵子吧,让我休息几天。”
正好她也想着出去走走,去那边小住个一两个月,就当是去旅游了。
白蕊吟是个执行力很强的女人。
做下决定之后,她直接打开12306买好高铁票。
在夏城上班这五年,她东西不多。
房子是租的,家具都是自带的,除了一台电视她就没添过大件的东西了。
电视挂二手平台上卖了,衣服什么的提前打包好快递寄过去,剩下的东西甚至装不满一只22寸的行李箱。
两天后,白蕊吟拖着行李箱来到夏城南站。
尽管现在进站和检票已经取消了纸质车票,都是直接刷身份证,但白蕊吟还是习惯性地去取了一张纸质报销凭证。
打印凭证途中,她觉察到似乎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头往周围看去。
这一片区域人不多,零零散散的,都在做自己的事。
大概是错觉。
白蕊吟收起目光,两指夹着报销凭证和身份证,转身正欲离开,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小美女。”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女人走到她跟前,低着头恳求她,“我钱包在车站里被人偷了,肚子很饿,你能给我二十块钱让我去买份饭吗?”
白蕊吟头也不抬:“不能。”
这种高铁站火车站常见骗局她来夏城第一天就遇到过了,没想到快十年过去,仍然有人在用这么低端的手段来乞讨行骗。
按理来说骗子听到她语气如此冷淡,就该识趣走开了。但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听完居然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扯着她继续恳求:“求你了善良的小美女,帮帮我吧,我一天一夜没吃过饭,快饿死了。”
她甚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
白蕊吟头皮发麻,表情冷下来,刚准备发作。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这边!”
方才还声泪俱下的女人脸色大变,仓皇从地上爬起来想跑,但警务人员的动作更快,直接冲上来将她制服带走。
一个女警向白蕊吟解释这个女人是夏城南站的惯犯了,询问她有没有被骗。
白蕊吟摇了摇头。
女警松了口气:“不错,你防骗意识挺强的,下次遇到这种事,可以直接找我们工作人员。这次还得多谢那边那位好心的小帅哥,他向我们反应情况,我们才能这么及时赶到。”
又是那阵熟悉的感觉。
白蕊吟微微偏头,看向右后方。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薄而宽松的套头卫衣,身形颀长,由于逆着光,五官不太看得清楚。
地面刚被拖过,湿漉漉的,水痕倒映出他朦胧的影子。
对方恰好也掀眼看了过来。
白蕊吟愣怔片刻,有个名字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几秒过后,男人敛起目光,转身离开。
他走了两步,白蕊吟眼尖地看到,一张浅蓝的纸片从他身上飘了下来。
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喊道:“沈光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