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香囊

虽然沈睿心有十分不甘,可也还是要往水榭去恭敬太子尊驾降临,否则叫宫里头陛下知道,又是要遣太监来训斥番不知礼数了。

竹居离着水榭近,因此沈放到时,就见自个那几位皇兄皇弟俱都垂眉敛目立在那儿,他微微一眯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人怎么这样齐全?真是热闹。”

在沈放瞧来,眼前几位皇子,沈睿愚,沈衍钝,沈适奸,沈驰滑,总而言之就是没一个好的。

所以瞧着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躬身行礼,沈放也不摆什么礼贤下士的姿态,他轻轻嗤笑一声,一抬下颚,慢悠悠地道了句:“都起身吧。”连句兄弟间不必多礼的场面话都懒得奉送。

旁人也早习惯这位太子爷的高高在上,傲慢跋扈,毕竟就连他们嫡亲父皇都曾经当着一众人面,特别随意自然地说过——太子是主子,他们这些皇子虽有兄弟情分,可也该知道做臣下的尊卑。

说句实在话,若不是知道宫闱森严,宫里宫外都布着陛下耳目,自家母妃也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人物,其他皇子还真有些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这天家子嗣。

没道理一样亲生血脉,沈放是陛下最最得意骄傲的心头肉,他们就是地上被随意踩的泥。

年岁越长,越叫他们心里头不甘起来,老天真是不公平,叫他们好命投胎来这最尊最贵的皇家,偏还要叫他们注定跪在旁人脚下。

六皇子今岁才十三,当着陛下幼子当久了,最爱摆出副小孩模样,沈驰眉眼盈着分外狡黠的笑意,揶揄道:“二哥怎会突然过来?”说着,他往水榭里一瞥,意有所指。

沈放泰然非常地淡声道:“孤自然是奉父皇命令,来给荣华姑母赐赏。”

这话当然是假话,若不是知道裴摇光今日会过来长公主府,沈放才懒得出宫,只不过没必要叫这些讨厌兄弟知道,免得道些闲言碎语,他倒是不怕,可若是给裴摇光惹出什么事端来就不好了。

“不然六弟以为孤为何要来?”沈放目光在眼前几人身上一睨,勾唇一笑,笑里带着凉意,声音也落得愈发傲慢,“六弟年岁也不小了,孤在你这年岁都早已上朝听政,你也要谨言慎行,知事明理了。”

“父皇上回还同孤说过,六弟已经出阁读书了,还整日在宫里头胡闹得人仰马翻,惹得他耳根都不得清净。”

沈驰脸色发白,只能赶忙俯身道:“臣弟知错,多谢太子殿下教诲。”

瞧着沈放这派头,惯来爱和沈放唱反调的沈睿都不敢说什么,沈放讥笑一声,转身就朝着水榭里走去,闲庭信步的,半点没把后头的天潢贵胄们放在眼里。

沈放今个穿了袭白底织金蟒袍,宽袍缓带,瞧着实在是神仙风仪,尤其伴在他身后低眉垂目走进来的都是着些新鲜颜色,更是衬得沈放愈加有点鹤立鸡群,众星捧月的意思。

裴摇光瞧着,不由垂首浅浅一笑。

她笑得无声无息,可沈放自从进来以后,就一直借着余光去看她,自然瞧见裴摇光这轻轻浅浅的笑意,小殿里因垂着碧绿帐幔,融融日光化作碧金流光洒落,更显裴摇光皙白如灿灿雪光,眉目鲜艳清丽,他不由也笑了起来。

见裴摇光穿着身白底泥金太平有象纹的衫裙,沈放心里头更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欢喜,只觉自个同裴摇光真真是心有灵犀,情投意合。

相互见过礼后,裴摇光低眸,静静听着沈放同长公主寒暄,原来是宫中花房新培育出来了些珍奇品种的牡丹,像是什么青龙卧墨池,洛阳锦与昆山夜光的,陛下记挂着长公主,所以特意叫沈放送来长公主府。

长公主像是十分喜爱颜色,笑得花枝乱颤的,她素手拂过这些名贵非常的牡丹,忽而伸手掐下一朵洛阳锦来,滚着浓浓粉色的牡丹花团饱满,娇艳欲滴。

长公主瞧着这正在盛时的牡丹,似叹似感:“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笑意像是在微风里荡漾着,“不过这好花也需美人衬。”她侧身,笑着将牡丹簪入裴摇光鬓侧。

裴摇光作出有些惊讶颜色,抬眸看向长公主。

不是她衬花,是花衬她才是。

这花愈艳,愈衬得裴摇光标致眉目如泓清凌池中映出的上弦月影,清且净,漂亮得色授魂与,心神摇曳,她向着长公主似有些羞涩地盈盈一笑,分外动人,更让人神魂颠倒。

确实是个世间再难得的美人,饶是诸位皇子有意避嫌,也不免被这幕给牵住了目光,心里感叹,怪不得太子如此喜欢,就是他们也是忍不住有些动心的——

父皇可实在是偏心得很。

阮柔嘉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沈睿神色,她笑眯眯地上前一步,笑着夸赞道:“这人比花娇是什么意思,我今日可算是瞧着了。”

