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殊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缓慢打字。
【不好意思,今天可能来不及看了。】
那边回得很快。
+_+:【没关系.jpg】
他好像只会用贴纸交流一般,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话说。
季殊于是收拾一下准备睡觉。
不巧的是,白天睡够的小公爵这会儿精力十足。置顶的消息框弹出一条新消息。
02:30
【针对白天错误的道歉,我要看见诚意。】
……诚意?陆明熙想看见什么诚意?
季殊绞尽脑汁,最后还是认命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坐到桌前,打开Mac,写起了检讨书。
一二段大肆赞扬了公爵世家的煊赫及历史悠久,三四段深刻反省自己初中犯下的错误,表达愧疚之心,并表示以后绝不再犯,最后一段则简明扼要总结了一下主旨:以后会以小公爵的命令是从,深表诚挚与衷心。
写完小作文之后,已经接近三点半了。
因为困得神志不清,她不小心把原本要发给陆明熙的文档发送给了季存,还好秒撤了回来。过了好几分钟,陆明熙那边才显示已读。
但只回复了个“已阅”。
季殊摸不清对方的心意,有些忐忑不安。她不清楚这算不算是有诚意的举动,只是因为几近通宵的熬夜加上连日不去的低烧,嗓子有点发哑,头也隐隐作痛。
她昏昏沉沉地站起身,去柜子里翻出那天校医开的感冒药,准备下楼去冲一杯。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朝着楼梯走。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
从季南林掩着的书房门缝里透出些亮光,传出两个人谈话的声音。
“……这样不好吧,留小殊一个人在家里。你如果出差又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的话,家里冷冷清清的,小殊多孤单啊……”
是何瑛犹犹豫豫的声音。
“就是我常不在家才不放心你住在这里。我在市郊安置的别墅已经叫了两个保姆和一个司机,距离最近的医院车程只有不到二十分钟,那边环境好,适合你养胎。留你和她两个人在家,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季南林压低了声音,语气里的笃定不容拒绝。
何瑛的声音弱下来:“小殊她不是那种孩子。这么多年,我跟她的关系虽然没有什么进展,但是她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害我的事情……”
季南林似乎被气笑了,他的声线收紧,声音里压抑着愠怒:“我的孩子我最了解!你跟她相处才几年?我从小看着她长大,那孩子以前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你知道她前几天在学校里惹出来的事情吗——不说最近,就是以前,那孩子的妈妈当年离开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那门缝间透出的冰冷的光似乎随着他低声的控诉在震颤一般。说到最后,他的气焰逐渐消失,语气里只剩下无尽的失望与冷漠,
“我是已经放弃那个孩子了。她的成绩一般,更学不会长袖善舞。当年费尽心思将她送进弗兰德,至今也没给我带来什么回馈……以后的路,我也不可能给她援助,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季殊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摇摇晃晃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转身把门合上,一瞬间,忽然感觉到极大的窒息感拉扯着自己,将自己向下拖去。她有些难以呼吸,困意早就消散,而头疼也被胸口处的绞痛麻痹。
这是原主残留的情感吗?季殊一时间有些无法分清。
因为她们是如此相似,看见她,季殊就好像看见了自己一般。而原主的未来,似乎也就是她的未来。
季殊急促地用鼻子呼吸了几口气,她把来不及冲药的空水杯放在桌上,走进卫生间,捧了把冷水洗脸,试图在外力的借助下消解自己痛苦的情绪。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脸庞,尖尖的下巴,黑幽幽的一双眼睛。脸颊和额头边的碎发黏在几乎透明的皮肤上,透出下方青紫色的脉络。冰冷的水滴一滴滴顺着脸庞向下划去。
从容貌上来说,根本就不像的两张脸,气质却惊人的相似。
手机“叮咚”一声铃声提示让她强制抽离。
季殊眨了一下眼睛,水滴从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滑落。
她离开卫生间,走到书桌边拿起手机。
是季存的回信。
刚才在她离开房间的时候,他看见她撤回的消息,便回了一条过来。见她迟迟未回,他又发了条。
【怎么了?】
03:59
【你那边现在是凌晨吧。还没睡吗?】
倒是没再像上次那个问号一般冷淡。
季殊脑海里对这个只存在于设定里的哥哥毫无印象,她原本只是推测他性格冷漠、和原主的关系很差,没想到他倒也会关心自己这个远在大洋另一端的妹妹。
她捏着手机,正想着该如何回复的时候,“对方正在打字输入中…”持续一了段时间,季存发过来一条新消息。
【你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吗?】
季殊停下了打字的手。
消息很快变成绿色的已读,即使是想假装没看见这条消息也不可能。
季殊不知道季存是从何推测这个结论的。难道他看见了她刚才不小心发错的消息?可是她是秒撤,他只要不是盯着消息,是不会有机会查看那个只标注着“检讨书”的文档的。
他只是从“检讨书”这三个字里推测的吗?
