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甜猜的没错,她做好的菜被送到陶府,享用美食的人却不是陶成轩,而是楚宣帝。
自从上次偶然间在陶家吃到了那道牡丹鱼片和其余几道点心,再吃其他东西,他就颇有些不食其味,总觉得嘴里单调得很,哪怕御膳房花心思换着花样做,都没能让他多吃一口。
最后他还是来了陶家,食欲果然复苏不少,担忧他身体的太后欣喜若狂,若不是得知做菜的人不是普通人,而是已嫁为人*妻的臣女,她甚至想将陶甜收进后宫。
楚狂当然没答应,不过也不否认在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确实动了那么一分心思,可是听说陶甜在出阁前曾是有名的才女,继承了陶成轩的才华颇爱吟诗作对后就望而却步了。他生性直白,一向不喜那些动辄对风花雪月吟诗感叹人生柔弱扶风的女子。
更何况,为满足口腹之欲就将臣妻请入宫中给自己当厨子这种不要脸的事,他暂时还干不出来。
不过来蹭个饭倒是没问题的。楚狂来臣子家蹭饭也懒得摆皇帝的谱,叫陶成轩不必拘束,坐下一同用餐便是。
他颇期待地看着大太监把食盒打开,一一取出里面的菜肴。
食盒一共分了好几层,第一层放着的食物通常是陶成轩喜欢吃的,他年龄大,牙口不好故偏爱吃鱼。果不其然,第一层放着的是一盒鱼片,只全都是生的,送菜的下仆没像往日一样送了就走,反而在桌上摆了一个七星炉,再取出装在另一个食盒中的汤料倒进了锅子里。
陶成轩看出端倪:“这是……要吃火锅?”
仆人事先做过功课,闻言解释道:“回二位老爷,这可不是普通的火锅!这可是夫人特意调的汤底,用鸡汤、鱼头、鱼骨、鱼皮在锅里熬煮了好几个时辰,夫人说这鱼片要刚涮出来吃最为美味,等到这锅汤开了,把腌制好的鱼片往汤头里涮,肉在汤里浮起来了立马捞出来,鱼肉鲜嫩爽滑,鱼汤浓白醇厚,现涮现吃,那味道,刚出锅时鲜的简直没边了!您要是可怜小的,到时候打赏小的点残羹剩渣!”
“去去,说出去岂不是我虐待下仆了。”陶成轩笑骂道,叫人给他添了一碗汤,随即尝了一口又很快开始后悔,拍桌叫绝,“好鲜!”
楚狂原本不爱吃鱼,不过陶甜做的他却喜欢:“这道菜有何讲究?”
仆人是个机灵的,用筷子夹起一片鱼,在汤头里涮了片刻便立马捞出来放在盘子上:“禀这位老爷,您瞧瞧这鱼,形状像不像一只蝴蝶?”
吸饱了汤汁的鱼片被涮熟后雪白滑嫩,鱼肉随着筷子的抖动而清颤,倒真有几分形似翩翩欲飞的蝴蝶。“夫人说,这菜古籍菜谱所述,名为蝴蝶飘海。”
楚狂叹道:“倒是雅致得很。”
他习惯了沙场的粗犷,因故不爱酸腐文人那动不动就吟诗作对伤春感怀的样子,可如今见了放在菜肴上的这份巧思,却又不觉得反感,心里也对还素未谋面过的陶甜更多了赞赏。
剩下的菜也全被摆上了桌,竟还有一道酥烤羊羔肋排,被烤到流油的羊排选用的是奶羔羊,肉质一点也不柴,外皮微焦,色泽金黄,轻轻撕扯就可脱骨,羊肉透着淡淡的粉,闻起来有种既辛辣又刺激的蒜香味,令人口水直流。
让侍膳的人退下去领赏,楚狂刚想大快朵颐,大太监冒死阻拦,汗涔涔道:“爷,您近日肠胃不好,太后她老人家可是特意嘱咐过不许吃难克化的。”
纵有千般不爽,亲娘的话还是得听,楚狂不快地道:“就你多事,既然不让我吃肉,那总该有我能吃的吧。”
太监抹着汗,把剩下的盖子揭开,只见里面放着一碗浓油赤酱的酱汁红烧肉,一碗红艳艳的麻辣鸡块,还有一碗清汤白菜。
“这,明明都已经吩咐过不能做肉,还做这么大一盘肉!”大太监紧皱眉头,又道,“想必是传话的人不精心,薛夫人不知道此事。”
尽管大太监帮忙说话,陶成轩难免还是有些尴尬,又忽然听闻楚狂道:“蠢货,这菜哪里是荤的,是仿荤菜。”
大太监忙用银针一一试过,楚狂在那“酱汁红烧肉”上夹了一大块放进碗里,一尝便笑起来:“这是冬瓜。”吃起来虽无肉的软糯,却多了蔬果的清爽,且被汤汁煮的软烂,一戳就流出酱汁来。他又夹起一块鸡片放进嘴里,浸透了红油的鸡块上面被均匀地撒上了绿色的葱花,表皮裹满了鲜亮的油泼辣子,看似辛辣,吃起来却香而不辣。
他嚼了一会儿没吃出是什么,便又吃了一块:“是豆腐。”
