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子

尹太后是陛下嫡母,颇得陛下敬重。

她出身武英侯府,尹家掌着大齐九方重镇之一的宣府镇兵,在勋贵当中算得上煊赫。

长信殿是尹太后居所,尹太后素来喜爱桃花,于是这间雍容而华美的宫殿里外满植各色珍贵桃花,春风吹过,纷纷扬扬的桃红花雨如梦似幻,仿如泡影。

长信宫宫内的好像永远也走不尽的长廊上,裴摇光低眉敛目地跟随着嬷嬷指引前去主殿拜见尹太后。

裴摇光今个穿着身白底满绣缠枝西番莲纹衫子,系着条泥金鸾鸟衔桃花枝纹样的朱红裙,长廊黯淡里,叫人分不清是她衣裳波光粼粼,还是那张低着头隐隐若现的雪白面孔更加流光潋滟。

叫见惯六宫美人的长信宫宫人偶然窥见时候,都不禁暗暗感叹一声绝色,怪不得能被陛下看重选为太子妃。

主殿里异常沉静,裴摇光隐隐可嗅到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气味,她依旧垂着眼眸,俯身向着高坐宝座的尹太后拜倒:“臣女裴氏拜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尹太后低眸望她,裴摇光姿态端秀而矜贵,并没有这年岁被娇养闺阁少女面对这深深宫闱时候,大多会有的拘谨惶恐,而是从容轻盈,确实是很拔尖出众的。

尹太后有些满意,她缓缓一笑,虚抚一把,温然道:“起来吧,无需紧张,哀家今日唤你入宫来,就是想要见见哀家这未来孙媳。”她示意裴摇光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尹太后问得慈爱而温和,看起来并不似传言里头那般刻薄又冷漠,把后宫一众后妃折腾得不成样子,又或许是因为仁熹皇后之母是尹太后的嫡亲堂妹,尹太后向来对太子很是器重宠爱,所以对裴摇光爱屋及乌。

裴摇光盈盈含笑,面上适时染出几分羞涩意思,看着简直比殿外嫩桃更为娇艳颜色,柔声细语答道:“臣女名摇光,字照夜,小字秩秩。”

尹太后看着裴摇光,悠悠笑道:“好名字,也生得副配得上的好样貌。”她缓缓道,“哀家往前虽未曾见过你,可听皇帝提起过,说你自幼由名师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理,蕙质兰心。”

裴摇光半垂着眼眸,做足温驯柔顺模样,乌浓发上一支镶着羊脂玉的累丝步摇盈盈落下金叶流苏,叫那张清丽非常的脸面更显出无双来,实在是一举一动,般般皆可入画。

尹太后淡淡一笑,说道:“今日看来,果然是名副其实。”

裴摇光细声细气地回道:“太后娘娘如此夸赞,叫臣女实在愧不敢当。”

“不必自谦。”尹太后笑道,“皇帝曾带过来副你画的青绿山水画,哀家瞧着分外喜欢,你可愿意现在为哀家画幅,供哀家日后细细赏玩。”

裴摇光莞尔笑道:“能得太后娘娘喜欢,是臣女荣幸。”

尹太后半阖着眸,手上捻着串看起来很是沉重的佛珠,她说道:“去吧,哀家在这儿等着。”

被婢女带到偏殿,裴摇光站在书桌后头,她抬眸望了眼窗牗外的灿灿桃花,微微一笑,心底异样平静,落笔,行云流水似绘出。

……

京都城各个都知晓,太子年幼丧母,是陛下亲手抚养长成,父子情分深厚非常,相处时候仿若寻常人家般亲昵自在。

陛下倚重太子,太子十二岁就随着他的父皇上朝听政,十五岁起开始在六部办差历练,陛下前岁南巡时候,就是太子主事监国,陛下甚至明旨,一应事物皆可由太子独自做主,不必请示。

依着陛下吩咐,如今一些不怎紧要的奏折,已是直接送到东宫来,由着太子批复。

陛下如此信任宠爱,自然叫太子地位更加稳如泰山,仿佛永远都会这般金瓯无缺,牢不可破,京都城各级官吏都盼望着能够攀附上这位未来的天子。

但太子不喜喧闹,饶是外头再多庸庸扰扰,东宫也从来都是安静的,来来往往的宫婢太监知道沈放脾性,个顶个的沉默顺从,沈放也不爱豢养那些仙禽异兽,顶多是些陛下赐下来的锦鲤,他身边也没伺候的女眷。