季殊不得而知。她只是沉默着,在键盘页面停留了很久,最后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缓慢地敲着。
【没有。】
她说,【我很好。】
那边过了五六分钟才回复她。
【早点睡。】
季殊无声地“嗯”了一声。
浅黄色的台灯一直亮着,窗外的黑夜如墨般浓得化不开,随着指针滴答滴答地走,夜幕逐渐褪去,直至黎明熹微。
季殊静静坐到天明。
次日,季殊一早就收拾好东西。
她坐在餐桌边一边吃早餐,一边打开电视看早间外语新闻。声音不大,但是何瑛拖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小殊……今天起得真早。”何瑛莫名有些心虚,她眼神闪烁地笑了笑,一边的司机戴着手套接过行李箱搬运出门。
季殊的回答不冷不淡:“嗯。”
何瑛讨了个没趣,有点尴尬,还是解释道:“你爸给我订了疗养院来养胎,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可能不在家里住了,大概等到年底才能回来。”
“好。”
“你爸可能也要出去跑生意,不会经常在家。这段时间就辛苦小殊你一个人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季殊就站起来,拉开椅子。摩擦发出尖锐短促的一声。
季殊擦了擦唇角,面无表情。
“我吃完了。”她说着边往外走去,一旁带着书包的保姆疾步跟上。
季殊在何瑛之前出门,路过她时没有转头,只说了句:“路上平安。”
何瑛愣愣的,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见女生的身影进了停在独栋门口的高档轿车。
车窗缓缓升起,她的面庞消失在视野中。
而在车厢内,季殊脸色很差。尽管没有几分睡意,但她头疼欲裂,身上低烧难退,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免疫力。
她从书包里摸出止痛药,就着温水服下,到弗兰德时恰好得到了些许缓解,面色好了些。
只不过到班级时,季殊本能地感觉到今天陆明熙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
他面色冷漠地玩着手机,对旁边跟班的献殷勤没有搭理一声。
季殊轻手轻脚走到自己的座位边,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得到了他新的命令。
只是这次,他没有发信息,也没有亲自开口,反而让那群跟班代为转达,让她去校园便利店买他需要的东西。
便利店离得不算远,跑得快点儿一来一回不过十分钟。而让众人不明白的是,这平时算是小公爵那群亲近的跟班的跑腿任务,今天不知道怎么落到了她的头上。
而且,很快有人发现,季殊跑腿的频率太高了。
他们并不是把需要的东西列给她,而是一次次地使唤她去便利店,等到她回来才说买错了东西,支使她再去。
而陆明熙则显得对此漠不关心,连她买回来的东西都没有经手。
短短一个上午,季殊跑了不下十趟便利店。
她沉默的身影在走廊上孤单地穿梭着,一上午下来,几乎旁边班级的人都认识她了,有些好奇又惊愕她怪异的行为。
好不容易上午的课结束了,季殊收拾着书包准备去食堂,一个身影再次落在她的课桌前。
“喂,你的东西买错了,”一个跟班男生笑嘻嘻地堵住她,“小公爵要的是红酒味的pocky,不是巧克力味的。重新去买。”
他看见季殊站在课桌前没动,抬腿踹了踹她的桌子,不耐烦地催促道,“别等午休了,现在就去!”
今天是周五,这周的最后一个在校工作日。等今天结束,她就可以休息了。
季殊低着头,模糊地说了声“知道了”,转身就昏沉出了门。
陆明熙看着那道身影离开教室,才面色不明地放下手机。
谢周霖安排好值日工作,背上书包缓步走过来,神情冷淡,眼神带着些司空见惯:“公爵昨晚找你了?”
