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存瑾对于这间丰乐楼的酒楼颇为兴致勃勃,还拉着裴摇光一同去细细瞧过,回府以后,又是预备着将酒楼重新装潢一番,又是写了好些闻所未闻的食谱,还提出了好些新奇想法——什么会员卡、打折促销的。
裴摇光不懂,也并不怎么在乎这些,只任由着裴存瑾折腾。
但比起重新开张的丰乐楼,更先过来的一件盛事是荣华长公主府的诗会。
荣华长公主是先帝爱女,悼敬太子的嫡亲妹妹。
当年悼敬太子英年早逝,仁宗膝下长成的诸位皇子为着紫宸殿那把椅子,可谓是斗得你死我活,结果最后却没想叫陛下这位当时无声无息的小皇子捡了这泼天富贵去。
先帝临终病榻前,拉着陛下的手只嘱咐了两件事,一是要听从摄政邕王的劝谏,好好治国理政,这条陛下应当算是半实现,他确实做了个好皇帝,却与邕王当年为着亲政的事,又上演了出兄弟阋墙的戏码。
二就是好好对待荣华长公主,对待这位备受先帝宠爱的皇姐,陛下谨遵上谕,也确实叫她一世荣华。
荣华长公主嫁的是江南有名才子,夫妻二人都是风雅人物,每岁都会在这花团锦簇,很是热闹的时候,在自家府邸里头举诗宴。
初时也不过就只是亲近知交凑在一块玩乐,只是有回陛下凑巧得着宴上写的诗文,觉得有几篇作得不错,所以赐了些赏下去,有了陛下赏赐,自然是叫人趋之若鹜,于是这诗会越办越大,越办越是热闹。
裴摇光往前养在京郊的温泉庄子上,是头一回接着帖子来这长公主府上参加诗会,同样接到帖子的还有裴府适龄的几位小姐。
协她们来长公主府的是裴摇光继母陆氏,一行人来得算不上太早,但也没迟,还约有着小半时辰左右才会开宴。
裴摇光刚下马车,就迎来了长公主身旁伺候的婢女,说是长公主想要见一见她。
长公主爱花,这世上怎样珍奇品种都可以在公主府里头寻到,入目尽是纷纷扬扬的明艳绚丽云霞。
裴摇光有些惊奇地瞧见长廊旁植着的竟然是几株夹竹桃树,俏生生的,很是娇嫩柔顺的模样。
枝头似带羞意的花苞,叫裴摇光很是轻易地就想起来庄子上那几株夹竹桃树,夹竹桃有毒,偏偏还栽在裴摇光卧房外头,为着避免裴摇光这位娇贵小姐出什么事,原本管事嬷嬷是打算将树移走的。
可裴摇光却阻了她们的想法,她放纵这些可夺人性命的娇花放肆生长在窗外。
每到花开的时候,她还格外钟意将窗牗大敞开来,花枝探入,而裴摇光就坐在临窗的塌上,风拂过以后,就会有朵轻薄又脆弱的夹竹桃跌入在她的怀中。
裴摇光拈着那枝花细致地去瞧,花是很漂亮的粉,带出点逼仄的艳,与铜镜里映出的身影有着很是相似的薄命相,叫裴摇光心生感叹,果然温柔刀,才刀刀致命,她这样想着,面上盈盈一笑,笑里头带着点很莫名的天真意思。
只是心里头的想法就同这笑实在不相称,裴摇光那时候最想要做的一件事情,是将这花给吞下去,任由毒素浸入肺腑,叫她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也好过在这温泉庄子里,在裴豫的重重耳目下,继续苟延残喘。
冯知允曾经将裴摇光揽在怀里头,很是细心地为她启蒙,冯知允教过她情天恨海意思,只是可惜裴摇光还没体会到那情,却先有了那恨意,她的恨意确实是如海一般汹涌奔腾,浩荡无际。
裴摇光莞尔轻轻一笑,将目光从夹竹桃上轻巧移开,只是她没有吞下那朵残花,也没有死去,所以该去死的就应该是她恨的人了。
长公主所在地方的是间四面环水的水榭,芙蕖亭亭,波光粼粼,有金红鱼群隐在碧绿荷叶下,沿着白玉折桥往里走,水榭里是各样的名贵牡丹,能够嗅到很是馥郁的浓浓香气。
裴摇光顺着婢女的指引,踏入垂着重重新绿薄纱的小殿内,殿内贵妃椅上斜斜倚着,面带慵懒意思的便是荣华长公主,虽然已非韶年,可她依旧生得很是美丽,艳红衫子衬得长公主愈发唇红齿白,艳丽得不可方物。
相较之下,坐在长公主身旁的年轻女子虽然眉清目秀,可不免有些相形见绌意思,不过她唇角微微上翘,未语先笑,眉梢眼角都是轻快颜色,叫人看着不免生出亲近心思。
裴摇光已从身后婢女的口中得知,这便是谨郡王妃阮柔嘉。
