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烟火绚烂短暂。
过后,集市上的人仍旧熙熙攘攘。
池酒酒走在前面,江厌跟在后面,他们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往别院的方向去。
长街弯弯绕绕,油纸灯发出熏黄的光。
江厌的视线一直落在池酒酒身上,池酒酒看起来,像是已经完全忘记了先前同江厌闹矛盾的事情,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江厌,嘴角微翘,脸颊两侧有小小的梨涡。
马车停在街尾,马夫见江厌过来,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江厌停在马车旁,低头看向池酒酒,“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池酒酒动作微顿,脸上的笑也渐渐变得凝固,她看着面前的人,神色慢慢黯淡下来,“你的事情还没有忙完吗?”
江厌点了点头。
小狐狸的眼睛,像是烟火一样,亮光迅速熄灭。
“最后一点了,明天我会回别院……”江厌顿了顿,“之后你上台时,我都会在一旁看着。”
江厌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池酒酒的脑袋上,“天虞宗的小师妹,第一次参加修士大会,我当大师兄的,怎么能缺席呢?”
星子灿烂,像永恒不灭的烟火。
……
池酒酒醒来时,春燕正端端正正地站在窗边,看着严肃极了,叫池酒酒吓了一跳。
“春燕,不是说不用在我身边等着吗?”池酒酒有些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
“池姑娘,您哥哥来了,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小半日了。”春燕认真道。
池酒酒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春燕说的是什么。
也顾不上梳一个精细的发型,只匆匆换了身衣服,池酒酒便跑进了院子里。
池清炎正坐在院中的石桌边上,听到动静,挑眉朝着池酒酒的方向看了过去,“小九,怎么成了旁人的徒弟,还睡到三竿才起。”
池清炎嘴角噙着笑,“我都已经见过你师父师兄了。”
池酒酒停在了石桌旁,抓起一旁的水壶,先是咕噜咕噜给自己灌了个水饱。听到池清炎的话,池酒酒放下了手中的被子,抬手擦了擦唇上的茶水,“江厌……大师兄也在吗?”
“江厌大师兄?”池清炎重复了一遍池酒酒的话,视线却是一直落在池酒酒身上,带着一丝揶揄,“怎么旁人都不问,偏偏就问这位大师兄?”
池酒酒眼睛微微瞪圆,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愣愣看着池清炎。
池清炎脸上调侃地笑淡了两分,他站起身,抬手捏住了池酒酒的脸颊。
池酒酒脸颊吃痛,染上了一丝薄薄的粉。
“池——清——炎——”池酒酒因为脸颊被捏着,说话时有些含混。
可池清炎只是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放开手,“池酒酒,你年纪尚小,可别想着什么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池酒酒挣扎的力道重了两分,总算将池清炎推开了半步,“池清炎,你在说什么男女之情。”
“江厌。”池清炎垂眸看向池酒酒,满脸了然,“池酒酒,我在同你说你的大师兄江厌,你对他,难不成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单纯的师兄妹之情?”
池酒酒脸颊的红仍旧没有褪去,她抬眸瞪了池清炎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池酒酒。”池清炎的话音是难得的郑重,“即便你拜入天虞宗,也仍旧是一只小狐狸,狐妖和人,是没有可能的。”
池酒酒呼吸一滞,她抬头瞪了一眼池清炎,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再看他。
池清炎见状,知晓自己是戳中了池酒酒的内心,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小九,你可以同天虞宗的人做似兄妹的亲人,当无话不说的朋友,但决不能成为爱人。”
“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大哥同你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池酒酒抬眸看向池清炎,她抿了抿唇,有些固执道,“我已经长大了,能够在青丘外行走,只有长大的狐狸才可以,姥姥同意了,说明在姥姥眼里我已经长大了。”
池清炎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他轻轻摇了摇头,“罢了,总归要撞一撞南墙才知道的。池酒酒,一百来年的时间对于我们狐族来说,不算短,却也绝不长,你啊,到那时就知道了。”
池酒酒仍旧梗着那口气,不去理会池清炎。
池清炎干坐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站起身,“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池酒酒哼了一声,偏过头,也不去送池清炎。
池清炎也不在意这些,他自己离开了别院,等到池清炎离开,池酒酒才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哎哟一声,趴在了石桌上。
男女之情。
池酒酒动了动嘴,轻轻念了念这四个字。
声音很轻,却连着一根线,那根线的另一端牵扯着池酒酒的胸腔,让她每念一个字,胸腔都跟着震鸣。
那是男女之情吗?