所以这处金碧辉煌、琼楼玉宇的宫殿在外人看来,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点寂寞的。

东宫的康哉殿是太子书房,每当下朝后,太子都会在这康哉殿里头批阅那些折子。

耿金堂小心地推门走进这康哉殿,他脚步落得很轻,但执起水精珠帘时候的声响还是不免惊动,倚在罗汉榻上翻着奏折的太子懒懒抬眼望来。

大齐的太子殿下唤作沈放。

沈放有副可比璨璨朝日的好皮囊,这位自小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身形颀长而清瘦,他面貌皙白非常,与其说是俊美英奇,倒不如说是面如好女的漂亮秾艳,颇为鲜明。

他生得双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眸,眼瞳并非是纯然黑黝黝的,而是如他皇祖父般,眸子带着股幽幽墨绿颜色,像是山野阴郁光景里的幽静暗流。

可这本该一派寂寥的幽山孤水却好似溶入粲然日光般出奇明亮,沈放意气风发的眉目里隐隐带着几分倨傲凌厉意思,是天家方可以养出来的无上矜贵。

沈放将手里头那封歌功颂德的奏折随手扔下,慵懒地往后倚在靠枕上,漫不经心问道:“孤不是说无事莫要打搅吗?这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了?”

耿金堂自幼侍奉沈放,他利索地一揖礼,笑得讨好,一张白净的团圆脸喜气洋洋的,虽是谄媚,也并不叫人心生厌恶,他恭敬说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是太后娘娘那处唤您往长信殿去请安。”

沈放略略直起身来,说道:“皇祖母怎的突然叫孤过去?”

这时候刚下早朝半个时辰,宫里头几乎都知道沈放忙着批阅那些朝政奏折,就是尹太后想要见他,按理也不会在这时候叫他过去。

耿金堂笑道:“奴才听说是裴阁老的女儿进宫来了。”

沈放一怔,素来灵醒聪敏的脑袋有些难得迟钝,反应了下,他才想起来这所谓裴阁老家的姑娘指的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虽说已经被指婚,将来不出意外是要相伴一世,共享这天家富贵。

可沈放见过裴家许多人,却从未见过裴摇光,与她自然没有半分私情,他只知裴家世代书香门第,在文臣清流拥有着显赫名望,裴瑶光父亲是自己父皇的亲信重臣,她上头有两个精通四书六艺的才子兄长。

在依附东宫的人眼里,这是段能帮衬沈放,不该错过的好姻缘,于是在父皇询问意思时候,沈放也顺着大多人的期望点了头。

毕竟他总归是要娶个太子妃,迎娶谁都是一样的,反正宫里头的女人到最后都会挂上同一张贤惠知礼、端庄持重的假面。

沈放自觉自己不会在意,只要裴摇光嫁进东宫来后,能够安分守己,他也愿意同她做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只是想到这就要去见裴摇光,他心里头不知为何涌出来点莫名又陌生的感觉。

他原先还以为,他们俩的初见是要在成婚那日。

耿金堂听着沈放这长久的不语,以为他是不愿去见,便说道:“太后娘娘今日是特意唤裴姑娘进宫的,应该想要叫您同裴家姑娘见见。”

沈放定了定神,故作不在意道:“既如此,也不好辜负皇祖母意思,去见一见也是无妨的。”

沈放站起身来,掸出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头略皱着眉看了眼不远处镜里头显出来的身影,有些迟疑。

出了康哉殿,刚下了长阶,沈放就步子一转,扭头朝着更深处的寝殿走去。

耿金堂还以为这位太子爷又犯了左性,心里头哀叹一声,正打算好声出言劝,就听沈放那头吩咐了句,“耿金堂你叫人把那件新制的缂丝朱袍找出来,孤换过衣裳再往长信殿去。”

沈放说完,又匆匆补了句,“皇祖母不是说,喜欢爱孤穿些鲜亮颜色,正好叫她看着高兴。”