裴摇光见着她们,她们自然也见着了裴摇光,阮柔嘉笑盈盈地站起身来,不等裴摇光行礼福身,就亲近地拉着裴摇光笑语:“裴姑娘果然如太后娘娘所说那般漂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裴摇光似有些羞涩,却并没摆出什么温驯恭敬的姿态来,毕竟她这未来太子妃若是在谨郡王妃面前伏低做小,岂不是在打沈放的脸面,她看着阮柔嘉,声音落得轻柔:“王妃谬赞,臣女实在愧不敢当。”
长公主坐直身子,笑道:“裴姑娘不必谦虚,你当得起这赞赏。”她笑意深深,“怪不得母后喜欢,就是本宫瞧着裴姑娘,也是一见就喜欢的,简直恨不得把裴姑娘给留在自家,好日日看着。”
阮柔嘉亲亲热热地拉着裴摇光坐下,朝着长公主笑说:“裴姑娘现在可不就是咱们自己家的了。”
长公主拊掌一笑:“这话说得对。”她纤纤玉指轻点阮柔嘉,“还是咱们柔嘉最最机灵。”
瞧着长公主与谨郡王妃如此亲近,裴摇光心思一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
离着这水榭不远的地方,这本是个清净悠闲的地方,此时却是有几分热闹。
陛下膝有七子,除却四皇子早夭,七皇子年幼,其余四位皇子此时皆在这布置得格外清疏竹屋里头,长公主独子陆青云也在旁陪着,几位金尊玉贵的天潢贵胄俱是芝兰玉树,风华正茂,叫这竹居都添了好些灿灿华光。
瞧着墙上长公主驸马亲笔画的一副鹤唳九天图,三皇子瞧着不由有些痴了,他拍掌高声赞道:“姑父这画实在妙绝,这昂然抬首的白鹤入神得很,清远高华,风骨铮铮,不愧是京都有名的大才。”
“三弟就爱这些个书画文墨雅致事。”沈睿悠然一笑,“待会儿诗宴上可别被哪家精通诗书的姑娘给勾了心魂去。”
沈睿面色微暗,“不过能踏上长公主府门槛的小姐自然皆是出自高门大户,三弟是要比本王走运的。”
沈睿说这话时候酸溜溜的,他倒不是不喜欢阮柔嘉,阮柔嘉温言软语,善解人意,是要分外叫他欢喜的。
只是比起阮柔嘉的亲爹,沈睿还是更喜欢裴摇光的亲爹,毕竟裴豫位高权重,深得父皇宠信,彝鼎圭璋的裴家也不是阮家可比的。
每每想到这,沈睿都不由大着胆子在心里头怨恨自个父皇实在偏心得很。
陆青云不由得抬眼瞥了一眼沈睿,只觉得有野心虽是好事,可这位谨郡王却实在是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天赋,还是早早俯首称臣,安安稳稳做个富贵闲人为好,白白送命就不好了。
沈睿这话叫三皇子不免有点尴尬,心里有些怨恨沈睿如此说话,竟把他给架在这样个火堆上,只能回道:“自古以来这婚约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做些孟浪轻浮事。”
说完,三皇子又补了句,“父皇给咱们选的,自然都是好的,对的。”他阴阳怪气地睨了沈睿一眼,不愿再搭理他,扭头又专心致志去看那些画了。
沈睿脸色更是阴沉,只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明明是在提点三皇子,三皇子却半点不知道感激,他嗤笑一声,也转过身去了。
六皇子还年少,还没到指婚的年岁,躲在一旁看戏样瞧着,沈适却像是没听出来这里头的隐隐约约机锋,笑道:“父皇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是世间圣明君主,自然不会有错。”
守在外头的长公主府侍从听着婢女传信,连忙进来向这几位贵人通禀道:“太子殿下来府了,此时正往水榭去。”
“老二怎么会过来?他往常不是自视尊贵,轻易不踏足宫外半步。”只要不在陛下面前,除非揖身行礼时候,否则沈睿从来不管沈放叫太子,不是唤“二弟”就是称“老二”,可谓是异常执着地彰显着自个皇长子的兄长身份。
沈睿说话没个顾忌,但其他几位皇子还盼望着自个能够得个亲王爵位,日后朝上行走时候也更有底气,所以谨言得很,听了沈睿的话,也都各自笑得像是没听见一般。
倒是陆青云悠悠一笑,似是有些打趣意思地接道:“毕竟从前这长公主府也没有太子殿下想要见的人,自然不能叫太子殿下纡尊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