陆明熙眼皮都懒得掀。他烦躁地靠着椅子,长腿高高叠在桌上,把手机甩给谢周霖看。
谢周霖拿起手机,看见他和公爵在line的对话框。他翻了几页,退了出来,瞥见他的另一个置顶。
备注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季”字,对面发过来一个文档,陆明熙最后回的消息是一条【已阅】。
谢周霖不动声色地退回他和公爵的谈话页面,把手机还给陆明熙。
“你看见她的态度了吧?”陆明熙向来充满戏谑的眼神中多了烦闷和憋屈,下颌紧绷着,“她根本就没过给我商量的余地。”
谢周霖:“让你参加寿诞会场的布置是好事,起码公爵在重视你。”
陆明熙冷笑一声:“她哪里是重视我。她是还要通过我和Lotus那边沟通——没看见她跟程安渝都两个月没说话了,把我叫回家,好找个由头和程家缓和一下关系,引导引导媒体的舆论。”
谢周霖下颌点了点:“你既然都知道。”
“即使知道——”陆明熙踹开桌子,眼中燃烧起一上午隐忍不发怒火,压低声音,挤出一句话,
“那么多年的视而不见,我也没办法忽略。”
谢周霖不紧不慢地偏头示意,一边几乎被吓傻了的几个男生立刻惶恐上前,把歪了的桌子复回原位。
“公爵的做法没有问题,陆程两家和好,受益最大的是你。她是为了你的未来考虑,”谢周霖说,“抹平你脚下的路,就是她的目的。”
“你知道开学前她曾拜托我在学校照看着你,可以看出她仍旧在意你。只是她要处理的东西太多,即便如此,你是唯一的爵位继承人,不管她的态度如何,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谢周霖伸手敲敲桌面,
“你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陆明熙一怔,默了会儿,气消了小半。
他歪头,斜瞥了他眼,笑几声:“你也会说这种话了?”
“总要说点实话,”谢周霖摘下眼镜,准备离开教室,“否则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的人被你的怒气波及。”
“……”陆明熙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话里所指,难以置信道,“你觉得我是在迁怒季殊?”
谢周霖不置可否。他午餐后还有不少学生会的工作等待处理,于是径直往外走去,没回答他的话。
陆明熙气得三两步迈近:“为我跑腿是多少人抢着做的事,求都求不来,你没看见那群人羡慕她的眼神吗!——当然,我承认,她写的检讨书处处踩了我的雷,让我的昨晚的心情更差……”
谢周霖当作没听见,边看着手表边在脑海中统筹下午的工作内容,朝前走去,把陆明熙的声音远远甩在脑后。
同班男生这时却忽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楼梯尽头拐角。
他手里拿着什么,朝这边跑来,一边大声喊道:“小……小公爵——小公爵!!”
他像一阵风似的跑过谢周霖,大汗淋漓地奔到班级门口,扒着门框大口喘气。
陆明熙停住脚步,拉开几步距离,嫌弃地皱眉问道:“怎么了?”
“季殊她……”男生气喘不上来,“她不见了!!”
陆明熙愣了愣,眼神中的怒意被浮起的几分兴味覆盖。他挑着一边眉梢,勾起唇角,“怎么,她终于忍受不了了,跑了?”
几个跟班的男生也跟过来,有些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不应该啊,她有胆量这么做吗?”
“她的东西还留在教室里,怎么会偷偷提前溜走?”
“她有几个胆子敢放小公爵的鸽子?”
那个男生却有些惊恐道:“不、不是!”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
那是一盒摔瘪了角的红酒味pocky,和一部手机。
陆明熙认得这部手机。没有手机壳和屏保,只设了一个复杂的数字密码。
他会给手机的主人发送消息,看着她为了执行自己的命令忙得团团转。乐此不疲。
男生擦了擦汗,语无伦次说道:“我刚从食堂回来不久,正好顺路看见她从便利店出来,还没进电梯,就在拐角的楼道被几个女生带走,东西也掉在地上……等我跑过去捡起来的时候,她们的影子就都不见了。我一路跑了好几层楼梯都没瞧见那几个人,所以先来找您……”
走在最前的谢周霖不觉停下脚步。
他蹙着眉,莫名觉得有点心烦意乱。
原本已经规划好的下午安排,又被她打乱妨碍。他只得考虑摈弃原来的计划,重新规划午后工作任务。
只是在那之前。
他听见身后片刻的沉默之后,传来的有些不合时宜的、不屑的怒笑声。
“……哈。”
空气都紧绷了起来。
紧随其后的,是阴沉的问句。
“江兆明他人呢?”
几个跟班很明显瞬间慌了神,支支吾吾道:“刚刚去C区特招生班级那边送东西去了,应、应该快回来了……”
“等他回来,叫他带几个人从顶楼开始往下搜。”
声音森冷。
谢周霖转身,看见小公爵眼神变暗了。他压低的眉间积攒着沉积未发的怒气,唇角噙着阴冷的笑意,越过他身边,朝前走去。
后面的跟班汗流浃背地跟上,一声不敢吭。
“真想看看,是谁不长眼正好撞上我这枪口,”不屑的、从喉咙传出的傲慢的嗤笑伴随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居然敢动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