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见

原本从东宫往长信殿来也废不得多少光景,只是谁叫太子殿下难得起了打扮心思。

在寝殿里,换了叫宫人急匆匆找出来的缂丝朱袍,不过个转过身的功夫,沈放就嫌今个日头浓烈,照在这红袍上,和个金璨璨的火球似,看着就心烦气躁,太过刺眼,只能再换。

来来回回换来换去,着黑袍,沈放觉得太深沉,穿青袍,沈放又嫌太过轻佻,偏偏这些衣裳又都是穿着繁琐的,实在是折腾了好些时候。

最后好不容易终于择定了件孔雀蓝颜色的袍子,袍子织着银线,似是浮光跃金的一潭静谧澄澈湖水,波光粼粼,绣鹤唳九天纹样,衬得沈放愈发气度清贵卓绝,风流烨然。

惹得耿金堂不禁在心头暗暗腹诽,还真应了那开屏的孔雀。

折腾完衣裳后,也没叫宫人得着个喘息机会,沈放是折腾完发冠,又折腾配饰的。

沈放虽素来骄矜又讲究,却也从来未曾有过这么精细时候,虽然嘴上说着是为叫太后娘娘瞧着高兴,可在东宫里头伺候的哪个又瞧不出来,他们太子爷这是在为着见那位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而忙碌。

这样少年心思,底下人只能看破而不说破,免得太子爷恼羞成怒。

等着沈放终于心满意足肯踏出寝殿时候,离着长信殿唤他过去请安已过了近半个时辰。

坐在慢慢悠悠的安稳轿辇上,沈放手里头执着柄千挑万选出来的象牙骨花鸟折扇,这扇子是陛下前几月得着官吏进贡觉得不错,所以特意往东宫赐了几柄。

只是沈放惯来觉得这些玩意麻烦,因此就让这些珍奇一直都不见天日,还是今日突发奇想,才叫这折扇在东宫有了用武之地,虽是没怎么把玩过,可沈放手灵巧地一折,那折扇就随着动作一开一合,看着是分外潇洒从容。

沈放不禁有些自得地勾唇轻笑,瞥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轿辇旁的耿金堂,他敛起笑意,拿着合起来的折扇轻打了下耿金堂的脑袋,说道:“快些,别叫皇祖母等着急了。”

太子殿下都发话了,抬轿的一众小太监自然是要赶忙加快步伐,好叫太子殿下能快点见到太后娘娘,快点见到那位裴三姑娘。

沈放坐得高,看得也远,离着长信殿百来步远时候,他就瞧见抹窈窕纤细身影自殿内朝着宫门不疾不徐走来,春风适时地摇动,叫艳艳桃花轻盈落下,衬得那白裳红裙身影恰如桃花化成的精怪。

沈放心忽地一跳,一种仿佛是天定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裴摇光,那个他往前未曾谋面过的未来结发妻子。

他心里头生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好叫人加快了步子,要是一直那样慢吞吞着,等他过来这长信殿时候,那裴姑娘恐怕早已出宫去了,还好赶上了。

当裴摇光踏出长信殿宫门那一刻,沈放的轿辇也平稳地落了地,

送裴摇光出宫的嬷嬷首先发现了太子爷的身影,连忙俯身拜倒,裴摇光也盈盈随之福身,柔声行礼道:“臣女裴氏拜见太子殿下。”

沈放压着步子迈上长阶,尽量泰然地慢条斯理说道:“不必如此多礼,起身吧。”

他一边说,一边故作不经意去望裴摇光。

只见裴摇光半垂着眸,她生得分外皙白,好似是新雪凝成,在这浓浓烈日底下要化了一般,双手交握置于身前,十指纤纤,很适宜戴些精巧华美的戒子,镶翡翠的,嵌红宝的,都会很漂亮。

应该…也会很适合牵手,沈放不由得心神一动,只是这想法实在有些轻佻,他反应过来后,立时移开眼去,只觉心跳快得像是生病般,叫他莫名慌乱无措。

裴摇光并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她低眸垂首,扮足柔婉端秀姿态,沈放不语,她也依旧不慌不忙,安静得很。

长信殿外并未植着什么高耸入云的松柏遮蔽日头,裴摇光虽是已定的太子妃,可进宫来拜见,依着规矩也是不可带着侍婢入宫的,顶上天日如火般炙烤,却并无人执伞护她,实在可怜。

沈放瞧着裴摇光落在日下,不自觉地微微颦眉,他上前一步,将手里头的折扇忽地展开,抬手为裴摇光遮住过盛的日光。

他们这就是靠得有些太近了,近得好像能听到彼此吐息一般。

裴摇光不由抬头望去,沈放较她要高出一个头去,大齐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有张光鲜亮丽的俊俏好皮囊,此时眉梢眼角含着温和笑意,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传闻里头那般恣睢乖张。

