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池酒酒站在侯府门外时,才知道为何盛京城城门上挂满了红绸,原是侯府有喜事。
红绸颜色艳丽,一看便是上好的绸缎。
只是和这喜气洋洋的氛围比起来,侯府外的小厮表情有些怪异。
池酒酒还站在大门外东张西望的时候,门房的小厮已经迎了上来,“江公子。”那小厮是冲着江厌来的,脸上的神色略显得有些着急,“我们侯爷在等着您呢,原定的昨日到,可是路上耽搁了?”
江厌跟上了那小厮的步伐,快要跨过门槛时,他转头看向了池酒酒,“还不快跟上来。”江厌低声催促道。
池酒酒收回了四下打量的视线,她晃了晃手,“来了。”
小厮的视线在池酒酒身上扫过,多停留了一瞬。
盛京中的大家闺秀比比皆是,却是少有面前少女这般古灵精怪的。这让见惯了各色姝丽的小厮不由多欣赏了一分这别样的美丽。
侯府的小厮知规矩,他很快收回了视线,也没有多问,只当这山野精灵一般的女子是江公子的同门师妹。
“两位,请随我来。”小厮收回视线,从善如流地领着两人穿过了与院中假石相接的游廊,越过一片湖,人便多了起来。都是侯府的小厮丫鬟,他们正往假山上绑着红绸,看那架势,是每一块石头都要喜气洋洋地才算完。
只是,和热闹非凡的场景相比,每一个穿梭其中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不像是要办喜事儿,反倒是要办丧事。
即便是池酒酒这样什么缘由都不知道的人,也看出了其中的怪异之处。只见她小跑几步,跟上了江厌的步子,腰间垂下来的鹅黄飘带也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江厌,谢家是要办喜事吗?”池酒酒的脑袋微微往前倾着,她半歪着头,眼底满是疑惑,“怎么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
“姑娘有所不知,侯爷请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回答池酒酒问题的,是领路的小厮,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先前,侯爷在信里同江公子已经说了个大概,只是信里所写再详细,也远不如亲眼见到来得震撼。”
池酒酒听得云里雾里,还想再问的时候,那领头小厮已经带着他们走过一处拐角,偏厅的门开着,一位衣着华贵,稍显富态的中年男人正在偏厅中走走停停,面上满是焦急。
“侯爷,江公子到了。”小厮开口道。
站在偏厅中的男人立刻朝着门外看了过来,他朝着江厌小跑过来,“江公子,你总算到了。”
“谢侯爷。”江厌抬手浅作一揖,“路上耽搁了一天,令公子的状况如何了?”
听江厌提起自己的那个儿子,谢侯爷脸色登时凝重下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江公子,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几人绕过偏厅,走过一片花园才停在了一处上了好几把锁的屋子外。
还没靠近紧锁的门,池酒酒便抬手掩住了口鼻,“好冲的味儿。”
谢侯爷这才注意到江厌身后还跟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他目光微滞,总觉得面前的少女看起来有几分熟悉,“这位是……”
见谢侯爷问起自己,池酒酒眼尾微弯,从包里翻出了皱皱巴巴的信,“谢侯爷,我来替姥姥送信。”
谢侯爷接过了池酒酒手中的信,他几下拆开了信,目光从信纸上扫过,脸上的阴霾竟是渐渐消失,“原是青丘的狐仙娘娘还记得我。”
谢侯爷看过信后,又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如此一来,有池姑娘和江公子在,老夫这颗心也算安定了些。”
江厌转头看了池酒酒一眼,他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只是从谢侯爷的只言片语中猜测了一二。
“侯爷同青丘狐族有些交情?”江厌开口问道。
谢侯爷点了点头,“那是我幼时的事情了。我与狐仙娘娘有个十年之约,我每十年都会在盛京外的箕山上给狐仙娘娘办一场狐仙诞,狐仙娘娘信里说,感念我这些年不曾遗忘过,所以让后辈出山,帮我解围。”
谢侯爷说完,才恍然想起面前的江厌是天虞宗的大弟子。
天虞宗向来以除妖为己任,自个儿现在这样大剌剌地提起青丘的狐狸……
谢侯爷背上沁出了一道冷汗。
只是那江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转头看向池酒酒,“既然你也是为了这件事来得盛京,那就一起去看看谢公子吧。”
谢侯爷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咽了一口口水,从腰间解下了一串钥匙。“江公子,池姑娘。我儿性命就交托给二位了。”
江厌点了点头,他抬手从谢侯爷手中接过了那串钥匙,“侯爷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便是原定的婚期,您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应付。”
谢侯爷点了点头,对着江厌又叮嘱托付几句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偏厢。
憋了许久的池酒酒见谢侯爷走远了,登时一个箭步窜到了江厌身侧,“什么婚期?这谢侯爷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姥姥和他有什么交情吗?还有这侯府里,怎么这么重的耗虫味儿?”
