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输液果然效果好上太多。

季殊回去睡了一觉后,头就不是很疼了,温度计上的数字也恢复了正常体温。

难得的周末,也是难得的好天气。她做完功课后打开剧场巡演时间表。

今天下午两点有一场演出放映,在学校S区汇演场馆的三楼,剧目是《摇滚Heathers》,语种是英文。

其实这首单看曲子来说算不上古典音乐,弗兰德的正式演出时甚至加了摇滚的改编,听说是前几届里有首席参与剧组表演过这首,但因为效果太好太轰动,便保留了摇滚的改编形式,一直流传到这一届。

虽然谢周霖跟她说过,如果找不到小组剧组加入可以向他要成员分配表,但是季殊觉得自己很难主动要求加入其他陌生小组。

倒不如今天去看完演出后现场找缺成员的剧组招募加入,还能省去许多沟通的麻烦。

周末去校园用不着穿校服,季殊换上灰色的连帽衫和卫裙就出了门。她估计了一下时间,让司机下午四点半去接她。

到了学校后,她按照导航找到了现场。S2门口人来人往,这一场人尤其多,幸好这个场子足够大,才不显得拥挤。

巨大的放映室里,大多数穿着常服的弗兰德学生们依次入场,寻找着合自己心意的座位。冷气设备开得很足,场馆内垂放的红丝绒幕布浅浅晃动着,头顶昏暗的灯光一簇一簇投射在场地内,随着学生们的走动晃动交错着。

季殊来得早,寻到一处合适的座位坐下来。

没过多久,她忽然听见了低低的惊呼和嘈杂声响起。

“——小公爵!”

“真的假的,没看错吧?”

“只是光线暗,我又不是瞎了,这还能看错不成?”

“小公爵也来这场了,我真走运!”

脚步声簇拥着响起,人群自觉地散开,让那不紧不慢的人先行。季殊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伸手戴上兜帽,但是那脚步声仍旧在她这排停下。

最外排的人诚惶诚恐地起身,让陆明熙进去,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侧身晃进来,抬腿朝里排走去,走到季殊身旁时停下步伐。

季殊低着头起身让行。

对方站着似乎是看了她两秒,路过时轻笑一声,胸口擦着季殊的头发过去,季殊听见他笑时胸腔微微的震动。

昏暗的光线下,对方浅粉色的头发也被晕成沉沉的暗色,在冷气的吹拂下晃动着,像轻摇的红酒,香气强势地闯入季殊的鼻腔。

她屏住呼吸,等待对方路过,没成想他走到季殊右边便不走了,一屁股坐了下来。

季殊忽然间很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选一个左右都有人的座位。

她硬着头皮坐下,假装若无其事,只是四周偷偷响起的窃窃私语和手机拍摄的闪光仍旧让坐在陆明熙身边的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右手的扶手忽然一沉。

季殊看见旁边的手臂压上两人中间的座椅扶手。她立刻撤回手臂,顺带着整个人都往另一边挪了挪。

对方则丝毫没有察觉一般,懒洋洋地朝后一倚,长腿拢在座位间略显的有些局促,但他仍松弛地交叠起来,不免占了季殊的座位空间。

季殊腿也跟着警觉地挪开了点儿。

她听见隔壁传来的鼻音的促狭嗤笑:“……出息。”

季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昨天明明说过,除了课表之外什么都没看到的。”

那今天怎么还会知道我选的演出时间表?

陆明熙手臂撑着脸颊,整个人朝着她的方向歪歪扭扭地倾斜着,脸却没看她,只是饶有兴味地望着正前方尚未开始播出的屏幕。

他翘起嘴唇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不能正好选择这场?”

季殊吃了哑巴亏,看见他就烦,也不想再理他,暗自拽紧了兜帽的松紧绳,把陆明熙在自己余光里的最后一点视角彻底消灭。

然而对方交叠着的长腿仍旧在她的面前慢悠悠晃着的,昭示着存在感,季殊稍一低头就能看见。

……烦人。

她移开视线,让自己专注于台上。

演出放映很快开始。

《摇滚Heathers》是一部校园青春犯罪喜剧。

主角维罗妮卡原本是一名书呆子,为了避免遭受排挤和孤立,她加入了校园人气姐妹帮Heathers。Heathers就像所有的校园小团体一样,以捉弄他人取乐,其中为首的希德尤为美丽而刻薄,她带领着自己的小团体在校园内仗着人气高作恶多端、霸凌同学。

在这个过程中,维罗妮卡逐渐被玩世不恭、任性妄为的男生杰森吸引,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在小团体内所做的事的不道德,决心与希德决裂。

然而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她很快遭受到了希德更为明目张胆的霸凌,对方肆意而恶劣的行为让维罗妮卡难以忍受,她决心联合杰森整治希德,然而阴差阳错之下,杰森的一杯毒酒让希德直接送了命。

