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剪罗确实不怕李树峰。
体操中心不是他的一言堂,他就不足为惧。
“正好,我也要说一件事,”李树峰与夏剪罗错开眼神,挥挥手让齐芽芽和关玥过来,“第四站的青年积分赛来了太多强队,所以我们改报第五站。在第五站来临之前,一定要进行一次队测,决定出取代方迎夏的选手。此外,上一届世锦赛表现不佳,上面决定裁撤部分成员,集中经费培养少部分人,其余人送回原籍。哪些人回去,也根据这次队测来定。”
葛青园算明白了,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呢。
“单项和全能排在末位三名的,全都要走。团体和全能牌子远比单项重要,我们肯定要为这两项服务。”李树峰说着,看了看眼前的夏剪罗。
这小孩儿的跳自不怎么样吧?她这样的不定时炸/弹,还是离体操队越远越好。
李树峰深知,自己明年就要退休了,如果临退休的时候留了个麻烦在队里,那可真是给自己的政绩添堵了。
“小夏,听见没,李总教给你机会呢。顺位排得上号,你就能上积分赛了。”葛青园揉了一把夏剪罗的头。
夏剪罗也配合,赶紧鞠躬:“谢谢李总教给我机会!”
李树峰气得扭脸就走。
这师徒俩就恶心人吧!
队测最终定在了12月2日,留给夏剪罗进步的时间不算多。
“你的高平放在队内是绝对优秀的,那暂时就先不改动了,自由操短时间又提不上来,那重点就还放在跳马上,虽然难度低,但是提高完成度还是有一争之力。你的FTT高度很不错,出DTT也是指日可待,不过这么短时间内,就算出不来也没关系,你不用压力太大。”
撵走几个不速之客后,葛青园安慰着夏剪罗,然后给她摆好了跳马的垫子。
一个跳马动作,共有四个评判阶段:
从起跳到撑马前,是“第一腾空”,这个阶段需要运动员能够运用起助跑的力量,将自己送到跳桌之上;
手撑跳桌的阶段叫“撑推”,要求运动员手臂打直,双手共同撑推跳桌,不能提前进行转体,并为下一阶段补充动力;
双手离开跳桌后是“第二腾空”,运动员离开跳桌时是头朝下,所以需要先把自己转正成头朝上的姿态,接下来再在空中以某种姿态翻转几周或旋转多少度;
最后运动员落地,最好的结果就是直立站住,也被称为“钉住”,此外还有可能发生深蹲、迈步、出界、摔倒、脚未先落地等不同程度的失误。
根据第一腾空与第二腾空的区别,跳马一共分为了五组,现在夏剪罗要练习的,就是第三组编号为3.34的“冢原-直体后空翻转体720°”,也被称为“DTT”或者“T720”。
目前冢原系列的动作一般采用侧手翻上马的技术,因此实际上第二腾空转的是630°,可是侧手翻上马更容易损失动力性,夏剪罗在其他情况下能扭出720°,换了冢原上马就不行了。
眼看夏剪罗试了几次都转不够度数,葛青园道:“那咱们去隔壁用生物电感受器尝试一下吧……虽然引入这个技术后,很少有人真的能抓住那种感觉,但是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也是好的。”
夏剪罗没听说过这种技术,因此跟着葛青园来到隔壁房间,身上被贴了一套连着线的探头后,她第一反应是——完了,要被抓去做研究了!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进入体操队只是一个阴谋,研究她如何在梦里训练才是目的?
“想什么呢?”
葛青园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猛然回神,把自己的胡思乱想从脑子里甩出去。
在葛青园的指导下,夏剪罗闭上眼睛静静等候。
提示声响起,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肌肉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被调动起来——这是跳DTT的感觉!
夏剪罗上辈子是十四岁的时候出的DTT,即便一直不太稳,但那种感觉是很清晰明确的,正和此时此刻一致!
原来所谓的生物电感受器,能用生物电信号模拟出某些动作的感受,让运动员抓住那种陌生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非常玄妙,感受过也未必能原样复刻出来,所以真正能用上的人不多。
反复感受了几次后,夏剪罗睁眼,兴致勃勃地对葛青园说:“葛指导,我们再试试去!”
回到训练场地,夏剪罗深吸一口气,用力助跑,侧手翻上马——腾空!后直720°直直地落入海绵池!
围观的李胜都惊了:“不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小时以前她还转不足呢,什么人的进步速度是按小时算的啊?