池酒酒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只知道,对江厌,起初是因色起意,她喜爱所有长得好的东西,见到江厌,自然而然想要同他亲近。
再后来,两人几番纠缠,也说不清是谁救了谁。
池酒酒好像就跟在喜欢同江厌待在一处了,喜欢待在一起就是男女之情吗?
那么,先前所有的烦闷,高兴,种种,都是因为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吗?
池酒酒只觉得脑袋有些疼,她转了转脑袋,脑门磕在了石桌上。
不远处候着的春燕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抬头去看,才见池酒酒伸手按着脑袋,皱着眉抬起头来。
“池姑娘,磕着没有?”春燕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挪开池酒酒的手,手掌下方,已是通红一片。
春燕皱起眉来,“池姑娘,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敷敷。”
池酒酒眼角挂着因疼痛而沁出的泪水,她眨了眨眼,看着春燕,有些无辜。
“姑娘这是怎么了?”春燕声音缓了缓,她抬手替池酒酒轻轻揉了揉伤处,“怎么看着心不在焉的,还有些委屈?”
“春燕,男女之情是什么样的?”池酒酒突然开口问道,她像是突然遭遇了一个难解问题的小童,有些执拗地想要弄明白,自己对江厌,究竟是因为样貌而生出的喜爱,还是池清炎口中的男女之情。
春燕闻言脸有些红,她看了池酒酒一眼,“池姑娘,您怎么突然这么问?是我们公子给您气受了吗?”
瞧瞧,只要提起男女之情,春燕便会自然而然地提起江厌。
池酒酒抿了抿唇,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叫春燕自己忙自己的去。
春燕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池酒酒独自一个人坐在石桌边,一只手托着下巴,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忽觉脚边有什么凑了过来,池酒酒低头去看,是那只大兔子。
池酒酒眉眼微展,她弯下腰,将大黑兔子抱进了怀里。
“姐姐,我想去院子外玩儿。”大黑兔子抬起头,对着池酒酒道。
池酒酒捏了捏它毛茸茸的耳朵,“好,我带你去外面的花园玩儿。”
别院有好几个花园,不知怎么想的,池酒酒领着大黑兔子去了离江厌院子最近的那一个。
那个花园最大,长满了池酒酒说不出姓名的花来。
那些艳丽的花簇拥着一个池塘,池塘里,有各色肥硕的鲤鱼。
那些鲤鱼一点都不怕人,听到动静,非但没有游开,反倒一个一个探出头来,似是等人投食。
大黑兔子蹲在池边,伸出前爪,拍弄着那些鲤鱼。
池酒酒则是坐在大黑兔子旁边,腿上的鞋袜被褪去,露出了藕段一般的小腿,轻轻拍打在水面上方。
“池酒酒。”江厌的声音突然响起,池酒酒正专心致志地想着事情,听到心里想着的人的声音突然在耳朵里炸开,身子一歪,晃了两晃,栽进了池塘里。
池塘不深。
池酒酒掉进去,站起来,水面也只到她胸口的位置。
可是池酒酒脑袋蒙在水里,说什么也不愿意抬起来,所以变回了原形,一只小小的狐狸,叫衣服裹在中间,耳朵也垂着,耳朵尖的毛被水打湿,成了一绺一绺的。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停在了池酒酒的狐狸脑袋上方,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丝严厉,“还不快上来,是想要冻得生病吗?”
池酒酒黑溜溜的狐狸眼睛转了转,没有动作。
江厌手掌向下,提着狐狸脖子,就将小狐狸一整个拉了出来。
小狐狸身上,还有水顺着她的皮毛向下滚落,小脚丫轻轻晃动着,水珠飞溅。
身上一重,小狐狸叫江厌提着翻了个身,落进了自己怀里。
池酒酒费了些劲儿,才抬起头,看向江厌棱角分明的下颚。
“江厌。”小狐狸砸吧砸吧嘴巴开口,听起来疑惑极了,“男女之情是什么样的呢?”
江厌步子微顿,他低头看向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狐狸。
小狐狸一眼望过去,是纯白色的,只有脖子上,有一圈不那么明显的红毛。
黑色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江厌,似乎还在等着江厌的回答。
可江厌却是久久没有说话,他的喉咙上下动了动,只觉得胸口滚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