沈放也低眸看她,裴摇光并没有躲闪,她生得实在是美貌绝伦,因着过于精致,所以带着点彩云将散、琉璃易碎的脆弱意思,使得人甚至不敢眨眼,生怕眼前人会羽化成仙,飞入高高云端,做回那神妃仙子。

裴摇光似是因沈放这定定的注目,而有些羞怯,雪白双颊分不清明是胭脂,还是娇羞,她垂下眸莞尔一笑。

这明明是春和景明的灿灿天光,可因着她这一笑,沈放却只觉得方才天地其实是一派不见天日的阴翳,此时才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沈放也不禁笑起来,灿烂辉煌得好像要把天间朝日给比下来,招惹人目眩神迷,他转眸朝着耿金堂吩咐道:“今日烈日扰人,你擎伞护送裴姑娘出宫。”

裴摇光自然知道耿金堂在东宫的地位,她心下有些微弱的惊讶,这样小事何须劳动东宫的首领太监,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对她是很是满意,或者说欢喜的。

这是件好事,裴摇光笑意晏晏地静静想到。

……

望着裴摇光的身影渐行渐远,沈放突然想到,这还是他头一回这样长久地注视一个人的背景,甚至她都一次没有回头来。

或许是因为羞涩?又或许是因为知礼数守规矩?沈放有些压不住唇角自然翘起的笑意。

长信殿里,尹太后已从婢女口中知道了宫门处发生的事,看着比寻常人家儿郎都要晚开情窍的沈放,尹太后有些打趣地笑问道:“哀家还以为今个是见不着咱们不疑了。”

沈放小字不疑,是仁熹皇后亲自给取的,取自“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比起后宫里那些各有阴晦心思的宫妃,沈放同尹太后惯来亲近,他笑道:“皇祖母想要见孙儿,孙儿岂能不来。”

尹太后看着沈放这精挑细琢的一身,笑意更深,说着:“那不疑也是为了来见皇祖母,才这么精心打扮?”

沈放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自然是。”他朝着尹太后一笑,“孙儿知道皇祖母喜欢爱孙儿穿些鲜亮颜色,所以特意着了身这样流光溢彩的。”

“你呀。”尹太后指着沈放笑起,“和你皇祖父真的是一个脾性,都那样嘴硬,不爱服软,倔强又固执。”她眸里飞快划过几分怀念颜色,像是透过沈放,窥见了那个已经藏在旧梦里头经年的人物。

尹太后微不可查地轻轻一叹,转而问道:“不疑可见着裴家姑娘了?满意你父皇给你赐的这桩婚事吗?”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放正襟危坐,回道,“孙儿自然是相信父皇同皇祖母看人眼光的。”

尹太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儿,也没戳穿他,只是温声道:“摇光通诗书,识文墨,谈吐亦是大方端庄。”她目光慈爱,“你脾性傲气,摇光性情则如水样温顺柔和,有她日后陪着不疑,在旁安慰规劝着你,哀家也是能够安下心来的。”

“摇光?”沈放却是抓住自己最关心的,“她原来是叫摇光,好名字,也算配得上她……”

迎着尹太后带着几分揶揄的目光,饶是沈放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他连忙解释道:“孙儿只是,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毕竟裴阁老学问那样好,孙儿难免好奇他会给自家儿女起些什么样精妙名字。”

沈放这话说得实在难以叫人信服,尹太后了解沈放脾性,也没再这话上再纠缠逗弄他,只是说道:“裴豫才学确实难得,说是咱们大齐的擎天架海紫金梁也不为过。”

尹太后淡淡一笑,目光慈和地落到沈放身上,又接着说道:“裴豫同你父皇自小一并长成,情分非比寻常,你父皇素来倚重他,他可以说是你父皇最信任的亲近肱骨之臣,有裴豫和裴家助你,你在文臣清流当中,也能有更多帮扶,更安稳些。”

沈放却是并不怎在意这些,他这太子宝座自小就稳稳当当地坐着,陛下对他这爱妻所留下的独子可谓殊宠,有他这众星捧月的宝贝疙瘩在,简直把陛下旁的那些皇子皇女衬得简直宛若地里污泥。

不过沈放知道尹太后是为着他好,所以便笑吟吟地说道:“孙儿明白的,定不会辜负父皇心意。”

尹太后看着沈放,只觉得他还是个稚气尚存的孩童,也就只能盼着佛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