“那个生物电感受器也太棒了!我对比出自己在空中不够收紧的部位,有针对性地加强,就可以完善动作了。”夏剪罗解释道。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上辈子落地过DTT,换了别的动作就说不好了。
可是生物电感受器能把那种感受清晰地放大,比自己瞎跳一百次都有用啊!
“那看来你是适合用这套设备的那种人了,”葛青园也替她开心,“这样也好,你以后升级技术,会比正常情况下少受很多伤了!”
不过能落入海绵池的DTT,和落地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现在有教练保护,可是比赛的时候是完全脱保的,不练到万无一失,还是不能轻易拿上赛台。
经过一下午的训练,夏剪罗的海绵池DTT有六成的成功率,已经算是非常可观。
她自己对这个成功率也感到无比的兴奋。
出新动作真的那么容易吗?这已经容易到让人感到惊悚了。
科技的辅助确实能让运动员更安全地提高难度,夏剪罗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究竟能超越上辈子多少。
但是,她很期待自己打败自己、再打败这个世界的一线运动员的那天。
晚饭后,运动员自主训练的时候,葛青园虽然特意留下来陪着组内的四个小孩儿,不过下午训练太累,晚上本来也很难再上强度。
白天活动开了,晚上也正是身体疲惫的时候,比起早上身体紧绷,此时练柔韧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不管有没有教练在场,大多数运动员都选择在这个时刻练一练软开度。
“啊啊啊啊啊——”一连串的哭喊声传来。
夏剪罗疑惑地扭头:“谁哭得这么……豪放?”
“噢噢噢,是男队的陈峥,”李胜热心介绍道,“你第一天来还不知道,他是典型的弹簧人,软开特别容易反弹,偏偏他单杠和自由操最出成绩,不练不行,于是每天都要折腾一遍教练。”
女队和男队虽然在同一个场馆里训练,但是教练抓早恋,严禁两边私下接触,所以通常都是泾渭分明。
夏剪罗看向百米开外正在嚎叫的陈峥,而后又把目光挪向他旁边的另一个人。
且不说那人成绩如何,但耗着横叉的同时悬着上半身练习核心,着实是个狠人。
夏剪罗心念一动,也学着他的样子,双臂向前伸,控制自己上半身离开地面。
一霎时,近乎天崩地裂的疼痛袭来,没了支撑之后的胯更加向下沉,腰腹绷紧的状态也非常难以维持。
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夏剪罗就趴回了地上。
李胜侧头,放轻声音:“你学邱爻啊?我劝你可别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为什么?”夏剪罗疑惑。
“我也是听人说的,”李胜道,“男队教练不合,他不被任何教练待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要是跟他接触,万一被牵连呢?”
啊,不被待见的勤奋小孩哥,这怎么看都像是拿了莫欺少年穷剧本吧?夏剪罗饶有兴致地想。
当然,更让她感兴趣的,还是他的训练方式。这么练下去,怎么可能练不出混凝土核心?
她大多数时候技术都还挺规范的,但是一提转速就分腿,也跟肌肉量不够有关。
只有把核心肌群和臀腿都练得结实,才能更好地在空中保持姿态。
晚训到晚上九点结束,夏剪罗领了新的行李,去往分配的寝室。
三队的小孩都是四人间,公共空间虽然还算开阔,但私人区域只有一套上床下桌,没什么隐私可言。
夏剪罗临时用换洗的床单当了床帘,洗漱过后立刻钻入陌生的被窝。
床品有一股崭新的全涤味儿,她抱着被子辗转反侧,明明身体疲累,但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知道,她想家了。
并不算遥远的上辈子,她生在普通的家庭里,妈妈是全屋定制公司的室内设计师,爸爸是小学老师,收入不上不下,家人给予她的爱不浓烈也不寡淡,一切都是最平凡的模样。
四岁学习体操起,她一直很独立自主,即使十四岁进入国家队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主动撒娇说过想家。
但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运动生涯有限,在取得了斐然成绩之后,自己有非常漫长的时间陪伴父母慢慢变老。
现在不一样,她一夕之间与父母相隔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时空之河,从此以后只能凭借思念维持这份羁绊。
她再也没有机会陪伴父母,也许将来还会慢慢说不利索自己的母语,又或者哪怕登上奥运赛场也无法身披五星红旗……
这样的遗憾,让她焦虑,让她恐惧,让她夜不能寐。
之前她还能用加入八区体操队吊着自己努力,削减了许多思念的时间,但现在她真的进入了体操队,思念又如同洪水般汹涌而来。
一霎时,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随即她的意识就已经来到了随身空间之中。
“嗯?”夏剪罗下意识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这随身空间,怎么在这时候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