至此,一场校园恋爱正式演变为犯罪喜剧。

而维罗妮卡的杀人生涯,才刚刚开端。

在来看演出之前,季殊事先预习过这支剧目的曲子。原本的曲子稍显平庸,在弗兰德前几届参演人员的修改之下,融入了新时代的摇滚元素,变得流行抓耳起来。剧情尽管涉及犯罪,但是夸张的元素和表演形式使得整体氛围仍旧处于一个较为轻松的状态。

“无聊。”季殊听见旁边低低的声音传来。

陆明熙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长长的睫毛落下,荧幕上光与影的变幻在他轮廓分明的脸颊上闪烁着,渲染着明与暗的光泽色彩。

他似乎偏头瞧了瞧季殊,好像她灰色的兜帽比放映屏幕有意思一样。季殊感觉到那视线凝在自己脸上,兴味地打量了半会儿,陆明熙开口问道:“你喜欢听这种音乐剧吗?”

季殊:“一般。”

陆明熙拖长了音“哦”了声,随后说:“公爵府府邸上有私人剧场,去年请过世界音乐剧剧场来专门演出。”

季殊:“……?”

关她什么事,莫名其妙的。

但是陆明熙看起来不错的心情很快到此为止了。

“Our love is God……”

荧幕上尾曲响起的时候,陆明熙的手机屏幕也发亮,似乎是消息提示。他只看了一眼,唇角便撇了下去,冷“啧”了声。

他不耐烦地按下,然而紧接着,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出现了来电显示。

他只能起身,带着手机出去接电话。

与此同时,屏幕上的演出也落下帷幕。

故事的结尾,维罗妮卡亲手枪击了想要炸毁学校的杰森,结束了这场犯罪闹剧。

场馆里一片唏嘘声,甚至还有些共情能力强的人小声抽泣。

季殊兴致倒是不高,确实如陆明熙所说,这支音乐剧稍显无聊,不过好在台词简单生活化,排演难度应该不算很大,比隔壁德奥剧组下了好几个难度等级。

人群散去后,季殊去后台准备寻找招募,其他场次的演出多多少少也结束了,有直接吆喝招募成员的,有提前用横幅将剧名打出来招募的,还有甚者,直接以“参演我们剧组,保底拿到xx学分和A成绩”作为口号吸引招募的。

她恰好看见刚结束排演的德奥剧组。没想到她这边连小组都没来得及加入,那边都已经开始第一次排演了,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

谢周霖正好从台上下来,跟剧组的人一一打过招呼,一边往休息室走去。

季殊走过去,也跟他打了声招呼。谢周霖看见她时表情稍微一顿,才点点头回应。

他边走边开口问道:“你选好剧组了吗?”

季殊说:“正在选。刚刚隔壁的演出结束了,准备去寻找招募小组。”

谢周霖在《伊丽莎白》剧组,饰演剧中的死神一角。这部剧是小语种历史剧,演唱难度很高,听说他的父亲曾经在退役前饰演过相同的角色,并凭此在舞台上名声大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排演时间表,“每周五下午的同地点社团活动时间我们都会在这里排演,你有兴趣可以过来看看。”

季殊对他的邀请有些惊讶:“谢谢。”

谢周霖“嗯”了声,他好像很忙,一直在回复着邮件。季殊也不好意思在他的旁边晃悠,她刚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就听见谢周霖叫了声她的名字。

“季殊。”

季殊应了一声。

“剧组里可以添加扮演可移动道具的成员,如果你还没决定好的话,不妨来试试。”他平淡地说道。

演出场里灯光昏暗,他没有戴眼镜,垂着眼睫低头回复邮件。盈盈的屏幕光反射在他额前的黑发和黑睫上,衬得眉眼冷峻好看得出奇。

季殊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想起来之前上课时她半开玩笑地说过“演一棵树也不错”这种话。

……他记住了?

尽管如此,季殊还是假装轻松地婉拒道:“谢谢会长,不过我上学期GPA太差,这次的作业可不能再浑水摸鱼了。”

虽说扮演一棵树也能拿到B+的分数,但想把原主拉胯的绩点拖上去,显然不能仅仅止步于B+。况且她不是很想继续欠谢周霖的人情,他之前已经帮过她几次了,人情的堆积会让她心底托有负担。

只要他不按照原著走向默许甚至加入这场霸凌,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好。”谢周霖什么其他的也没说,只是语气听起来稍显冷淡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季殊的错觉。

她还准备说些什么时候,后台涌进一些女生,嘈杂声起来,后面熙熙攘攘的,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谢周霖的排演消息,嚷着他的名字,想挤进休息室。

季殊忙说:“那我先走了。”

“嗯。”

季殊低头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四点了,不知道外面剧组摆的摊位还有没有。不过后面还有几场重播,时间也不算紧急。她戴上兜帽,垂着头刚准备离开,忽然脚步顿了顿,转头朝着背对着她正处理工作的人轻声说道:“谢周霖。”

“……”

“……之前的事,谢谢你。”

“……”

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只是低下了头,像一尾鱼一般,匆匆步伐地从熙攘吵杂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纤瘦的身影很快从视野里消失不见。

剧组的成员忙小跑过去将门带上。

随着门锁轻合,“喀哒”一声,艳阳天的闷雷无征兆地响起。

“轰隆——”

谢周霖抬起手,疲惫地按下眉心。

手机上是公爵发来的邀请函,下面是首席会议的工作前准备,后续的时间排表还有钢琴演出、校内网球友谊赛,厚厚的一叠未读资料链接闪个没完。

“会长你看!”剧团成员跑去拉窗,一边叫他,“竟然下雨了,这什么倒霉天气!”