直到听到池酒酒的最后一个问题,江厌才停下了开锁的手,他看向池酒酒,“你能闻到老鼠的味道?”
池酒酒斜靠在门上,下巴微抬,“当然,耗虫这种东西,又脏又臭,我先前还在花园的时候就闻——”
池酒酒的话还没说完,江厌便抬手推开了锁上的房门。
而依靠着门扉的池酒酒一时没了支力,哎了一声朝后摔去。
江厌并没有动,只是他腰间别着的长剑兀自出鞘,从池酒酒腰间的穗子上绕过两圈,将人扶稳当了。
池酒酒双目瞪圆,正要和江厌说上什么的时候,却见江厌微微抬头,示意自己往后看。
池酒酒眨了眨眼,缓缓转过身去。
一步,两步,三步。
看清屋内情景的池酒酒缓缓退了几步,直到撞上了江厌的胸膛。
屋子里的黄梨木大床上,坐着个男人。
男人穿着红衣,手脚都叫绳子绑在了一起,看上去,他已经许久没有休息过了,眼下的两团乌青几乎坠到了下巴。
脸颊两侧也没什么肉,向里凹陷着,看着命不久矣的样子。
这倒没什么。
让池酒酒浑身发毛的,是屋子里竟是有许多巴掌大小的黑耗子。
大床边,更是有个人高的大耗子。
那只大耗子和人一样,坐在椅子上,豆子一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大耗子缓缓转过脑袋,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厌同池酒酒。
池酒酒下意识便要出手。
然而江厌的动作却快过池酒酒的,他伸出手握住了池酒酒的手腕,“你现在杀了这只老鼠,谢公子也没命活了,你没瞧见他们的手腕吗?”
池酒酒没说话。
江厌低头去看,却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双目紧闭,头往后缩,看着怕极了。
“狐黄白柳灰。”江厌的声音里竟是难得带了一丝笑,“你竟是会怕灰仙的后辈。”
池酒酒并没有睁眼,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江厌,你不是捉妖师吗?这么多鼠妖在这儿,你怎么不动手?!”
原本没有什么动静的老鼠群,在池酒酒的话音落下后,竟是发出了吱吱叫声。
那些吱吱声混在一起,几乎要将人的耳朵穿破。
池酒酒闭着眼什么都看不到,可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好似已经有耗虫爬到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也没空多想,整个人猛地转了过去,将自己埋进了江厌怀里。
池酒酒猛地一跳,双手勾着江厌的脖子,双腿环住了江厌的腰。
江厌往前歪了半步,下意识伸出手托住了池酒酒的腰。
而挂在他身上的池酒酒则是搂得更紧了。
“江厌!”池酒酒声音尖了两分,细听之下,还染着哭意,“耗虫要爬到身上来了。”
江厌没有接话,他一只手稳住了池酒酒的身形,另一只手则是结咒前推。
“退——”
低喝声后,吱吱叫声缓缓消失了。
而池酒酒却仍旧是挂在江厌身上,抱得紧极了,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耗虫暂时都离开了。”江厌伸手将人从自己身上拉了下来,推着她转过身去。
“别,别推我。”池酒酒双手握得紧紧的,她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池酒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屋子,见刚刚满地的耗虫以及坐在椅子上的大耗子的确都不见了,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了下来,半眯着的眼睛也睁了开了。
不见了那些耗虫,池酒酒才想起自己刚刚的反应。
她有些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谢公子怎么晕了?”动作极大,语气夸张。
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的人若是见到这一幕,还以为床上晕着的是池酒酒的至亲好友呢。
江厌没有戳穿池酒酒欲盖过刚刚那一幕的心思,他走到了床边,抬手按在了谢公子的眉心之上。
谢公子身上的红衣竟是缓缓飘了起来。
池酒酒轻呼了一声,身子微微后仰。谢公子身上,竟是穿过了无数道红线。
那些红线几乎连接了谢公子的每一处关节,所有的红线末端都汇入了心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