接下来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多说话了,两人都默默加快了进食速度,冬瓜和鸡块做的都极其下饭,楚狂被彻底勾起食欲,一碗米饭接一碗米饭,最后菜见底了才停下筷子,舀了勺汤慢品。
汤一入喉,他就发出了长长的喟叹,原因无他,这汤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不知用了多少材料才能吊出这一锅子汤!每一口都透着浓郁的鲜味儿,白菜的挺阔爽脆一下子就洗刷掉了口里的油腻,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流入胃中,让人浑身都舒坦起来。
楚狂道:“宫里那些饭食做得再精美,也总是少了一股烟火气,光侍膳的就十几个,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看着就烦。”
大太监委屈又不敢吭声。
陶成轩说:“宫人也是职责所在,尽心尽力为您效力。”
楚狂叹息:“规矩也倒罢了,我原来在西北大块烤肉,大口喝酒,利落得很,哪里像如今,一块指甲盖大的肉还得在上面切个花刀来,好看是好看,吃进嘴里什么滋味也没有。”
陶成轩说:“江南婉约,所以宫菜自然也讲究用料温和,做工细致;北地豪迈,民风粗犷,臣小女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菜肴也是如此。”
楚狂忍不住摇头感叹:“也不知道先夫人到底是何等妙人,才生出了令爱。”
说的什么话!陶成轩敢怒不敢言:“臣原来也不知她厨艺竟然这么好。”
楚狂笑道:“听说陶爱卿的女婿正在黎州府里当职?他可是个有名的才子,想必能力也当不错。”
陶成轩不动声色:“诗词歌赋不过娱人,论政绩,他年龄太小,为人过于浮躁,恐怕还需要再多历练个几年,否则不堪重用。”
当岳父的不帮女婿谋职,反还嫌弃,楚狂挑了挑眉,猜测大概是他的女儿在薛家过得不顺。
看来这对有名的才子佳人也没有表面说的那样和睦。他不欲驳回陶成轩,也就暂时按捺下了想要提拔人才的心思。
等吃完饭,楚狂出了陶府,他没回宫,在街上慢悠悠地逛了起来。
近日边疆安稳,风调雨顺,如今虽然谈不上盛世,可也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每日审批的奏折也都是些请安折子,倒也可以暂时放松一阵。
他没有目的地走着,忽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热热闹闹,于是就也跟着走过去看个稀罕,近了才知原来是商户家的女儿正在抛绣球招亲。
楚狂可不想被绣球砸中,连忙转身出了绣楼范围,不过没走太远,他停在了一棵柳树下,视野刚好可以瞧瞧这热闹。
“婚姻乃人生大事,这家人怎么如此敷衍,用绣球招亲又不知根知底,谁知道砸中的会是些什么人?万一砸中个败絮其中的岂不惨了?又或者家徒四壁的人得了绣球,莫非这小姐也要嫁给他不成?”旁边一小丫鬟发出了不解的声音。
小丫鬟旁边站着个戴帷帽的女子,看不清容颜,声音如冰雪一般:“绣球招亲又如何,托冰人选婿又如何,选来的丈夫终究不是自己相看的,便纵是自己亲眼相看,此刻是好人也未必将来也是好人,此刻对你好也不代表将来对你好。”
小丫鬟沮丧:“好人都能变坏人,那以后奴婢就不嫁人了,您要是不嫌吟秋吃的多,吟秋就侍奉您一辈子!”
楚狂失笑。
那女子似乎瞪了他一眼,伸出手在小丫鬟的鼻子上点了点:“好人能变坏人,可同样坏人也能变好人,世间人、事少有一成不变的。你如今见他贫穷,可他有一双勤劳的手,辛勤耕耘不辍;如今见他无功名傍身,可他一心苦读圣贤书,立志要为父母官;如今见他双手空空,可他舍得拼搏,皇天不负有心人,英雄又何须问出处呢。”
楚狂忍不住朝那女子看去,却只看到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那双手不如普通小姐一样柔嫩,反而布了一层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