“明明刚刚还是大晴天。”

“好不容易的难得周末,我晚上还约了人一起去游艇趴呢!”

谢周霖转头看向窗外,厚重的乌云接踵而至,堆叠起来,层层积压着,浓色染了半边天,潮湿的气息迅速弥漫在空气中。

湿气重得几乎有些黏腻。

剧组成员开了通气扇,呜呜的声音很快在室内响起。

邮箱同时收到了新的通知,是一封调查结果邮件。

从那两个抽烟的女生开始,查出了她们那天在卫生间具体做的事情和幕后的主使,并附上了教务处的预处理通知。

谢周霖没看字,只是向下划去,直到露出了那张证据照片。

女生手里拿着一张纸,被口红翻飞地写了“霸凌犯”三个大字,犹如罪证书一般。

图片拍得过分清晰。

她歪扭地坐在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可怜地低垂着头,皮肤被冷水冻得青白,黑色的头发滴滴答答地淋着水珠,裙下大腿上寻常不易察觉的淤青也变得尤为明显。

谢周霖再次回想起那节白炽灯亮得晃眼的体育课。

脆弱、黏腻而厚重地附在他的掌心。

他息屏手机,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剧组成员看见他动作,疑惑地问:“会长!你干什么去?”

谢周霖面无表情:

“洗手。”

因为快下雨,剧组的摊位早早收摊,季殊还没来得及报上名,现在只得先行离开。

一踏出大门,滂沱的雨就倾盆而下。

刷拉一声,原本的好天气被浇了个透,而因为闷热有些凝滞的空气也像煮沸的水,在这场大雨下缓缓流动起来。

她站在屋檐下,拉紧帽绳,给自己做着淋成落汤鸡的心理准备。

反正司机等她的地方也不太远。

刚这么想的时候,一顶伞就撑到了她的头顶。

她侧身望去,陆明熙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她身边。他似乎才回来不久,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伞,面色有些重重,好像不久前在想什么的样子。在他不远处,江兆明手背在背后,对这边打了个招呼。

陆明熙哼了声,自然地示意她:“走吧?”

季殊没动,她问:“你不是走了吗?”

“我只是去接了个电话。”

“怎么回来还带把伞?”

“司机送来的。”

“……只有一把吗?”季殊又望了眼后边心虚地挪开视线的江兆明。

“你还想要几把伞?”陆明熙被她逗笑了,眉间的沉虑像是被撇散了几分,看着她,挑了下眉梢,“走不走。”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望来,季殊不愿意引人注目,踏步走入雨里。

陆明熙撑着黑伞,插着口袋从她身后跟上,步伐不疾不徐,但那把深黑色的大伞一直能够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地罩在她的头顶。

等走到司机边上时,她只有鞋湿了些,衣摆沾了些斜吹的雨滴。

季殊没跟陆明熙多话,直接拉开车门进了后座。一转头,男生也收了伞,大摇大摆从另一边进了车厢。他理了理衣摆,长腿蜷在后座,粉发沾了些潮湿的雨点,黏在脸颊上,肩膀有些湿漉漉的。

季殊问:“你家司机呢?这是我家车,你下去。”

陆明熙靠在椅背上,撇着身上的水珠,理所当然道:“司机没来,借我搭个顺风车不过分吧?”

……明明刚刚还说司机来送伞的。

他丝毫没有心虚地边说着,边舒展了身形,伸出前臂,曲着手指敲敲前座司机的头枕:“回家。”

季殊冷着脸:“先回公爵府,把小公爵送回去。”

陆明熙笑了下:“先去你家就行。”

季殊忽然心底有不好的预感。

窗外的风景开始驰骋,景色在车窗外掠过,雨点刷拉拉地沾在玻璃上,很快一片模糊不清。

季殊靠着车窗一侧,和他远远拉开距离。陆明熙似乎也没什么察觉,手撑着一边车窗,侧过脸去看着窗外雨景,不知在想些什么,发尖上沁出的水珠滴滴答答滑进领口,晕湿了领子处的小片布料。

一路无言,但季殊心底的惴惴不安很快被坐实。

等到了家门口,车停下来时,陆明熙也撑着伞跟了下来。

他勾着季殊肩膀,装作是同学一般,弯着得体的笑容熟稔,比她还自然地朝客厅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