她亲热地挽住长公主,撒娇道,“姑母也要给我簪朵,姑母可不能只疼摇光妹妹,却不喜欢我。”

裴摇光羞涩低眸,目光似乎无意般看向沈放,正迎上沈放灼灼目光,两人相视,脉脉情意犹如潺潺流水,静静的,缓缓的,裴摇光心中一定,面上更作羞怯模样。

因着长公主还需更衣,准备一会儿的诗宴,所以一行人先走出了水榭。

沈放身份最贵,因此行在最前,他踏下白玉折桥,忽而转身,淙淙流水声里,沈放声音落得轻而缓,“裴姑娘暂留一步,皇祖母有些话托孤同你讲。”

但这柔情只是一瞬,落在旁人身上时候,这位从来恣睢的太子殿下又是漫不经心且冷淡颜色:“诸位且先往举宴的仙客园去吧,别耽搁了诗会。”

裴摇光落后在沈放身后半步远地方,后头立着的诸人瞧着二人身影离去,只觉确实是金玉良缘,神仙眷侣,叫人心里头不由得生出些许酸涩。

风掠过艳艳花树,身后的宫侍远远缀着,很是安宁清净,说是太后有话要同裴摇光讲,可行了如此多步,沈放也只是唇角噙笑,并没说出什么要劳累他这位太子爷亲自来讲的要紧话。

他不说话,裴摇光自然也不会说话,二人就这样缓缓地走着。

沈放停下步子,突然转过身看向裴摇光,他挑着眉,笑得很是神采飞扬,他出声道:“裴姑娘觉得皇祖母是想要同你说什么?”

裴摇光被他这突然一问,给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往后稍稍退一步,柔声细语答道:“臣女只拜见过太后娘娘一回,若要叫臣女揣度,臣女是实在不知该从何思索的,只能请太子殿下为臣女答疑解惑了。”

沈放一笑,他垂眸看着裴摇光,悠悠笑语:“孤是无法为裴姑娘答疑解惑的。”看着裴摇光抬眸,他不紧不慢地接着笑道,“因为有话想要同你说的,并非是皇祖母,而是孤。”

裴摇光轻笑,她并未回避目光,声音轻盈:“那太子殿下是有何话想要同臣女讲呢?”注视着沈放,裴摇光双眸弯弯恰如新月柔柔一笑。

裴摇光如此说,反倒叫沈放有些意料不到,他轻一怔,有些下意识地挪开目光,他们凑得并不算远,因此裴摇光能够很是轻易地瞧见这位太子殿下耳上新染的红晕。

沈放定了定心神,才又恢复到那副从容颜色,他笑道:“孤已经收着耿金堂带回东宫的那个香囊了,孤——”他有些犹豫,“孤很是喜欢,只是孤想问裴姑娘个问题,裴姑娘为何会选那个绣样呢?”

裴摇光并没有回答,却是问道:“太子殿下既然喜欢,为何不戴在身上呢?”

她双眸微垂,似是有些难过,“臣女之所以没有绣鸳鸯或是鹣鲽样式,就是因为想要那样女儿家情思不方便叫太子殿下常常带着,所以才特意择了个大气纹样,结果……”

沈放听着裴摇光这话,霎时手足无措起来,都不知道该先解释什么,瞧着沈放这般模样,裴摇光也不再逗弄他,她抬起一张雪白小脸,婉声说道:“但最主要则是因为臣女心里头觉得殿下就很像是初升起的朝朝明日。”

裴摇光碧清横目柔柔一瞥,吹皱一池春水,叫沈放心不由一荡。

裴摇光确实是如此以为,沈放像是阴翳天光里突兀刺出的灼日,朝光璨璨,把原本阴私幽微天地照得一派清明辉煌,好生灼目,

也好生滚烫,让人不敢亲近,不可亲近,唯恐自己化成扑火的飞蛾,被重重灼伤。

裴摇光生得一双天然含情的妙目,哪怕横眉冷目,俏脸带煞,也依旧是泛着缕难以言明的柔情,只要她想,任何人注视这双秋水明眸时候,都会飘飘然觉得自己便是这世上最最被她所钟爱的人物。

更何况裴摇光此时笑意晏晏,眼尾泛着桃花样娇媚薄红,只叫人觉得宛如春时阖眸躺在小船上静静享着温润日光,将手放在暮春碧绿江水里感受被轻柔触及,安静而悠闲。

沈放注视着裴摇光,只觉心里头生出种从前从来未有过的不知所措,竟有些莫名的惶恐,却又莫名的欢喜与满足,像是终于寻到原就存于他心间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